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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出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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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意归来到七十层,核心组成员平常办公、开会的地方,进门的时候,安娜、露露几位成员都担忧地看着他,她们也为沈意归今天的行为感到不安。
“沈组长。”
沈意归点点头,从露露身边越过。
“组长,教授没有为难你吧?”安娜担忧地看着他,她知道威尔逊是从来不会在工作上宽容任何人的,不,他甚至在任何方面都不会宽容任何人。
“放心,没有。”沈意归强打微笑,安慰了她一句,径直走向里面的独立办公室。
他关上办公室的门,坐到电脑前,输入密码,双脚支撑地面,小幅度左右转了半圈椅子。
进入机构内网,输入自己的工号,又抿着嘴,清瘦的脸颊才挤出一点点肉,随后从鼻子呼出一口气。
屏幕上弹出一个文件。
他感到手心的汗液,紧张地点开文件,是他在辐射模拟实验时录的屏。
视频在无声地播放,当时志愿者痛苦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之前一鼓作气偷偷录下视频,一厢冲动让他以为自己能改变点什么。
但跟老师的谈话又让他顷刻间回到现实,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尽管很难接受,但正如威尔逊所说,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沈意归感到心间弥漫上一种无力感,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他颤抖着手指,准备去点屏幕上的删除。
“沈组长!”有人在叫他,他迅速把页面关闭,抬起头来。
“沈组长,今天实验的数据我们已经录好了。”是他的组员杜立,说着往他的办公桌前凑了几步。“有几个突变比较好的样本,需要你去判断一下能否进入二次实验。”
有几个志愿者有了目标基因,从数据上以达到指标,需要沈意归根据性状及身体状况各方面判断能否进入下一步实验,二次筛选。
“好的,我知道了。”沈意归大拇指摩梭着电脑键盘。
杜立还不走,低着头,又像是要下什么决心地抬起头看向他。
他长着一张柔和的脸,五官十分细腻,在一千多年前,应该和自己是同一个人种的,但现在市民以地域划分为四个基地,虽然各基地有主要种族,但已经出现明显的不同人种混住的情况。
“沈组长,今天威尔逊教授找你——” 杜立在大众眼中应该是个好看的人,但沈意归看过图书馆里关于东方基地的一本书,说相由心生,原由说不清楚,但总归是不太喜欢他。
“嗯,没什么重要的事,你先出去吧。”沈意归打开抽屉,找登记表格,送客的意思昭然若揭。
杜立尴尬地退出去,给他带上了门。
沈意归这才锁上电脑,去核查志愿者的情况。
实验楼的下二十层是志愿者们居住的地方,志愿者在接受实验期间,会被限制活动。
沈意归下到第八层,这层是针对此次核辐射基因强化任务,从南部基地筛选的志愿者。
志愿者们住的是一个狭窄的房间,生活设施简陋,但基本齐全,实验需要保密,沈意归独自一个个房间地检查过去。
通过几个可能频率的射线改造,总共有五名志愿者,他保持专业水平一一给他们测了生命体征,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判断精神情况……前四位志愿者的情况比较稳定,判断结果是可以继续实验。
到第五个房间时,志愿者起初十分低落,沈意归做完检查后,又温和地跟他聊了几句话。
实验要求不可刺激志愿者情绪,他谨慎地确保自己没有问什么敏感问题。
志愿者突然十分激动地拉着他的手,“我想见威尔逊先生?”
