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如环》张少微

32、第 32 章

　　嘴唇很软……这是沈玦脑中唯一冒出的想法，她镇定了一下，方道：“你表达喜爱的方式……很特别。”李严佳哈哈笑起来，天真烂漫的模样，她不管做什么神情都如此好看，叫人讨厌不起来，她歪头又状似困惑般道：“沈玦姐姐，果然与众不同，旁人若是被我亲了，要不就面红耳赤，要不就一蹦半尺高，沈玦姐姐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呢。”

　　沈玦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寻思她就是个小女孩，恶作剧心性，便道：“往后别乱亲家人之外的人了。”李严佳晃了晃脑袋，似听非听，她天生的鬈发有两簇留在额角，更显她调皮可爱，不知为何，沈玦脑中浮现她与吕林旭成婚的幻像，像宋兰兰说的，他俩外形倒是颇为相配，沈玦说道：“想不到你琴艺这样好，从小便学的吗？”

　　李严佳“哈”了一声：“你是说昨日？我只不过瞧那什么少谷主，嚣张得很，不把人看在眼里，小小教训他一番罢了，你放心，我给他留着面呢！”沈玦哑然失笑：“他怎么就嚣张了？”“他那曲子，越吹越难，不是炫技难为人，还是什么？真以为没人和得上了？看他那模样，来选亲倒是难为他了，满心不情愿呢！”沈玦道：“那你不想嫁给他吗？”李严佳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似的，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谁想嫁给他啊？！我敢打赌来这儿的姑娘没一个想嫁给他的，还不都是家里逼的！”

　　这话说得，沈玦都有点同情吕林旭了，这么被人嫌弃，李严佳瞧沈玦不语，忽道：“沈玦姐姐……你该不会是，想嫁给他吧！”沈玦吓得差点弹起来：“当然不是！怎么可能！”李严佳哼哼了两声：“我就说嘛，这破地方，谁要呆啊。”倒不是不喜欢幽人神谷，只是……只是什么，沈玦也说不上来，这么些年，她满心也只有寻找沈璐环之事，与人成婚？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沈玦站起来：“我要继续往上爬了，你要走吗？”李严佳道：“这就走了吗？再休息一下嘛。”沈玦道：“只有两柱香的时间，再晚就来不及了。”李严佳撅撅嘴：“那个什么水晶参巢，有那么好吗，说不定已经叫别人采去了。”沈玦但觉李严佳的性情，是越看越像沈璐环，沈璐环也是这样，总喜欢偷懒，还喜欢拉着沈玦一起偷懒，沈玦不自觉就放柔了声音道：“那你暂且在这儿，我一个人上去。”

　　见拗不过，李严佳也站起来：“算了算了，来都来了，与你一起吧，不过我爬得慢，你得等我。”连这任性耍无赖的语气都一模一样，沈玦心中触动不已，说道：“那是自然。”说罢，两人飞出洞外。休整了一会儿，沈玦体力恢复了一些，再爬剩下的一半，便轻松许多，李严佳的轻功虽不如沈玦，但看得出根基很好，是下过苦功练习的。

　　约莫过了大半柱香的时间，两人终于爬到峡谷顶端，大约是太高，觉得日头特别近，风也特别大。山顶已经站了好几个人，吕目鸿亦早已等待在此，他拍拍手：“时辰已到，加上李小姐与宋小姐的侍女，共有七人到达此处。”沈玦向他旁边看去，果然先前那个领先于她、轻功施展如同飞鸟的那位女子也在，此刻沈玦方看清她的面目，大约二十一二岁的模样，脸圆圆的皮肤白皙，身材不高，穿着殷红色的劲装，手上已拿着一朵水晶参巢。

　　吕目鸿道：“此次比试，拔得头筹的是，南雀小姐，计一分。其余六位小姐，过后敝谷亦会为大家送上本谷圣品，水晶参巢丸。”沈玦于李严佳对望了一眼，原来水晶参巢只有一朵，来晚了就没了，不早说。不过水晶参巢丸也不错，剩下四人便也没什么异议，众人离去，沈玦心想着宋兰兰果然没爬上来。

　　“你知道的，轻功非我所长呀！”宋兰兰早已回了秋兰楼，正揉着摔疼的屁股，“这幽人神谷的人也太过分了，看我摔下来的地方不高，就不接着我了！多危险呐，我屁股着地，差点滚进河里！”沈玦叹口气道：“没事，一会儿他们送水晶参巢丸过来，是疗伤圣品，你吃了屁股马上就好。”宋兰兰一惊一乍：“那哪行啊！那是治内伤的，给我治屁股太浪费了！”沈玦笑道：“你知道就好，你就那点儿淤青，来我帮你揉揉。”

