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的主角》悦悦兔

4、粉红气球还是破了

　　四个星期后的周三，那天苏景然……还是迟到了，虽然只迟到了五分钟 ，但慕蓉还是想幸灾乐祸看他出丑。只见他低头缩手缩脚地从后门进来，在一片哄笑声中抬起头来，刚好这时目光对上了慕蓉。那一瞬间，慕蓉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心里一阵紧张，她只好赶紧别过目光，继续讲课。那天课程内容是关于“动物世界的配偶制度”，慕蓉讲到，在动物界中有很多雄性生物，像麋鹿、猴子、狮子等，雄性一定得是身强力壮，才可能拥有自己的“王国”。他们有着很强的领地保护意识，经常和其他雄性为了争夺雌性配偶大打出手，一旦有外敌入侵，也必定会拼尽全力来一场成王败寇的生死之战。课上有个小男孩问，“老师，为什么它们不能其他雄性一起和睦相处呢”？苏景然笑吟吟地说，“因为它们也和人类一样，必须要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伴侣啊，你长大之后，也会跟它们一样，守护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那个小男孩听完，很害羞地低下头。然而，苏景然没注意到，他身边的小学妹，竟也莫名地脸红了。
　　下课走出教室，慕蓉笑呵呵地说，“学长，如实汇报你这个月的坑队友次数吧”！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慕蓉慢慢敢跟他开玩笑，也敢直视他了，这个高高瘦瘦剪着小寸头的学长，其实五官长得很精致，准确来说，是都很小巧，有一种公交站海报韩国男主的感觉，头也是小小的，配上他一米八的身高，显得有点滑稽，他属于……对，很清秀，慕蓉觉得这个词真是太贴切了。虽然他经常没心没肺地放队友鸽子，但很矛盾的是，他潜意识里应该是很想改正的，所以才会在他们俩的赌局之后，四次里迟到了两次，且都在十分钟之内。就在她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猛然发现苏景然竟在边走边数手指，“五次，行，我输了50块，学妹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刚刚他竟然是在数这个，慕蓉感觉当时应该给自己额头配三条竖线。关于什么好吃，她真的不知道。上大学以来，她极少出校园吃饭，只有开学的几次班级和协会聚餐，可是每次大家都喜欢去吃火锅，或许是觉得一群人围桌吃很热闹、适合培养感情吧，可是慕蓉却打心眼不喜欢这种聚会方式。她从小就不善交际，在饭局上更是无趣至极的“透明人”，既不会调动气氛，又不会借此方式多结交新朋友，往往一顿饭下来，她更觉得自己的社交恐惧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后来的聚会，她更是能推则推，虽然十分对不起班长和会长暖暖姐，可是能怎么办呢，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融入集体啊，虽然她是真心想改变，却还是无能为力。突然，她发现自己何尝不是和苏景然一样，他有他烦恼的缺点，自己也一样，不如问问他有什么好办法。一想到待会吃饭可以聊这个话题，刚开始对于与学长单独吃饭冷场的担忧，也消减了许多。
