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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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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存无法安心入睡。
一是身上的伤口未痊愈,隐隐作痛,在夜深人静时,更能深刻体会到这份钻在骨头内的痛。二是,这个像囚牢一般怪异的地方。
空初睡在离他不远处,睡得很沉很安静。
方才见她睡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居然还能安睡下去。如此嗜睡,跟猪似的。
炎存在床上翻了几个身,依旧难以睡下。最后一骨碌坐起。
他扫了一眼四面光滑的树壁。
树洞壁的灯台上,浮空的小火焰在安静燃烧。绿色的芯,蓝色的焰,无烟无味,整整五座。
他伸手指着其中一朵火焰,使出灵力牵引。
火焰不安地在灯台颤抖,似乎在抗拒。但它抵挡不住炎存的力量,颤抖了几下,便乖乖从灯台上飘过来。
炎存手心托着这朵小火焰,轻手轻脚出了树洞。
黑暗。
外面的黑暗铺天盖地,密不透光。
第一次见如此压抑的黑暗,如同四面重重逼迫过来的围墙,连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他手上的小火焰,只能照亮他周身的一小方世界。
炎存摸索着,慢步走到最近的墙。他托着小火焰在墙面上探照着。
白日里白晃晃的墙,现在漆黑如碳。之前墙面的白雾,现在也变成丝丝缕缕的黑气,无风自动。
伸手在墙面摸了摸,敲了敲。
冰冷,坚硬,厚实。
黑气爬上了手臂,丝丝凉凉。
炎存摸着墙壁一直走,期间跨过了那条小河,走了整整一圈,走回原点。
无任何出入口。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忙来到小河边。
既然有河流从外流进,应该有源口才对。
黑暗中的河水,也变得黑黝黝一片,如同墨汁。在河水与墙壁的交界处,盘着一团团黑雾,哪里有什么口子?
炎存不甘心,淌水走近,伸手去水下探测,触摸到的依旧是冰冷厚重的墙壁。河水不深,他伸长手臂便能摸到底,依旧是墙壁,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小口子。
炎存回到岸上,瘫坐在岸边,让小火焰浮在身侧,大有荒凉绝望之意。
这里当真坚硬密封得如同巨型坟墓。
“炎存,你在做什么?”
炎存一激灵,回头就看到空初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悄无声息。她没有带任何照明的东西,黑暗如她的斗篷,将她层层包裹。
见他顶着一副傻愣的表情不说话,空初挪了两步到他身侧,纤细的手指点了点那朵浮空的小火焰:“还偷了我的火出来。”
炎存心里有些烦躁,反手一拍,将小火焰拍到空初的身侧去。
“就这个破玩意儿,谁稀罕偷你的。”
空初俯下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探头看着炎存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炎存没理她,任她盯着。
沉默。
空初轻轻拍了拍大腿,重新站起身来。
“懒得管你,我继续睡觉去。啊,对了,不要再弄脏我的河水,明日我还要熬汤水用。”说罢,抬步离去。
“空初。”沉沉的呼唤。
空初停下脚步,直视眼前的黑暗。
“你这里安全吗?在天界,他们要追杀我的,迟早会杀进来吧。”
他在试探。
空初勾了勾嘴角,学着他说话的深沉:“他们进不来的。”
“哦?”
“有阿娘保护我,他们进不来的。”
空初一边说,一边回到他身侧,用方才的动作——俯身,双手撑在膝盖上,探头看着他的侧脸。
“进来必死。你是我在这里接触到的第一个活人。”
炎存歪了歪脑袋,瞧见她那近在咫尺的、带着稚气的脸上,眼睛笑得弯弯的,嘴角也笑得弯弯的,在微弱焰光照射下,七分甜美,三分怪异。
……
次日,空初帮炎存换药。
一开始,炎存颇为害臊,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但见空初一副淡然无感的模样,他也没再扭捏——她一个女孩子都不羞不怕,他堂堂男儿怕个甚!
这次,空初待他好了些,药团子没再像泥巴糊墙似的糊在他身上,她还为他准备了包扎的长布条。
包扎好后,空初看着成果,十分满意地拍了拍手掌。
炎存问:“这些都是什么药?如何做的?”
空初道:“树枝树叶捣烂成泥,就这般。”
炎存汗颜。
吃的喝的是树枝树叶熬成,用的睡的是树枝树块做成,现在连药团子都是树枝树叶捣成。
这颗巨树——她的娘亲,实在万能得很。
“你的衣衫又脏又烂,要换一身才好。”空初说着,不等炎存阻拦,抱起炎存褪下的衣袍就往外走。
炎存慌忙叫住她:“等,等等!我不嫌弃,我就这一身衣衫,你丢了我的,那我穿什么啊。”
总不能叫他在一个女孩子家家面前,一直裸着身体来回蹦跶吧?就算她不介意,他也无法接受啊。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空初回头瞧了他一眼,转着眼珠子想了一下,丢下一句:“你等会儿。”就没影儿了。
空初再回来时,手中抱着一叠墨色的衣物。炎存上身试穿,衣料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合身,但穿上还舒适。
“你从哪里弄来的衣袍?该不会又是树枝树叶编织的吧?”炎存打趣道。
空初难得白了他一眼,随意敷衍道:“穿就穿,别问那么多,不然就把你扒干净了,让你光着身子好笑去。”
“不问了不问了,穿穿穿。”炎存下意识抱紧自己。
这里是她的地盘,她就是大爷,他听话还不成吗。
……
多了一个人要分她的汤水,空初换了个更大的壶子熬汤。
在这空寂的世界里,没有其它玩乐的东西消磨时间,炎存无所事事,就陪着空初熬汤,顺便也能找她说说话,解解闷。
颇有些相依为命的味道。
空初拿着烧火棍拨弄柴火,随口一问:“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嗯,嗯?