　　让别人揉屁股，这个动作实在是不大雅观，哪怕是宋兰兰，也觉得不大妥当：“哎哎，还是我自己来吧！”葛萱进得大门：“宋小姐，你在吗？”宋兰兰忙喊：“在在！”沈玦走到外间：“她从峡谷上摔下来，躺在床上呢。”葛萱大惊：“不要紧吧？！”沈玦不好说什么屁股不屁股的，含糊道：“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葛萱道：“那好在第四次比试是两天后呢，宋小姐能康复就最好了。”沈玦道：“到时候看吧，不去也没什么要紧。”葛萱一听，急切地道：“你们还不知道呢！我就是来告诉你们的！第四次比试就是最后一次了，只有三个人参加呢，宋小姐也是其中之一，我们全都落选了，这两日时间是给我们去繁经阁选书的！”

　　“什么？！”这太让沈玦吃惊了，为什么宋兰兰会入选最后一次比试？！“怎会如此？！””葛萱没明白她为何如此吃惊，接着说道：“这三人是三次比试中各计到一分的，宋小姐是书法、李小姐是音律、南小姐是轻功。”“你、你等一下……”沈玦觉得头有点晕，宋兰兰已经从内间喊了起来：“什么？！我的书法得了一分？！”

　　宋兰兰的大家闺秀风范此刻已经荡然无存，但葛萱似乎也没发觉，答道：“是的，宋小姐你的书法，经由幽人神谷的名家鉴赏，是所有小姐中写得最好的。”这可真是活见鬼了，这是哪路的名家鉴赏，盲人摸象还差不多，沈玦虽然心中腹诽，但面上却不显：“原来如此，多谢你告诉我们呀，葛萱。”葛萱摆摆手笑道：“哪里的话，一会儿估计他们会派人来跟宋小姐说的，我只是提前来恭喜的。”

　　葛萱又出去了，沈玦回到内间，宋兰兰惊讶得屁股都忘了揉了：“这是怎么回事，就我那个书法……？！”她们却不知，第一天的比试，大多姑娘都抱着不愿被选上的心思，书法功底好的人情愿敷衍了事，书法原本就差的人就更不愿费功夫，只有宋兰兰一人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地临摹，虽然笔力幼稚，但在名家眼中，是否认真一目了然，最后再三比对，还是选了宋兰兰作为最佳。

　　这其中的曲折沈玦与宋兰兰自然是猜不到了，两人只陷入深深的震惊中，沈玦自语道：“真没想，竟然进到了最终的比试，就不知道会比什么了。”宋兰兰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太诡异了，接下去发生什么我都不奇怪了……”“不会真被选上吧……”沈玦阴测测地道，宋兰兰像听到鬼故事一样：“你别吓我！！”隔了一下，她又道：“就算选上了，也可以悔婚的吧！！”沈玦眯眼看了看她，宋兰兰掐住她的脖子：“你这什么表情，快说！我不会那么倒霉的！”

　　两人闹成一团，好像宋兰兰的屁股也没那么痛了。

　　过了一日，宋兰兰与沈玦已被告知，第三次比试是比的水性，要往她们最先来到幽人神谷时的那个渡口去，因为出水之后肯定需要更衣，希望三位小姐都带上侍女一块去。沈玦觉得这幽人神谷招亲的四次比试还真是奇特，琴棋书画中只比琴与书，武则只比轻功与水性，不过细细一想，倒也有些道理，大凡棋力强者，都是有谋略善布局者，这对于择媳而言，并非是什么好事；而书画相通，要画一幅好画，肯定要费些时日，不如仅比试临摹字帖来得简单快捷，只是书这一项，最后竟选出的是宋兰兰这样的姑娘，可能连谷主都始料未及；而比试轻功与水性，则是因为幽人神谷四面环水，且被高耸的峡谷包围，擅轻功与水性者，更适宜在谷中居住。