“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沈意归温和又耐心。
“我想见威尔逊先生。”志愿者目视虚空,眼神愣愣的,但语气十分坚定。
“威尔逊先生不在,我是他的学生,也可以负责这个实验,你有什么问题我也能帮助你。”沈意归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任务,但这样情绪激动的还是第一次。
听到他的话,志愿者转过头,看着他,“我想回家。”
沈意归沉默了一会儿,“实验中途,志愿者是不能离开的,之前签过协议。”他的话连自己听起来都有些冷漠。
志愿者眼神突然又涣散起来,他似乎是思考了一会,紧紧捏住了沈意归的手,像是退而求其次地对沈意归说:“那……可以给我的家人带句话吗?我很想他们……”
沈意归看着他,说不出话。
“我的家人都很为我骄傲,”志愿者流出了眼泪,“因为我的基因,能够……能够……有机会被选进来参与实验,能够为我们的基地贡献力量。”
他仿佛哭泣的时候也使上了力气,沈意归觉得自己的手更痛了。
“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根本坚持不下来……我感觉……很……很痛苦。”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我是真的……很想……想坚持下来……”
嘎嘣,沈意归清清楚楚地感觉自己有根神经断了。
“你听着,实验很痛苦,但我相信你会为南部基地作出贡献的。”他回捏了一下志愿者的手,志愿者仿佛汲取了他的力量,停止了哭泣,但依然抽抽嗒嗒的。
“好,你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沈意归想起了自己家的猫,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叫希尔。”
“好,希尔,不管实验结果怎么样,你的话我一定给你带到,好吗?”
希尔点点头。
沈意归想起威尔逊说过,人在消极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一些冲动的决定,尽管希尔这个决定跟他们预估的有很大出入,他还是想确定一下。
他再次拍拍希尔的肩膀,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再次向你确认一下,你现在清醒吗?”
希尔觉得他的问题过于莫名其妙,连抽泣也停顿了一两秒,但在这个令他信服的人面前还是点点头,郑重地说:“清醒。”
沈意归从志愿者宿舍出来,伸长腿踩开平移门,外面有工作人员在等他。
“沈组长,结果怎么样?”
“不错,这次五个志愿者的情况都很可观,据我的评估,五人都可参加二轮实验。”说着,把手里的一个本子寄给了工作人员,“这是评估数据,注意录入。”
“太好了。”工作人员有点雀跃,仿佛能看到这次实验又进展了一大步,“沈组长辛苦了。”
沈意归点头回应,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
他一边走,一边揉揉自己的虎口,痛!把手伸到眼前看看,冷白的皮肤上赫然躺着一个手指印。
或许一开始他努力的方向就错了,他之前想的是,怎样帮志愿者摆脱这些痛苦——这他解决不了,甚至整个基地都解决不了。
但现在看来,志愿者们,至少,有部分志愿者在不明白实验将如何发展,甚至不知道自己生死结局的情况下,仍是签了协议,希望自己的基因能为家乡换来更长一段时间的生存机会,着实令人倾佩。
他能解决的就是,给志愿者和家属们一个交代。他们有权利知道实验如何进行,参与实验他们将经历什么,不管他们是否后悔,是否还愿意做基地的英雄,这个决定应该由他们自己来做。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用磁卡权限刷开八十层的电梯,威尔逊不在办公室,他进去转了一圈,后打算出门。
“沈老师,来找教授啊?”科研助理笑着问他。
“嗯,没看到他。”
“他出去了。”
“哈,老师真是辛苦了,怕是又去拉赞助了。”沈意归笑着,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科研助理温和地笑笑,回应他这个玩笑,沈博士就是这种谦卑和煦的人,难怪人们常说一个人多有才华,就有多亲和。
“我先下去了,没人在时记得锁门。”沈意归善意提醒他。
“好,沈老师回见。”助理回头,锁上了威尔逊办公室的门。
沈意归背对着他挥挥手,疾步前行,左手伸到工作服的口袋里,捏住一个小小的屏蔽解除器。
他迈着长腿,熟练地刷电梯、下楼,进办公室;杜立便从自己的办公桌上站起来,“沈组长。”
沈意归明白他是想要打听实验情况,他好像总是对这些数据十分热衷。
以前自己总会象征性地回复他几句,今天心里装着事,便一句话也懒得搭理,点点头回应,回了独立办公室。
他把电脑里一念之差还没删除的视频拷贝下来,编辑消息,拿出刚刚顺到的仪器,解除信号屏蔽,将信息发给了媒体。
“沈组长。”杜立这次门也不敲了,直接走进沈意归的办公室,沈意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等着他的下文。
“沈组长,我今天看到您的录屏了。”
沈意归顿了顿,但没有如他想象中的慌张,反而严肃地追究他的责任,“你看我的电脑了?”