炎存反应过来,答道:“我是魔界的人。”
“魔界的人上天界来干嘛?”
“我要杀他们。”
空初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杀他们没杀成,反而被追杀,最后落得我这里来,哈哈哈……”
居然被嘲笑了。
炎存脸都红了,恼羞成怒:“不准笑,有什么好笑的!我以后还会回来的,我一定,一定会血染天界!”
空初正了正神色,似乎饶有兴致,“你现在连我这里都出不去,怎么回来?怎么血染天界?”
炎存依旧不太敢相信,问道:“真的出不去了吗?”
空初弯着眼睛看着他。
炎存再问:“真的出不去吗?你阿娘不是很厉害吗,让她放我们出去,都不成吗?”
他那样紧张,空初却捧着脸,盯着烧得正旺的火焰,一副悠然惬意的模样:“哪有那么容易哟!如果能出去的话,我还会留在这里每日烧汤水吗?”
炎存嗫嚅嘴角,还想说什么,最后都咽了下去。
长久,他叹一口气,大感失落道:“进不来又出不去,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看着空初带着笑意的脸庞,他心中突然一揪——可是她就在这个鬼地方孤零零长这么大。
“空初。”
“嗯?”
“你一直一个人在这里,孤单难熬吗?”
空初没有很快回话。她看了看远处白雾茫茫的天,再又给火架上加了两根木柴,声色平静道:“难熬哟。”
“没有说话的人,每日只能跟阿娘说说话,可是阿娘从来不会回应我。”
“自己荡着秋千玩,爬着树玩,翻着泥土玩,踢着石块玩,泡着河水玩。为了不让自己死掉,学会了烧汤水喝。为了不让自己太蠢,便时常跟着天书学文习字。为了了解这个世间,便时常看着虚镜,那其中显现的外面的世界,那天界,那人间界,那缤纷多彩的地方,有些向往呢。”
她转头看着炎存,忽而一笑:“现在好了,有你陪着我。虽然你有时候很烦,有时候很啰嗦,这也问,那也问。但是,总算有人陪着我说话,陪着我熬汤,陪着我生活,颇有意思呢。”
说得那样轻松,笑意盈盈的。
炎存却听出了一份凄凉。
她成长的凄凉。
自己要在此了却残生的凄凉。
心疼她,更心疼自己。
炎存抱住自己的头:“所以,真的没有办法出去了吗?所以……”
空初淡然接话道:“所以,我们相依为命吧。”
……
若禁圈中的一白一黑算一日的话,炎存细细算来,自己已在此处生活了十来日。
身上的伤已痊愈,只留有些许瘢痕。多亏了空初和她的药。
这十几日里,炎存每日都会做的事,便是绕着禁圈走上三圈。
日日如此,好似他多走几遍,这厚重的墙壁就能突然豁开一道口子放他出去。
每当他开始走圈的时候,空初就坐在树干上观赏,不时笑话他。他走近了,空初还会朝他身上扔小石子儿。
炎存恼啊,气啊,又奈何不了她。遂练就了一身躲石子的技术。
每当石子咻咻飞来,炎存便能提前精准判断出它的方向、轨迹、速度,巧妙躲过。
每每躲过石子,他就犹如战场上凯旋归来的胜利者,昂首挺胸,大步走过空初的身边,骄傲得很。
像只毛色鲜亮的公鸡。
空初觉得。
——有点儿蠢又十分有趣的公鸡。
在禁圈中的大部分时间,空初都在熬汤水。炎存自告奋勇帮忙,当是报答救命之恩,空初也不阻拦。
汤水需两日熬成,两日喝完。所以那火架子日日不停都在燃烧。
只要添柴控火得当,熬汤的火便能自发持续燃烧许久,无需看管。所以大多闲暇时间,炎存都眯着眼躺在大树下歇息。
躺在树下的时候,常见空初往树上爬,爬得很高,很快便没影儿,从不带他。隔了许久再下来,就见空初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
树上还有什么秘密?
炎存曾偷偷跟着空初往树上爬,很快被树枝藤条利索地抽打下来,疼得他龇牙咧嘴,从此打消这个念头。
一日,炎存例常绕着禁圈走着,空初破天荒没有坐在树上嘲笑他,而是跟在他身边,陪他一起走。
炎存内心又惊又奇,但憋着没有问她。空初也不说话,二人沉默着走了三圈。
走完后,炎存开口:“那个……”
话还没说呢,就被空初抢了先。她嘻嘻笑着,仰望他:“炎存,你真的想出去吗?”
看着她不怀好意的眼神,炎存心中咯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