　　而取前三项最优胜者来决出最终胜出者，则可保证这位姑娘至少擅长四项技能中的两项，已算是考虑最为周到了。

　　“原来是比试游泳啊，那好办，我游得慢些就好了，反正千万别被选上就成。”宋兰兰主意已定，倒是轻松自在起来，这两日葛萱与韦一晨都已经在准备返程的事宜，她们均在繁经阁选定了自己想要带回的书籍拓本，亦稍稍收拾了一下行李。沈玦暗暗观察韦一晨，她仍旧跟过去一样，当其他人不存在一般，经常不在房内，来了亦是来去匆匆，跟她讲话她也置若罔闻，只偶尔旁人若是问得急了，她才嗯嗯啊啊地含糊应答，而她的床上，再未出现当日沈玦所见的香囊。

　　难道收进行李中去了？沈玦自然不好去翻她的行李，其实也是件小事，姑娘家随身带几个香囊也不出奇，奇怪的是那香囊竟一点气味都没有，但又做成香囊的模样，内中到底是何物呢，加上韦一晨行事诡秘，是以沈玦实在好奇。书法比试那天之后，韦一晨亦再未提过秦女侠的秘籍之事，不知她打探到什么消息没有。

　　转眼两日已过，到了最终比试的那天，葛萱道：“这次比试我和其他姑娘们都不能去了，而且下午就有一船姑娘要离开幽人神谷，也不知有没有我，我得整理行李细软了，宋小姐祝你马到成功！”宋兰兰心道，可千万别成功啊！面上只得扯出假笑，与沈玦两人出得院门，已有马车相候。

　　与那天来到这院落的路径一样，马车返回渡口，那如飞龙腾空般的石桥连接两崖，奔流的河水老远就发出巨响。宋兰兰咋舌道：“这水流这样急啊，先前没注意到呢，要在这水里游泳……？！”吕目鸿这回同样早早到了，身边带着七八个白衣仆从，那位南雀姑娘也到了，依然是一身殷红色的劲装。宋兰兰与沈玦下得车来，吕目鸿向她们作揖：“宋小姐。”沈玦是丫鬟，他便没有理会，只向云雀与宋兰兰二人道：“李严佳小姐在后面的马车上；先向二位告知一下，此处水流湍急，是以我们要比试的是从桥这头游到那头，历时最短者便为获胜，且桥下备有可供两位抓握的渔网，若是二位觉得无法对抗水流，要被冲走，便抓住渔网，我们便能将二位救上来……”

　　“哎呀，来了来了。”李严佳姗姗来迟，还是那副阳光灿烂的样子，向沈玦调皮地眨眨眼，便与吕目鸿招呼。吕目鸿再次作揖，又向她解释了一遍如何比试，接着说道：“现在请敝谷弟子为三位做一番示范。”话音刚落，已经有一人一跃入水，划水劲道极强，对抗水流之余照样前进，看得出极熟悉水性，片刻的功夫已游了个来回，回到众人所在之下，他不再划水，立即便要被水流冲走，吕目鸿道：“瞧，这便是渔网。”

　　这人熟练地抓住渔网，三四个白衣仆从齐力，将他捞回桥上。吕目鸿笑道：“就是如此，请三位放心，水流虽急，但只要在桥下游，便绝无危险。”宋兰兰觉得自己的脸肯定绿了，吓绿的，这桥都得有几丈高，叫她跳下去都够呛，还要在湍急的水流中游泳？？不不，这可万万不可。转头一看，南雀与李严佳都是面不改色，已经换好衣服，随时准备入水。

　　南雀并没有侍女，是一位穿着白衣的年轻女子拿着她脱下的外衣与一会儿擦拭要用的巾帕，应是幽人神谷的下人；而李严佳的丫鬟之前在她身边见过，是个面容朴素的小姑娘，很乖巧的模样。沈玦正在打量，衣袖被人拉住，回头就见宋兰兰一张苦瓜脸，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这我可不行啊，沈玦……”沈玦有些好笑道：“其实这是练习内功的绝好法门呢，比在瀑布下习练更佳，铁锤姐，你好歹是斩影使，放心吧，你做得到。”

　　她鼓励地拍了拍宋兰兰，宋兰兰的外家功夫可不一般，摔到屁股只是因为她没运功，她游这十几丈的急流不算什么，她只是没游过，被吓住了。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宋兰兰也终于开始脱外衣。——忽然，好似身边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宋兰兰回头，有仆从高声道：“那是什么？”远远地，竟有一艘船，向这边驶来。吕目鸿皱眉，极目望去，南雀问道：“是一艘船，是幽人神谷的船吗？”吕目鸿道：“不是，我们近日都在为招亲之事忙碌，并未派出船只，而且这船……谷中并没有这样的船。”