　　最后这顿晚饭苏景然提议去“牛魔王”吃西餐，说这是家特别有名的餐馆。刚开始慕蓉还心怀期待，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吃西餐，然而，这种期待刚进门就被屋内特别的气压吓跑了。这是一间小资但装横华丽的餐厅，没有普通餐馆那种觥筹交错、人烟喧哗，餐厅里响着抒情的轻音乐，每个人都很文雅地低声交谈。慕蓉心里一惊，偷偷靠近问，“学长，这家看起来不便宜啊，要不咱们还是换一家吧”。“没事，难得请你吃顿饭，我还是要有点诚意的，你随意点就好，不用担心钱”。慕蓉很是后悔，早知道今天要来这种地方吃饭，她就该翻出开学前买的碎花连衣裙，看看自己今天，套个了白T恤，上面还有一只幼稚的卡通hello kitty,，底下就是条洗得褪色的黑色布裤，头发没扎，估计现在也是乱糟糟的，看着满屋子女孩都是精心打扮、靓丽非凡，更是衬托自己就是个村姑，好吧，她也的确就是个村姑。
　　这么想着，当她坐上二人餐桌，慕蓉头都不敢抬起来，只好假装集中注意力切手中的牛排。然而，今天连盘子里的牛排彷佛也不想放过她，她怎么用刀一切，牛排就滑溜溜地跑到盘子边缘了呢！和牛排斗智斗勇几个回合下来，她后背都在发汗，真是尴尬到都想藏进牛排里了。“学妹，你来倒果汁吧”，慕蓉赶紧放下这块压垮她颜面的牛排，转移到倒果汁任务中。苏景然则是很自然地拿过她的盘子，右手拿刀，左手持叉，一块块地切着。他神情很淡定，彷佛刚刚都没注意到她的窘迫，再加上他优雅自然的动作，慕蓉突然十分强烈体会到了什么是贫富差异。他一看就是经常吃西餐的人，入座前会绅士地帮她拉椅子、会先点前菜和饮料，然后把菜单给她，让她慢慢看想吃什么主食，礼貌地说让服务员等会再过来，再加上他现在切牛排的熟练手法，慕蓉肯定，他估计家境殷实。然而，这一次她没有一点点嫉妒他的感觉，相反，她很感激他漫不经心的帮助，让她的尴尬没有直接浮上台面。慕容心里很悲伤地想，“可能进门前他还不知道，现在肯定看出来我是第一次吃西餐，心里一定觉得我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丑小鸭，早知道就应该去吃个沙县小吃或是桂林米粉的，或者是兰州拉面都好啊”。这么神游间，苏景然把切好的牛排递到她前面，那一块块均匀分布、棱角分明的正方体牛排，真像一道艺术品。接下来，慕蓉之前心里想的让他帮忙提如何克服社交恐惧的建议，更像是一道无情的嘲讽，刻画的就是她现在卑微如尘的心情。建议终究没说出来，她这顿饭也吃得更为沉默，都是苏景然在刻意找话题，还很惶恐地问她，“学妹，你是不是不喜欢西餐啊，早知道我应该请你吃别的，实在对不住啊”。“不不不，学长客气了，我觉得很好，真的很好”。好个鬼呢，但也不能直接说不好啊，东西的确很好吃，一看价格就不菲，问题是出在自己，也不能怪人家。最后服务员结账，她偷瞄一眼账单，天啊，一顿饭吃了快三百块，这都可以够她吃三十顿食堂了，心痛啊。不过苏景然看过账单，倒是很平静地拿出了信用卡。服务员走后，慕蓉很不好意思地低声问，“学长，你明明只输了50块，这变成了我要还你钱了”，苏景然先是愕然，然后很温和地说，“你帮我这个二百五纠正缺点，加起来就刚刚好啦”。一听这话，慕蓉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刚刚的内疚也好了许多，看得出来他是带着满满诚意请客的，自己整顿饭却沉浸在坏情绪中，实在很不应该。
　　两个人从餐厅出来，已经是9点多了，十二月的天暗得很快，满街都是明晃晃的灯火，照得人心神荡漾。苏景然提出要先送她回学校，说是太晚不安全。慕蓉推脱再三，说坐公交很安全，她想着，自己从小就是一个人在家独守黑夜，农村里的夜晚静悄悄的，路灯昏暗，哪有省城这般的繁华热闹，这哪有什么好怕的呀。可是她与苏景然一方面还没熟悉到可以聊心事的阶段，另一方面，如果说在今晚这顿饭之前，心里对这位学长，有一丝丝崇拜他学识的悸动，那这顿饭之后，自己算是清醒意识到，慕蓉与苏景然，就是从两个世界出生和成长的人，他们之间横着一道名为现实的鸿沟，注定无法跨越了，及时止损吧慕蓉，你今天就必须掐死心里这棵好感的小树苗。不过最后，苏景然还是坚持和她一起坐上了828，先送她回学校，再自己坐车回去。他们站在公交上，一路相对无言，到了学校西门，慕蓉先是客气地感谢了他，然后转身准备走了。苏景然突然说，“慕蓉，以后你想吃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补请你这顿饭。”慕蓉转头看着他真诚明亮的眼光，心里一动，脑海中竟然浮现了那棵窗外的玉兰树，和那靠在树下招手的白衣男孩。这个念头太危险了，赶紧给我走开。于是，她一秒从发呆转为淡漠，“不用了学长，你太客气了”，然后赶紧溜进校园。一进学校，她就感觉自己脑袋发麻、脚底发凉，赶紧回去宿舍洗洗睡吧，下周就要专业课的期中考了，她可千万不能再做白日梦了。
