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情》徐海一长

7、新星

　　安全降落地球后，他正了正衣冠，嘴上不断练着开场白，迈着坚定的步子向棚木屋走去，而推开木屋时，屋子没开灯，眼前的藤椅上一个人双眼紧闭，脸色铁青，嘴里不断地吐着白沫。他快步上前，简单地查看状况后，点开耳朵上的通讯装置。
　　“组织，情况有变，高辰怕是已经死亡。”乔辰急促地说。
　　“收到，他的生命体征现在如何。”
　　“脉搏还有轻微跳动，面部逐渐变得干冷，身体温度也在一直下降。”乔辰摸了摸鼻息后，“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这一点太突发了，我们并没做这个的准备方案，如果高辰死亡的话我们需要确定他的死亡时间，以及有多少人知道他的死亡，这样才能开展你的活动，否则可能会导致混乱。”飞船监控室所有人都焦急的站在监视器前。
　　队长用手摸着腮来回好久后，一把抢过话筒，“乔辰，现在把他带到飞船，把他带到操作室，我们检测一些他的生命体征，看能不能远程治疗。”
　　乔辰一把把他扛到肩上向门外走去，嘴里嘟囔着说着，“兄弟，虽然我们还没正式照过面，但你相信我，等你健康起来的时候，再回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迎接你的是尊重和如意，所以你一定要挺过来。”乔辰说着眼眶有些湿热，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这个特殊的缘分已让他坚定了心，把他带到操作室后。他自己走到了记忆舱。
　　“兄弟们，我哥们就交给你们，一定要尽全力救他。”乔辰对着耳麦说完之后，点了操作按钮启动。
　　当他再走出记忆舱的时候，感觉脑子很胀，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很混乱，有很多画面交织缠绕在一起，他跌跌撞撞走出来飞船，然后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他拼命的睁眼，发现眼皮已不受控制。
　　他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薛诺的屋子里，薛诺一直在他头顶上用热毛巾擦着。“我怎么了。”高辰摸着自己酸痛地身体，慢慢坐起来。
　　“昨天我和老薛去巡村地时候，在门口发现你躺在地上。”薛诺红肿地眼眶满是担心地看着他，“要不这几天，你在我家住下吧，省的你睹物思人，更难受了。”
　　“没事，我扛得住。”他拿下了自己头上地热毛巾，简单和老薛告别后，走向了自己回家的方向。
　　老薛拦住了想要追上去的闺女。“有些坎儿需要他自己迈过去，我们就不要添乱了。”
　　“可他现在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诺诺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们不能帮他分担痛苦，他是个独立的孩子，我们不要打扰他了。”老薛静静的拍着大哭的女儿，内心也泛起了一丝酸楚，一种说不清的感受萦绕心头。
　　高辰走在路上感觉脑子很胀，他昏迷之前最后一个记忆就是，自己对着爷爷地照片喝酒，可他也没喝多少哇，怎么会这样？高辰不断地揉着脑门，一步步挪向家的方向。
　　他打开门头顶的风扇吱呀吱呀的转着，酒瓶扣翻在桌面上，估计是因为伤心让酒更上头吧，高辰自己心里这样解释着。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颗花生米剥开抛向嘴里，准备撕掉了挂在墙上的一页挂历，突然发现在24上用黑笔画的一个大大的圈。
　　“妈的，喝多了真误事儿。”高辰一拍脑门，匆匆拿着屋里柜子上放好的一沓纸钱去往了森林深处。
　　远远的，一颗高大的老槐树进入了他的视线，虽然这里的森林树多品种繁杂，他也很长时间没回来了，但还是一眼认出了它。几个月前，这片森林曾经有过一次森林大火，烧坏了很多草木，原有的大部分树木在那时都被烧秃，幸运的是，在火烧到这颗老树前时，爷爷和村长及时赶到，带着从河里引来的水管帮其控制，就这样扑了几天几夜，终于等到天降大雨算是彻底熄灭了这场火势，但却给这片森林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损失，也让这个世世代代靠狩猎为生的村子受到重创，栖息地破坏，这里的大部分动物不是被烧伤烧死，就是已经迁徙。他那时在外地正上学，爷爷在来的信中简述着经过，同时插有一片老槐树的叶子。他回想起曾今在这颗老树下发生了太多的故事，那里也承载着他快乐的童年。他把那片树叶后来插在了自己的笔筒里。后来在回信中许诺道，等放了假回家一起重建森林。可是考试结束了，爷爷却离开了，就那么突然，没有一点征兆，就在他刚考完试准备回家那天时接到了村长寄来的信。
　　“爷，你说我从小是个孤儿，你把我养了这么大，我这真要出息的时候没想到你走了，你说怎么就这么狠心，说走就走了，”他说到这儿，一口气提到嗓子眼，身体微微颤抖，却又用尽全力极力压了下去，他慢慢的坐在了老槐树旁，“这个假期我自己想了好久好久，我不能逃避，我要为了你，为了妹妹，去现世中闯出一点名堂，我准备去外地上大学了，”他一手揽着老槐树，自己喝一口，往树旁倒一下，“我一放假就会回来看你，自从你生病了就很久没喝酒了，现在痛快的喝吧。”说着说着声音有点哽咽，乔辰索性闭上眼睛把头靠在了树桩上。眼泪静悄悄的从双颊滑过。
　　“安稳存世，平淡是真”
　　这是爷爷生前最喜欢的两个词，在自己和妹妹外出上学时，爷爷分别做了一个书签，在书信不发达的山村，遥寄思念。高晴今年上初三，在县城的叔叔家寄住，爷爷去世的消息她还不知道，高辰想着在上学前见一次妹妹，给她带些爷爷最后灌得香肠。
　　在离家的前几天，薛诺总过来找他，而他则坐在院子里爷爷生前最喜欢的藤椅上望着窗外发呆，薛诺就搬过来一个板凳坐在他面前看着他发呆。
　　在长久的静默中，薛诺托着腮忽然悠悠的开口：“你说我明年能考上和你一样的大学吗？”
　　高辰回过头，看到眼前用诚挚的眼神望着他的女孩，落日的余晖从藤椅背后打来，把女孩的面庞渲染着金色。
　　“我现在只有潜力，还没能力。如果你愿意等的话，可不可以多等我几年？”
　　高辰看着眼前正在发光的女孩心里默默的发问。
　　“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会陪伴你到最后。”薛诺看着面前专注看着她的男孩突然扬起嘴笑了，心里默默的许诺。
　　其实有些问题不一定需要一个直接的答案，甚至，没有答案也无所谓。因为，这是发问人用旁敲侧击的方式真实的透露心迹，回应人碍于现实而不能直接脱口而出的应允，但彼此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各自的结果就会隐晦的在两人之间传递，问题的问与答也就完成了。
　　他离开老家前往县城车站时，薛诺背着包跟在他身后一点点的踩他泥泞地下的脚印。