　　这船通身漆黑，驶得极快，仅两句话的功夫，已驶近了许多，看得出似是乌木打造，随即船上飞出一个黑影！那动物身形巨大，亦是漆黑，扑扇的翅膀夹带着风声，利剑一般飞到！“啊！！”竟是一只乌鸦！正扑在李严佳的丫鬟身上，那姑娘发出惨叫，脸上手上立时被抓出血痕。“宁娜！”李严佳立即驱赶那乌鸦，吕目鸿向随从道：“快！去九龙馆！报知少谷主，有外人闯入！”那仆从立时跑走。

　　沈玦与南雀亦帮忙驱赶那巨大的乌鸦，宋兰兰则是急忙又将外衣穿好。这幽人神谷为何会有外人闯入？未及沈玦思索，那船已驶近渡口，约三四十个黑衣人潮水般涌下船，即刻上得桥来！这些人均身有武器，或刀或剑，而宋兰兰几人是来游泳的，自不可能带有武器，便是有，也早已在入谷前被取走，而吕目鸿带来的那几个白衣仆从则既无武器又不善武功，只那水性最好者抵挡几下，未几便被杀了好几人。

　　沈玦但觉前所未有的危机，自她武功有所成后，还未遇到这样的境况，天泓剑不在身边，须赤手空拳对付这么多人。她的内力乃是她的薄弱之处，她习武时间不长，虽然修习高深法门可以事半功倍，但比之自小修习之人，自是不如。因此她的无形剑气尚不到如绵辉、辰浩延那般，能够隔空杀人、洞穿头骨的功力，仅能刺中他人穴道、或是使人受些皮肉伤，加之内力不济更难以久战。敌人众多，她若一直隔空运功，气息便会逐渐转弱，往日不过仗着神剑在手，剑气威力倍增罢了。

　　而这些黑衣人却似奔着拼命来的，意气神勇、刀刀致命，武功也颇为不弱，起码比先前与她战过的梅英剑庄的弟子要高一些，而且那股要杀人的狠劲亦绝不是梅英剑庄的弟子能比的，她仗着神奇的步法闪避，虽不致受伤，但亦无法取胜。宋兰兰情况稍好，她有金钟罩护体，运起功来，便是刀砍在身上也不怕，一双铁拳哐哐砸人，但是被十几个人围住，亦是脱身不得。

　　吕目鸿瞧着武功较强，使的是掌法，但并不熟练，好在内力深厚，掌力击不中对手，但也叫这些人无法近身；其余二人，南雀轻功虽好但仅能自保，李严佳武功尚可，但还要保护不会武功的丫鬟宁娜，加之还有一只碍事的乌鸦不停盘旋，趁隙攻击。这般打斗场面，可谓是全然下风。

　　那乌鸦似有灵性，专门攻击那最弱之人，总是在宁娜头顶盘旋，宁娜已经满脸血痕，衣服也被抓破好几处，李严佳被三个大汉夹攻，还要提防头顶的乌鸦，冷不丁又有一人从左旁窜出，手起刀落，宁娜顿时倒在血泊中！李严佳大惊，便欲向宁娜奔去，她心绪混乱，破绽百出，两把大刀同时向她砍来！

　　围住沈玦的约有七八个人，她起先还伤了几人，但不知为何对方似乎对她的武功颇为了解，一旦近身之后她的指力就难以施展。手指毕竟敌不过钢刀，她只得被迫改用掌法，她的掌法用得不多，此刻突遇强敌，心头发紧，更难自如发挥，虽然掌风不弱，接连逼退几人，但左手臂膀亦被划中一刀，虽无大碍，但行动自不如起先迅捷。——被围困的缝隙中但见远处的李严佳堪堪躲过一把大刀，却再躲不过第二把，那刀正中颈部，鲜血立时喷出几尺远！

　　沈玦愣在当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飘飘袅袅的，那美丽的身体失去了重量，向桥下坠去！“严佳！！”沈玦大喊一声，她心神已乱，身边的黑衣人却依然在向她砍来，她强忍泪水，躲过几刀，脚下一滑，也要掉下桥去！

　　“沈玦！！！”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往下掉之时竟看到吕林旭，正从远处赶来，还有许多佩剑的幽人神谷弟子，几十匹骏马飞驰，扬起一片烟尘。“哗啦”一声她落入水中，河水的冰冷才叫她回过神来：她掉下水了，糟了！她需得抓住渔网！然而机会稍纵即逝，她的反应慢了片刻，眨眼之间，她已被激流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