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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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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韵的沉默让他掀开被子挪动腿脚,似乎心肺依旧疼痛,虚揉了几下便要告辞,如此寒冬也不披外衣,身形晃荡,似风中扶柳,对她露凄然一笑恭敬告别。
“叨扰太妃了,奴才告退。”
他刻意加重了“奴才”二字,忍了咳嗽步履蹒跚,门开风卷残雪,将他冻得战栗不已,却是垂了眉眼,扶框而立。
抖擞精神,抬脚欲迈,腿脚却是发软,天旋地转,万物黯然,正跌入她怀内,耳边尽是她的尖声:“你怎么了?醒醒。”
身体下坠,面前明暗难辨,唇色染紫,竟是患心疾之象,药瓶自他袖中滚落,白瓷瓶滚入雪,唯有红色瓶塞甚是刺目。
林韵咬碎满口银牙,连滚带爬地把药丸塞入他嘴里,这人身子冰冷,呼吸凌乱,当年入宫为宦之时如何过了检验,又吃了多少苦?
北风呼号,风雪飘摇。
起初林韵跪于地上拥他,尝试多次欲拦腰抱起,奈何气力不足,半拖半拽到榻边,夹了他腋下,几度上提才将他搬回原位。
幼时为官家小姐、后为妃,哪曾做过如此事,小脸被吓得少了几分红晕,心肺起伏不已,却记得将他裹入被中。
“哪也别去了,你身子这般,走也走不远,莫要逞能。”
青紫褪尽,转而满颊苍白。
他哽咽不已,美人落泪,谁人不心痛如绞。
“你嫌我,我也不愿为宦,我......不如寻了僻静地方自寻死路。”
林韵手足无措,自觉向来伶牙俐齿却不及他万分之一,全然接不上话头,只得摆正当家主人做派丢下一句:“我说了你安生养病便留下,公子好自为之,先行一步。”
迈了细步疾走,无意间落下手帕,发髻散乱,几缕碎发自头顶滑落垂自肩头。本因衣衫染了泥污应有几分狼狈,但她腰板直挺,步履轻盈,反而多了几分异样的美。
林韵懂得明哲保身,自认为正面交锋不胜须得躲了清闲。
回至屋内,心头平添怅惘,目光飘至门口,斟茶却又无心品尝,茶盏中茶水凉了几回,反复倒去又添置一杯。
心里依旧放心不下那人,蹑手蹑脚去了那里。
人去楼空,一切照旧。
几个时辰前他病发晕倒,也没了气力行走,怎就不听她的话非要离去,抓了披风小跑出去,举目远眺,积雪之中有一抹异样颜色。
是他?
也不知究竟是她哪一句让他心生嫌隙,非要逞强起身,落得个晕倒于飞雪之中的凄惨下场,身上落满雪花,几欲与白雪融为一体。
林韵自说自话,苦肉计对她毫无作用,那他用了为何心里钝痛,四肢冰冷,连带呼吸也多了几分负担。
双膝跪于地上,冰雪浸透棉衣,展开披风将他包裹起来,挥指抚开他额边碎发,勾了他脖颈轻唤:“醒醒,你这是要作何?这冰天雪地的,躺在这儿。”
细缝开张,薄唇微启,侧耳倾听,句句诛心:“思君若狂,生死无谓。”
眉头紧锁,远山黛描画的细眉之间藏婉转情思。小心搀扶,任由他靠于肩头,为他不至跌倒环了他腰身,思路却是清奇:“你是何名讳?”
“凌霄。”凌云之上,似云似雾,高于朝廷,的确是个意蕴悠长的好名字。
古时女子无才即是德,林韵却不同于常人,不会女红却略读诗书,感叹他的名讳精妙绝伦之时也发觉自己从未听闻此名,揣测此人隐姓埋名多年。
这名字究竟是真是假?人云亦云,待水落石出时又将到何年年月?
垂目启唇,清冽气息萦绕于两人周遭:“与我回去可好?”
泪染林韵衣衫,不知这些年经历多少,哭尽多年委屈,清瘦身子战栗不安,声音沙哑低沉:“可我裤子湿了,恐污了你被褥。”
林韵心中揪紧,有小手攥紧心扉,使力将他拥紧,于耳边轻语:“我既说了要护你周全,便不会嫌你。”
凌霄身体如浸冰窟般冰凉,额头却又滚烫,凑近了贴于她耳侧,压抑闷咳,哭了许久,寒风吹拂,又打起摆子。
“莫要再丢下我,不然我便要死在你门口。”
“胡言乱语,与我回去。”
“好。”
那日凌霄烧得思绪混乱,她也没再回屋子,只是远坐于凳前端详他眉眼,脑中回想他所说之话,虽语调绵软,可又不容抗拒。
首次见了他身子究竟是何光景,终是懂了他心中忐忑,齿咬紧了唇眼睛依旧酸涩。
狰狞伤疤下红肉外翻,吹了冷风淋漓不断,毫无美感,与他周身气质格格不入。见林韵盯着,以手遮蔽她视线,羞愧难当,林韵会意早先一步调转过去。
“我不看,你快些洗净了穿上新衣,这里并无男子衣衫,便穿我的,别再着了风。”
耳中传过布片入水出水之声,他忍了咳靠于床头清洗,窸窣声响后归于平静,声音微弱,动唇轻喃:“衣服太小了。”
她回转过去,正瞧见他穿了自己衣衫滑稽不已,手腕脚腕皆露于外面,如此寒凉天气也不记得将自己裹进被子,忍不住掩唇轻笑。
屋外风雪依旧,屋内人脸红如血,果真人靠衣衬,看着赏心悦目。
“讨厌!本来衣裳便不够穿。”
“被子裹上,你为何如此有趣?”