　　我想和你走一样的路，能不能拜托你稍微走慢一点，等等我呀。
　　我想再走的快一点，再快一点长大，才有能力去保护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上车前，薛诺把包递给高辰后，突然上前轻轻抱住了高辰，他接过包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一年之后见，这一年里你慢一点喜欢别人。”说完薛诺突然一丝脸红，别过头去，快步走向了回去的方向。
　　“你也一样。”高辰望着她地背影用低到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轻轻说。
　　他坐在车上，从兜里拿出薛诺小时候送给他的头绳。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她爷爷来家里看她，薛诺的爷爷是个退休的县城教书匠，他总会在吃完晚饭的时候拉着薛诺讲故事，薛诺就趴在爷爷膝头闭着眼听，当听到有意思的故事就会跑出院子叫高辰来那棵老槐树前，她再把爷爷讲给她的故事添油加醋变成另外一个版本讲给高辰，高辰总是很捧场的傻乎乎看着她乐，她也越讲越尽兴。
　　一个在讲，一个在听。
　　不知在多少个夜晚中一起游历了多少个故事。
　　一个中秋节的月圆之夜，两小只排排的躺在草坪上看着月亮。
　　“我爸爸说不想我再找你玩了。”女孩没有看向男孩悠悠的说出口。
　　“啊？为什么。”高辰紧张的回过头看女孩。
　　“好像是我爸爸和你爷爷之间有一些矛盾吧，大人之间的事情很复杂的，我也不是很懂。”女孩说着，胡乱的拨了被草纠缠的头发。
　　“噢，那...那，你答应了吗。”
　　“我答应了呀。”女孩轻快而装着漫不经心的回复着。
　　“啊！”男孩别过身去沮丧的叹息着。
　　“哈哈哈，你傻啊，答应了我怎么还会和你现在躺在这里，我是答应我爸爸不找你玩了，但你可以找我玩呀，我总是找你玩，你也应该多找我玩玩了。”女孩俏皮的转过头看着男孩侧过去的身影。
　　男孩紧张的眉头缓缓放松，但突然开始咬牙切齿。男孩忽地转过身去，一下抓住女孩的鼻头。女孩憋得满脸通红，挣扎了几下后，男孩才放手。
　　“你干嘛？”女孩生气的看着男孩。
　　“以后再说口是心非的话会变成大红鼻头的。”男孩故意装作严肃的样子。
　　女孩撅起嘴，不服气似地跳起来要勾男孩的鼻子，男孩向后躲闪......
　　很久之后，累倦地两人，并肩靠在老槐树前，女孩把自己扎头发的头绳取下来递给男孩。
　　“你会扎头发吗？”
　　“嗯，我有一个妹妹，每天我都会给她扎。”
　　“那你每天早上上学前来我家门口找我吧，我把头绳给你，你也给我扎吧。”
　　男孩转过头去对上了女孩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紧紧的用上嘴唇抿住下嘴唇。

