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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同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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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辛黄退远后,祖龙明堂一片仗马寒蝉,气氛稍稍有点凝重。宗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布置了一下泉左的防务,以及豪言壮语打气一番,便遣散众人速去准备,却唯独留下了公子泉。
“泉左十三阵怎么样了?”宗祖转头问道。
“宗祖,一切正常如故,随时可以阻挡阴厉王朝的大军。”
宗祖赞赏的点点头,满面的皱纹终于松弛了下来,“只要有十三阵在,泉左便有如金汤之固,到时你亲自主持十三阵,其余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公子泉点点头,随即又道,“辛橙此时出事,会不会太巧了?韦某总觉得阴厉王朝有什么阴谋。”
宗祖捻须道,“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无非是为了争夺四柱纯阳之人,只要我们把守好奈何滨司口,他们就没有办法。到时我会派遣正阳道长和江城雳带人前往冷家,劫持四柱纯阳之人,泉左大计指日可待。”
公子泉檀木扇一执,轻扇慢摇,眉宇轻振,“看来宗祖这次是势在必得了,不过韦某却没那么乐观。虽然这两百年来阴厉王朝实力大增,但是泉左盟也不是原地踏步,而且个个都是修道之人,悍勇之士,必当折冲御侮,以命相搏,丝毫不惧阴厉王朝……韦某担心的是这次幽冥尊者和上烟阁主还会不会像两百年前一样作壁上观,毕竟……四柱纯阳之人意味着什么,他们最清楚不过,如果他们插手的话,事情可就棘手了。”
宗祖眸色幽幽的凝视着公子泉,见公子泉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徐徐道,“幽冥尊者这几百年身处寒渊阁,看似不问世事,实际上对冥界任何事情都了若指掌。两百年前戌吕之战,身为冥王老祖的幽冥尊者之所以并没有插手此事,是因为在他眼里,这只是我们小辈之间的意气之争,况且冥界只是建立了新的格局,并没有引起大乱,所以幽冥尊者可以置身事外。此次亥吕之战明面上依旧只关乎泉左盟和阴厉王朝,实际上却是为了争夺四柱纯阳之人,无论哪一方得到,另一方势必不肯罢休。到时冥界的平衡将会被打破,冥界必定陷入无休无止的征战,这才是幽冥尊者绝对不能容忍的。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也许我低估了四柱纯阳之人在幽冥尊者心中的地位,也许在阴厉王朝得手后他会站在冥王那边,但绝对不会站在我们泉左盟这边。”
见公子泉神色微凝,宗祖继续道,“至于上烟阁主,他醉心于修仙悟道,可这次未必就会不闻不问,尤其是涉及到他的冷家子孙。以我对冷青寒的了解,这位阁主极度护短,他对我们泉左盟和阴厉王朝的事不会上心,但绝对不会坐视他的后世子孙被劫持。青冥剑作为阴阳两界至宝,八百多年来一直未曾易主,还不是因为这位幕后的冷阁主?三百多年前,正阳子曾孙凌风道长从冷家手里夺得青冥剑,冷无极亲自知会正阳子完璧归赵,正阳子不得不托魂凌风道长,最后凌风道长亲自去冷家请罪并奉还青冥剑。所以冷青寒绝对不会容忍我们任何一方得到四柱纯阳之人。”
“既然这样,我们泉左不可能得到四柱纯阳之人,宗祖为什么还要安排正阳子他们去劫人呢?”公子泉面色疑惑,不解道。
宗祖苍老的容颜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浅笑,“真人一向智计无双,怎么这次没有看透呢?如果让我们泉左盟劫持到了四柱纯阳之人,最后的结局无非是放回去,还能卖给冷青寒一个人情,对我们的泉左大计依然没有多少影响,只是多了一些变数。但是如果让阴厉王朝劫持到四柱纯阳之人呢?”宗祖面色突显阴寒,唇角噙着一抹冷笑,“不要错估了现在的形势,也不要低估了四柱纯阳之人的重要性,更不要被两百年前幽冥尊者置身事外迷惑了,别忘了,幽冥尊者到底是冥王的老祖。如果让阴厉王朝劫持四柱纯阳之人,难保幽冥尊者不会和冷青寒翻脸,站在冥王一边,这样,我们泉左几乎再无翻身之日了,所以明知劫持四柱纯阳之人无用,我还是不得不布这步棋。”
