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散文诗》薯角冰淇淋

29、29我要我们在一起

　　那天下午，项目的难题依据江屿提供的思路迎刃而解。导师和同事都对那份突然出现的、“匿名大神”提供的完美方案赞不绝口，追问池玥是从哪里搞来的。
　　池玥笑了笑，“家属帮忙。”
　　在一众起哄声中，她看着电脑屏幕上流畅运行的算法，心里想的却是北方某个飞驰的列车上，那个累极了的、或许正靠在车窗上补觉的少年。
　　窗外的南方阳光炽烈，蝉鸣聒噪。
　　而她心里的某个角落，却因为千里之外那份沉默而沉重的守护，变得无比宁静和坚定。
　　她知道，无论未来还有多少难题，多少距离。她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项目难题的解决让池玥在研究所里小小地出了一次风头，导师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赏，同期实习生的态度也多了些微妙的改变。但她心里清楚，这份功劳不属于她。那份凌晨的邮件，像一枚沉默的勋章，别在她心里，沉甸甸的，带着那个远在北方、刚刚处理完家事、疲惫不堪的少年的温度。
　　她没再追问老家急事的细节，他不想说，她便不问。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尊重。只是在那之后，她发给他的信息里，多了些不着痕迹的关心——“今天下雨了，你那边呢？”、“食堂阿姨今天手抖得厉害，肉少得可怜，你吃饭了吗？”
　　他的回复依旧滞后，简短，但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温度。有时是一个“吃了”后面跟一张食堂餐盘的照片虽然看起来依旧没什么食欲，有时是“还好”后面跟一个简单的天气符号。
　　日子在忙碌和静默的牵挂中滑入九月。南方的酷暑渐消，早晚有了些许凉意。研究所的实习接近尾声，导师隐晦地表达了希望她留下的意愿。池玥心里那架天平又开始摇摆。
　　某个周五的晚上，她加完班回到宿舍，室友还没回来。空荡荡的房间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她瘫倒在椅子上，累得不想动弹。电脑屏幕还亮着，是研究所的内部招聘系统页面，“申请”按钮像一个诱惑，又像一个陷阱。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点开那个漆黑头像。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她发去的晚霞照片和他回的一个“嗯”字。
　　一种强烈的、想要听到他声音的冲动攫住了她。她拨通了电话。
　　铃声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喂？”他的声音传来，背景异常安静，甚至能听到轻微的、有规律的键盘敲击声。像是在宿舍或者实验室。
　　“喂，”池玥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些，“在忙？”
　　“还好。写点东西。”键盘声停了，“你呢？刚下班？”
　　“嗯。”池玥把玩着鼠标线，看着屏幕上那个“申请”按钮，犹豫着怎么开口，“有点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说。”他的声音透过电流，沉稳而清晰。
　　“就是……研究所这边，导师今天又找我谈了，意思挺明确的，希望我留下。”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待遇和发展前景……都挺好的。”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只有他清浅的呼吸声。
　　“你怎么想？”他问，听不出情绪。
　　“我……我不知道。”池玥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机会是很好，但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而且……”而且离你太远了。后面这句，她没说出口。
　　“家那边的机会，”江屿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像在分析一道论证题，“我查过，对口的方向也不少。‘星图’实验室，‘深蓝’算法组，还有几个高校的联合项目，都可以试试。待遇或许不如南方这个，但平台和资源不差。”
　　他又开始了他那种特有的、解决问题的模式。理性，客观，罗列事实。
　　池玥听着，心里那点微弱的、关于“留下”的火苗，似乎被他这番话一点点吹灭了。他还是在为她分析利弊，为她规划最好的路径，甚至已经帮她查好了可能的机会。
　　“可是那些都不确定啊！万一……万一我申请不到呢？万一你那边项目延期呢？”那我们就又岔开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微弱的滋滋声。
　　池玥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是不是……太任性了？太给他压力了？
　　就在她准备说点什么挽回的时候，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池玥。”
　　“嗯？”
　　“我这边项目，月底出最终结果。”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如果过了，最迟十一月，我去南边。”
　　池玥的心猛地一跳。
　　“如果，”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如果没过。”
　　“我去不了南边，”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像蕴含着巨大的力量，“那我就换一条能去的路。”
　　“所以，”他总结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选你想要的。不用考虑其他。”
　　选你想要的。不用考虑其他。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池玥心里所有的犹豫和不安，也砸得她眼眶瞬间发热。