“唔...你不嫌我稚嫩便好。”
凌霄泥鳅似遛入被褥,睫羽上下舞动,长发散乱,手指搭于被沿,有时又咳得浑身发颤。
咕噜声响,他看着委屈至极:“饿...”
林韵起身上前几步看他,忍不住伸指戳了他脸颊,柔软细腻,还带了微热,搭配他这出挑容貌,让人看了只有爱怜,哪记得他偏执无比。
“要吃什么?”弯了眉眼打量他,脸上笑意正浓,这人原是这样一个男儿,若无那屈辱一刀,多少女子愿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猛然间弹起,却因为心疾脸色骤变,眼见要跌落却砸入林韵臂弯,塞了软枕在他身后又拉高被褥,又刮了他鼻尖大戏谑。
“莽撞,要吃什么?”
他咬了指陷入沉思,脸色又归于惨白,眼前亮了几下又暗淡无光,闷头进被子闷声闷气:“不知。”
安抚地拍了他几下林韵迈开了步子甩袖而去,心道这凌霄着实有趣,这沉闷后宫之中还从未见过如此灵动之人,纵然他身上布满谜团也认了。
林韵不知背后人收敛了笑容,指尖用力揉搓心口薄肉,头晕目眩砸于枕中,又塞了药丸进口中缓过冗长眩晕,只知他劳废心神与红玉博弈。
取来百合山药粥时门虚掩着,这角度恰到好处,正好看到红玉面目狰狞,与之前体贴细腻的样子全然不同,嚣张跋扈地与他说话:“安公公,别来无恙。”
“红玉!你果真与以前一样吃里扒外。”隔着门板林韵都可感知他的声嘶力竭,不禁为他担忧。
她躲在视线不可及之处,红玉的话语越发令人气血逆行,不愿再听:“呵,各取所需,人皆愿攀高枝,佳禽择良木而栖,又有谁愿意跟着一个不受宠的太妃?”
屋外人影微晃,咬紧牙关才不至于莽撞行事,端稳了碗具退至暗处,眼底闪过瞬时杀气,面上涌起红光,又归于白净。
原来,所谓情同姐妹,不过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料?
终归,无攀登便连十年情分也会因利化为灰烬。
突然接受真相,林韵面目全非,喉头涌上血腥气,那冰冷比周遭的冰天雪地更甚几分,唇启而无声。
红玉,你待人不忠,何盼人待你有义?
指尖用力至要将木质托盘碾碎,故意加重脚步上前扣门,笑颦如花,双目澄澈,依旧像是不经人事的少女般无害。
道之高如山,魔之高入云。
背叛便是桥路两分,日后再无姐妹情分,只有对立,只有你死没有我亡。
交递托盘后上前拉过红玉的手嘘寒问暖:“红玉,这么快便换好衣裳了?那这位公子便交由你照料了,一周内复原如初可否实现,相信你定不会辜负我所望。”
林韵拍了她手背再度离去,心中早已开始盘算将红玉身后人一起拉入万丈深渊。
先前不用诗书所学知识与这些肤浅女子争斗,便觉得她林韵拿她们全无办法,只能任人宰割,门板被她还是寒风吹得砸至紧闭又弹开,红玉与他面面相觑,全然摸不着头脑。
离去时林韵手心白瓷般晶莹的肉上印出月牙印,双目之中布满鲜红血丝,就在方才她险些忍不住在红玉脸上印上血色五指山。
那些说与她的担忧与关怀都是逢场作戏,红玉心底从未将她看做主子或是姐妹,枉费她一番赤诚心肠。
一拳砸至宫墙之上,所触之处瞬间染上血红,手指虽痛却不及她心中万分之一。
十年的情分!不及他人的三言两语。
林韵心中愤恨翻涌不息,年幼轻狂时的急躁使她几乎要将红玉碾碎,让她“玉碎珠沉”,永无超生。
最终,她又跌坐于方凳上,执帕撒泪,似要告别肆意人生,今日见他哭泣对照自己,深切感知到———她也是身边再无亲近人,孤单一人,无依无靠。
水中无根浮萍是否也是如此?
不过双十年华不能陷入悲伤之中换来香消玉殒,那么前方之路又在何方?
抛去一壶冰心,换得长久安宁。
要活着便得宫于心计,揭了这深宫的谜影,偷得后半生年华,不做为便只得别人为刀俎,她为鱼肉。
散开繁碎发髻,高束于头顶,对镜而笑,又执剪剪去甲套内长甲,留了这繁琐打扮如何方便与她们斗上一斗。
回头之际正见红玉前来,收敛眼中腾腾杀气捧脸傻笑:“我发觉还是这发型适合我,太妃的发髻太过繁琐,每每钗金戴玉总觉得脖颈酸麻。”
红玉每走近一步林韵心中厌恶便更甚一步,可这宫里最后胜出之人不正是假面用得最顺当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