“再者,此次阴厉王朝倾全力出击,泉左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才必须劫持到四柱纯阳之人,有了这个孩子在手,冷青寒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任由泉左盟与他的子孙玉石俱焚。”
“原来宗祖心中已有万全之策,看来是韦某多虑了,”公子泉淡淡地道。
在这场关于四柱纯阳之人的四方角逐中,三方都有了明确的立场,唯一不确定的是幽冥尊者,而这位尊者却是实力最强,最捉摸不透的人。泉左盟看似锐志进取,步步为营,实则是不得已为之,只求自保。
冷啸天熏香沐浴之后来到了冷家宗祠,关上大门后,在香案的三个紫檀香炉里各点了三根檀香,然后整肃了一下衣裳,在祠堂正中的跪枕上撩衣下拜,行稽首大礼。冷啸天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如此三次之后,方恭敬道,“冷家世代列祖列宗在上,第三十一代冷氏传人冷啸天在此敬拜,因我未出世孩儿可能为四柱纯阳命格之人,为免有心之人觊觎,特请冷氏第十七代祖先无极老祖敕赐无极令,特请冷氏第十九代祖先青松老祖敕赐寒泉令。”
再次叩头后,冷啸天掐动手诀,一缕香烟径直飞入冷无极神位,另一缕香烟飞入冷青松神位。未几,两张神位前均突现一阵青烟,青烟过后,两张神位前各自显现一张令牌。冷啸天右手一伸,五指急速曲拢,一股强大的吸力劲射而出,两张令牌瞬间被吸了过来。
冷啸天再次叩谢,“多谢两位老祖,啸天……定不会令冷家门楣蒙羞。”
《老子》有云: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正是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无极便是天地初开时那团混沌之气,无臭、无味、无色、无始、无终,后来清者上升为阳气,浊者下降为阴气,自此阴阳化生。冷无极生前于冷府布置的无极金锁阵,重新化合阴阳之气为混沌之气。常言道,阴者居阴,阳者居阳,这样的混沌之气不阴不阳,如同天地未开之时的混沌状态,无论人鬼,被困在中间都不可能逃脱。
冷府的庭院左前方有一弯碧水,乍看之下,波光潋滟,清莹澄澈,如同光洁如新的镜面,天庭明兮云霓藏,三光朗兮镜万方。水阳边矗立着一座秀丽的朱殷亭榭,倒影出一片幽深的静影,更增添了景致的层次。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这弯平静的水池下面静静地淌着一潭寒泉,里面镇压着蛟魂兽。蛟魂兽本是阴间凶兽,三百多年前从阴间渊水逃了出来,被冷家祖先冷青松镇压在这寒泉中,从此成了冷家的护魂兽。整个水面设有封印大阵,需要寒泉令解除封印。
有了无极令和寒泉令在手的冷啸天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嘴角溢出清冷的笑容,转身回了卓氏闺阁。
和凡世阳间骄阳似火的季夏不同,泉左的夜晚黯淡无光,只有零星几个火盆中的冥火熊熊燃烧,发出清冷幽森的寒光。奈何滨司口的防务整肃一新,白虎阁是四阁中最有战斗力的道家精英,而天阁弟子更是精英中的翘楚,再加上上云道长亲自拥旄坐镇,滨司巨防,足以为塞。
阴风阵阵,吹动上云子华袍猎猎作响,上云子嘴唇绷紧成了一条直线,眸色寒凝,注视着阴厉王朝的方向,不知在思些什么,耳根一跳,立马察觉到身后有人过来了。
转过头,身后一道人徐徐走来,手提酒壶,在清冷幽光的映照下,华鬓青衫,顾影只立。扬了扬手中的酒壶,甩给他一个“尝尝?”的眼神。
上云子本就是生性豁达,不泥旧俗之人,看见那青衫道人手中的酒壶,眼中的凝重顿时消隐得无隐无踪,喉头滚动了一下,干咽了一口口水,紧抿的嘴唇勾出了一道弧线。
檐前阶下,两人振衣而坐,丝毫不理会那些繁文缛节。上云子一把抢过那道人的酒壶,在眼眶瞪裂,两只几乎要蹦出的眼珠子面前咕咕灌了两口,用衣袖拭去唇角的酒渍,任由那股炎醇的酒气从喉间直抵胃部,冲刷掉所有的烦闷,快然道,“爽……”
那青衫道人可不管上云子爽不爽,一把将酒壶夺了过来,摇了摇,不满道,“师兄,这梅花酿你当是水啊,这可是我磨破了嘴皮子从寒梅观那些后辈徒与面前讨来的,他们自己还宝贝着呢,我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喝,你倒好,跟牛饮似的。”
眼前这个青衫道人和他师兄上云子生前都是寒梅观的道士,青衫道人生前嗜酒如命,最喜欢用梅花酿酒,甘香醇厚,死后依然念念不忘,隔三差五就托魂向后辈讨酒。后来寒梅观那些道士实在烦不胜烦,决定每逢节岁在这位老祖宗面前供奉一壶梅花酿。
上云子对师弟的抱怨一笑置之,打趣道,“师弟,下次他们供奉的时候,告诉他们再加一壶,就说还有师兄我呢!”