　　他不是在给她压力，不是在为她做决定。他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你只管向前走，不要回头，不要顾虑。所有的距离和困难，我来解决。哪怕需要换一条更艰难的路，我也会走到你身边。
　　巨大的震动和酸楚席卷了她。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听见了吗？”久未得到回应，他追问了一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紧张。
　　“听见了。”池玥哽咽着回答，用手背胡乱抹去眼泪，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
　　电话那端似乎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傻不傻。”他低声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种无奈的、纵容的温柔。和那个雨夜她半梦半醒时听到的语调，一模一样。
　　“你才傻。”池玥带着哭腔反驳，心里却像被蜜糖填满，涨得发疼。
　　又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挂了电话。池玥坐在电脑前，看着那个“申请”按钮，看了很久。
　　然后，她移动鼠标，干脆利落地关掉了网页。
　　窗外，南方的夜空深远，繁星点点。
　　她拿起手机，翻到之前拍下的、他笔记本上最后那行字：
　　“路很黑，但你可以做那盏灯。”
　　现在，她终于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重量。
　　他不是需要她来照亮他的路。他是将自己化成了最沉默而坚定的灯火，在她每一次迷茫和徘徊的十字路口，无声地伫立，告诉她——大胆往前走。
　　我永远在你身后。
　　月底在一种混合着期待与焦灼的沉默中如期而至。池玥不再盯着手机等消息，她将自己彻底投入实习的收尾工作，像是要用忙碌填满所有不确定的空隙。只是偶尔在深夜，对着台灯下那本《数学的浪漫》发呆时，指尖会无意识地摩挲扉页上他那行有力的字迹。
　　周五下午，实验室的数据处理终于告一段落。同事陆续离开，池玥留下来做最后的整理。窗外天色渐暗，乌云低垂，酝酿着一场南方常见的急雨。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一条新微信。
　　来自江屿。
　　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地址定位。是南方这座城市，一个以高端学术交流著称的酒店会议中心。
　　发送时间，是一分钟前。
　　池玥的心脏像是被瞬间攥紧，又猛地松开，血液轰地一下冲上头顶。她盯着那个地址，呼吸几乎停滞。
　　几秒后，又一条消息跳出来，依旧言简意赅：“我在。”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情绪的流露。只有这两个字，和一个确凿的地点。
　　池玥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甚至来不及关电脑，抓起手机和背包，几乎是冲出了实验室。
　　电梯下行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她冲出研究所大楼，闷热的湿气扑面而来，天空已经开始飘落零星的雨点。
　　拦出租车，报地址。
　　司机看着后视镜里脸色潮红、呼吸急促的池玥，好奇地问：“小姐，有啲急事呀？”
　　池玥只是胡乱点头，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掌心全是汗。
　　雨点越来越大，砸在车窗上，噼啪作响。交通变得有些拥堵，红灯漫长令人心焦。她无数次点开那个地址定位，放大，再放大，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那个此刻正在那里的人。
　　他会是什么表情？
　　不敢想下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疼肋骨。
　　车子终于拐进一条绿树成荫的道路，那个设计现代恢弘的会议中心出现在视野里。雨幕中，不少穿着正装、提着公文包的人正从里面走出来，似乎刚结束一场重要的活动。
　　池玥推开车门冲进了雨里。
　　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衬衫。她顾不得许多，踩着积水，快步跑上会议中心前的台阶，目光急切地在散场的人群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没有。
　　没有。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涩涩地疼。
　　她站在廊檐下，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拿出手机，想打电话，手指却因为紧张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定住了。
　　在会议中心侧面，一个相对僻静的出口处，一个身影背对着她，倚靠在廊柱下，望着外面倾盆而下的雨幕。
　　黑色的西装裤，熨烫得笔挺的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身姿挺拔，肩背宽阔，褪去了几分少年的清瘦，多了些青年的沉稳。脚边放着一个熟悉的、略显陈旧的黑色双肩包。
　　是江屿。
　　池玥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只能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雨水哗啦啦地下着，周围是散场人群嘈杂的谈笑声，她却仿佛只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
　　隔着雨幕和攒动的人头，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四目相对。