“您今天早上的行为实在怪异,我怀疑组长您最近的工作能力,是否能带领我们把实验做好。”杜立跟他对峙。
“你知道私自翻看上级的电脑怎么处理吗——哦,基地没有这条规定,所以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沈意归其实很早前就觉得杜立私下的很多小动作令他不适,但想到个人特征,无伤大雅,也就不计较了,现在看来,反倒是杜立一直盯着他不放。
“你偷录实验视频,按照基地法律,是泄露机密。”杜立心里有些许害怕,他觉得沈意归有时性格温和,很好拿捏,有时从细枝末节能够窥见:他甚至连威尔逊都不放在眼里。
“我给你三秒钟,出去,否则,我会在基地处理我前处理你。”沈意归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
杜立气愤地退出办公室。
沈意归在心里做着打算,杜立已经发现自己录了视频,必须尽快离开,但他不知道自己要拿视频做什么。
基地媒体接收新闻,审核、报道一般需要一小时,自己发送的这条属于重大新闻,半小时内可以走完流程,媒体这边不用担心。
接下来是自己,以杜立的情况,从气急败坏到反应过来揭露自己,需要五分钟。实验室是军队级的戒备,他必须在这十分钟内逃出实验室。
从办公室另一个门离开,从五十楼乘坐电梯需要三分钟,够了。
他刷开电梯,电梯急速下行。
没想到,他是低估杜立了,到五楼时,实验室的广播响起来:接到举报,研究员沈意归欲携带实验样本离开,兹事体大,请沈意归立即向保卫处联系,否则将先按基地法律抓捕沈意归。接到举报……
广播一遍遍重复着:沈意归冷笑一声,杜立果然做事小心谨慎,不清楚自己的意图,为明哲保身,也不揭露自己究竟是带走的究竟是什么。
电梯已被暂停到五楼,五楼以下住的是还未参加实验的志愿者,宿舍中间有一个窄小的窗,流通一整栋楼的空气。而这扇窗户是他在GEP除了实验外,尤为重要的记忆。
他在这捡到自己的胖猫——那时还瘦骨嶙峋的,实验进展不佳时,便点燃来之不易的烟,谁知呛得肺管子疼,只得把手搭在窗口,让风抽了去。
GEP八十多层楼,少有人能完全清楚他的结构,他曾经滑稽地觉得,基地内城的科研中心,竟像座黑工厂,如今,就是这黑工厂方便了他。他从一旁的楼梯往下跑两层,准备从小窗户离开。
推开三楼的宿舍门,一个熟悉的白色工作服印入眼帘,沈意归的脑子嗡的一下,抬眼一看,是安娜。
后面响起奔跑的脚步声,看来是保卫科发布命令,要抓捕他了。
他瞥了安娜一眼,迅速跑进一个空的房间。
脚步声靠近,沈意归屏住呼吸。
“安娜老师,你看到沈老师了吗?”
安娜捶了捶自己的腿,“我刚刚看完二楼的志愿者,上楼梯的时候被沈组长撞到了。”
“对此我们非常抱歉,任务紧急,我就不送你回办公室了。”在此时,对方听起来很有绅士风度。
“没关系的。”
外面响起离开的脚步声,安娜高跟鞋的声音靠近。
沈意归从房间出来,对安娜道谢。
“沈组长,你真的带走了实验样本吗?”安娜温柔地问。
“没有。”沈意归一脸平静。
“那你……”
“我录了实验视频。”
安娜很是吃惊,一会儿又恢复温和的样子,“也是,我有时候也怀疑我们的实验,但是没有其他的方法了,我什么都不敢做。”
沈意归想起来,这个平时在实验室里温柔文静的女孩,会安抚志愿者的情绪,确保志愿者的生活物资、在试验前一遍遍核查数据,确保无误,希望他们受最少的苦……但他不知到该对她说什么。
“安娜,事情我已经做了,我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你保重吧。”他对于不知将来何去何从很颓丧,对于此时又很坚定。
“好的,沈组长,你快走吧。”
沈意归便按计划,从三楼的小窗户跳窗,攀着通风管道坠地,GEP,自己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