青衫道人白了他一眼,愤愤道,“师兄,你当这梅花酿是那凡世满大街的青稞酒呢?这梅花凌寒而开,又不是四季常有。寒梅观的梅花采集完才能酿三坛梅花酿你又不是不知道,岁冬还好,现在这个时节那群小子供奉给我的已经越来越少了,还叫他们供奉两壶?醒醒吧,师兄。”
说完,青衫道人小小呡了一口,让那温厚的醇香在舌尖盘旋片刻,然后才恋恋不舍地咽了下去,一脸沉醉的样子,看得上云子在旁边干咽口水。
青衫道人见师兄这个馋样,忙把仅剩的小半壶收入怀中,然后瞪着眼盯着上云子,生怕又让上云子抢了去。
上云子笑道,“师弟,你还是老样子啊,嗜酒如命,这样吧,师兄拿师傅临终时传给我的剑籍跟你换,怎么样?”
这回轮到青衫道人咽口水了,内心挣扎了许久之后,艰难地道,“还是算了,那剑籍是师傅毕生心血的结晶,既然已经传给师兄你了,师弟又怎么可以掠美呢?”
上云子摇头笑了笑,逗趣道,“师弟你是舍不得你的梅花酿吧,哈哈……”
“还是师兄了解我啊,除了酒,师弟愿意拿任何东西换。”
上云子闻言爽朗地笑了,忽然悻悻地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目视前方,双眸微眯,陷入了思绪之中。青衫道人见状,知道师兄又在为这次的亥吕大战而担忧,忙收起那副玩笑不恭的神情,凝色道,“师兄可是为明日的大战而忧心?”
上云子的视线猛地一颤,眸色稍稍黯淡,道,“师弟,你觉得这次我们能赢吗?”
青衫道人怔怔地看着上云子,突然笑了,“师兄,我们修道之人,胜负真的那么重要吗?师傅曾经教导我们,一尊广陵酒,十载道本心,清虚澹泊,与道逍遥。对师弟来说,一壶梅花酿,醉花不萦心。难道师兄还没有看淡胜负吗?”
上云子叹息一声,辞色忧悴,“道充天地而不竭,心覆宇宙而无为,师弟的心境已超然物外,拔俗红尘,师兄自愧不如,一直以来都有放不下的事情,无法做到真正的心空万物。当年师傅就曾批评我沉漫世俗,耽搁道心,如今思来,确实如此。”
青衫道人缓缓起身,立于黑幕之中,身形超忽,取出酒壶酌了一小口,润了润舌,仰首道,“师兄不必哀叹,所谓大道三千,师兄心系泉左,这是师兄的道,道本就无分对错,也无分高下。”
上云子站了起来,与青衫道人并肩而立,同样望着远方的黑幕,背手负立,“师弟,那你的道是什么?”
青衫道人瞳孔微微一缩,旋即转过头,淡淡道,“酒,载道于酒,仰神宇之寥寥,瞻幽泉之濯濯。”
上云子低头沉吟了一会,再抬头时,一个酒壶扔了过来,忙一把接住,青衫道人的身影已经飘远消失在苍茫夜色中,只剩下低沉的尾音袅袅传来,“……就良辰,移酒海,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不醉明朝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