　　他的头发似乎精心打理过，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脸上看不出什么剧烈的情绪，只有那双深色的眼睛，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像是被点燃的深潭，骤然亮起灼人的光，穿透雨雾，牢牢锁住了她。
　　然后，他嘴角极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弯起。
　　是一个真切的、如释重负的、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喜悦的笑容。
　　池玥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雨水，肆意流淌。她再也忍不住，拨开身前的人，朝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他也同时迈开了步子，穿过零星的人群，朝她走来。
　　几步的距离，却像跨越了千山万水。
　　最终，她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仰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雨水打湿了他的衬衫肩头，洇开深色的水痕。
　　“结果怎么样？”她猜到了，但还是想问。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江屿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被雨淋湿的狼狈样子，看着她的眼泪，眼神深邃得像要把她吸进去。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和雨水。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珍而重之的温柔。
　　他的指尖温热，带着轻微的薄茧，擦过她的皮肤，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过了。”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像一道惊雷，清晰地劈开所有雨声和嘈杂，落在池玥的心上。
　　所有的紧张、不安、期待、惶惑，在这一刻，轰然落地，炸成漫天璀璨的烟花。
　　池玥的眼泪流得更凶，却不再是害怕，而是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狂喜和激动。她猛地扑上前，紧紧抱住了他，把湿漉漉的脸埋进他带着清新皂角味和淡淡雨汽的胸膛里。
　　江屿那双总是无处安放的手，缓缓地、坚定地回抱住了她，用力将她圈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湿发。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心跳沉稳地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一声声，敲在她的耳膜上，与她的心跳渐渐重合。
　　周围人来人往，投来好奇或善意的目光。雨声哗啦，世界喧嚣。
　　但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结界里，只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和那剧烈的心跳。
　　“恭喜你……”池玥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声音还带着哽咽。
　　江屿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脸颊轻轻蹭了蹭她湿透的发顶。
　　这个沉默的、充满力量的拥抱，胜过千言万语。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小了些。江屿微微松开她，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眉头微蹙：“怎么淋湿了？没带伞？”
　　“跑过来的……忘了。”池玥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
　　他叹了口气，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件叠得整齐的干净衬衫，抖开，披在她身上，裹紧。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
　　“走吧。”他一手拎起背包，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手掌温暖干燥，紧紧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
　　池玥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任由他牵着，走下台阶，走入渐渐停歇的细雨之中。
　　“我们去哪儿？”她小声问。
　　“吃饭。”他目视前方，侧脸线条柔和，“饿了。”
　　“庆祝吗？”
　　“嗯。”
　　“吃什么？”
　　“你定。”
　　简单的对话，流淌在雨后的清新空气里。两人交握的手心，温度交融，谁也没有再松开。
　　路灯次第亮起，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池玥侧过头，看着身边人清晰干净的侧脸，看着他微微扬起的嘴角，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
　　来时路上的所有焦灼和不安，都被掌心传来的笃定温度和那简单的“过了”二字彻底抚平。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地图上那短短几厘米的距离，终于被彻底抹去。
　　漫长的双向奔赴，终于抵岸。
　　而他们的未来，正如同这雨后天晴的夜晚，清澈，明亮，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