　　想到这儿，高辰不自禁做了一个同样的抿嘴动作，也许在那一天，你就已经用套路俘获了我的心了。

　　车到了县城，正好是到大学的中转站，他刚一下车就看到了已经在车站牌前等待的妹妹。顿时心里一紧。
　　妹妹这一次并不像以往看她的时候，激动的扑过来。而是在压抑着一种一直以来没有释放的情绪。
　　“叔叔都和我说了。”
　　“噢，我还想着该怎么告诉你。”乔辰缓缓探出一口气。
　　“我都没看到爷爷最后一面。”此时高晴的脸已经通红着，言语已经不连贯还上下喘着粗气，好像费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一直都会在，以后的日子，我们相依为命。”高辰用手拨了拨妹妹散在脸上的头发，轻轻的拥入怀中。

　　夏日的河岸边湿湿潮潮的，偶尔在地上会聚集起一片白鸽，鸽子争抢的嘬食着地上游客抛过去的玉米粒，直到一条野狗突然从身后窜来，才四散而去。
　　“我也没赶上爷爷的最后一面，我回来的时候，爷爷已经入土了。”高辰坐在面朝大海的公椅上轻轻的和妹妹说。
　　“其实我一直很感激爷爷，也很感激你，没有你们，我会一直是没人要的孩子，我即使侥幸可以活到现在，我的心也死了，我也不可能变成今天的样子。”
　　高晴转过头认真看着旁边哥哥的侧颜，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及的感觉。
　　“你还记得我是怎么来到这个家的吗？”高辰笑着回头询问妹妹。
　　“嗯，当时你一个人坐在大街上卖花，爷爷正拉着我去上幼儿园，我那时候看到了你在那么冷的天气就穿了一个很薄的T恤，我就和爷爷一起上前去问你。”高晴偏过头，回忆着当时的画面。
　　“你们是那半个月第一个和我搭话的人。”乔辰垂下眼眸轻轻的说。
　　“我还记得爷爷问你冷不冷。然后你说爷爷买花吗，你买了我的花我就不冷了。”高晴欲语还休。
　　“嗯...当时爷爷觉得你又可爱又可怜，然后把你的花全买下来了之后，把大衣披给你，然后送我去上学。”
　　“你知道那天我有多高兴吗，我感觉自己冻僵的身体好像重新有血液流过，而且那天我后来吃了那半个月最饱的一顿饭。”高辰抬起头望着天空，“我现在都能回忆起那个味道。”
　　“那天晚上，爷爷挑着油灯，我在做作业，爷爷问我想不想要一个哥哥。”
　　高辰转过头看向妹妹，对上了她的眼睛。
　　“这一段我不知道哎，你怎么说的？”
　　“我当时激动的说不出来话了，我想终于有人可以陪我玩了，我甚至激动的当时都没问那个哥哥是谁，从哪儿来的。”
　　高辰哑然失笑。
　　“那一天，我还发现了一件事情，人在高兴的时候所有的细胞都活了，那天晚上我还自学会了之前一直没搞懂的方程组。”说完自我肯定的点了点头。
　　高辰笑意更浓了，用手抚了抚妹妹的头发。高晴还停留在回忆的漩涡里。
　　“第二天，你就来我家了，我激动的抱着你又蹦又跳，你那时候好像只比我高了一点点，我一直以为我们同龄。”
　　“emm...我发育的比较晚吧。”高辰笑着回应。
　　“后来，我就记得你上学每次都拿回奖状，看的我好羡慕呀。我特别喜欢和你一起去和其他的小朋友玩，感觉自从你来了我玩游戏就不会输。”
　　那种羡慕的样子他真切地看过，那种被人重视和肯定，那种真实的被在乎，被别人当作自己人而向其他人炫耀，那种家人般的温暖失而复得。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短暂闭塞的心门重新打开，他的光悄然而至，而爷爷和妹妹就是他的光。
　　“我那时候，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等着放学，你和爷爷在校门口接我，你牵着我，我牵着爷爷，一起走那曲曲折折的山路。”说着，一滴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泪水从脸庞悄然滑下。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坚强的后盾，如果你有什么烦心的事都写信给我，我每到放假没事的时候都回来看你，你要好好学习，如果有什么困难你也可以告诉我...”高辰不厌其烦地嘱咐着。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呢。”说完故作嫌弃的用眼神瞟了一眼高辰。
　　“哎，被嫌弃了。”高辰无奈的摊摊手，目光凝聚在了前方。
　　高晴狡黠一笑，抱着哥哥的手臂，头倚在肩膀上，“怎么会，你好不容易来看我，我珍惜还来不及呢。”说完闭上了眼。
　　眼眶中憋存的眼泪留在了高辰的袖子上。她低声抽泣着，高辰不做声，用另一只手慢慢的抚摸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背，像是在慢慢抚慰一只受伤的幼兽。
　　高辰知道，在别人眼中独立坚强的妹妹，只有在自己身边才会吐露出自己脆弱的那一面，而正因为如此，他更加怜惜，同时也享受着这份信任，这是他生命中最需要的一种情感，而他也是高晴唤回本真最后的稻草，唯有在哥哥身边的她还可以偶尔闪回成小时候那个童真无忌的自己。
　　那一刻，那个岸边，那个木椅上，两个人真正领悟到了相依为命的真正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