　　在那之后，他们还是正常地一起讲课，苏景然大多数时候还是照样迟到，虽然迟到的时间都控制在半节课之内。然而，和他在一起时，慕蓉会严格控制自己的心态，不去想任何关于他的事，也尽量避免直视他，保持着像刚开始那样尊重的态度和客气的合作，是她目前认为的最好做法。
　　很快，旭日中学二月中旬就要放春假了，按照往年的传统，他们志愿者协会会在一月最后一个周六，组织初一全年级的小朋友，办一次“年终文艺汇演”。于是，那一周从周一到周六，他们社员都要加班加点，利用学生们正常下课四点之后的两个小时，抓紧排练。这些平日里看起来调皮捣蛋的小孩，一听到表演有评比，一等奖的班级每个人还会有“神秘小礼物”，个个都卯足了劲，认真无比地参与起来。社团其他成员负责带领小孩们排练节目，慕蓉不会什么才艺，苏景然又属于协会“外援”，于是，他们俩就被安排后勤采购和装饰小礼堂。苏景然找郭瑞从学生会要来一条红布，用毛笔写上“旭日中学初一新春文艺汇演”几个大字，他一气呵成，字体飘逸，不是自己那种田字格训练出来中规中矩的正楷，慕蓉觉得他每个字似乎都透露出一股自信的张扬，龙飞凤舞，和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儿有着鲜明对比。字是真写得好看，还有特点，慕蓉看着那高高悬挂的横幅，心里不禁感叹，一看就是练家子。苏景然干活时不爱说话，一如他刚开始给人高冷的感觉，他总是很专注于手中的事情，即使是打个气球，他也是很认真的态度。慕蓉印象里只有那一次下雨等公交，他说了最多的话，其他只有在课堂上，他总是帮慕蓉把问题解答地简单易懂又有趣。
　　这个文艺汇演要做的前期准备很多，虽说是后勤，慕蓉那几天也忙得团团转，跑了学校附近好几个地方买各种道具、服装和装饰材料，因为汇演花的是协会的经费，这种小社团不像团委学生会，可以从学校申请到很多经费支持，他们协会的活动经费，可都是几个会长磨破嘴皮子，才从学院负责学生活动的张老师那里争夺到的“血汗钱”。且不说一学期报销大家坐公交的钱花了不少，这个汇演，就是花钱的重头戏，暖暖姐千叮呤万嘱咐，必须精打细算，才不会出现社团成员自掏腰包的困境。慕蓉做事一向很执拗，出发前先计划好当天要购买的物件，列好list，查询规划好路线，然后再坐车一家店一家店去看，咨询价格、对比质量、大胆砍价。她充分运用起了小时候在集市买东西的技能，先把感兴趣的东西从做工材质造型，各种角度花式嫌弃，然后问价格，表示惊讶，再提出半价，如果商家不给，最后运用毫不留恋，马上转战下家的战术，往往最后就砍到了出乎意料的低价格。这一系列操作看得苏景然连连赞叹，自愧不如，最后笑称要当她的小跟班，负责善后搬东西。慕蓉心里很珍惜这几天和苏景然在一起的日子，因为他说过，下学期就要全身心投入到实验室了，他需要好好利用毕业前这一年多时间，把教授交给他的课题做出来，所以不能再来参加他们的志愿活动了。因此，或许这就是慕蓉最后一段与他工作的时光，她真心觉得，即便只有短短几个月的相处，她依然很开心可以在大学认识到这位学长，虽然他的时间观点很差，一个学期送的“鸽子”，估计够她开家卖鸽店了，但不可否认，他在学业上很优秀，为人谦和，很会照顾别人的感受。不过，她也更清醒地认识到，她和苏景然的缘分，估计就终结于此了。虽然有点小伤感，但她本来就没对这段关系抱更高的期待，所以无所谓失望，而且，她从小一个人习惯了，凡事能靠自己就不麻烦别人，相信这次分别之后，他们俩会继续走向不同的人生轨迹，也会有着不同的精彩。
　　周六下午一点钟，初一的学生们就都到齐了，一百多号人黑压压填满了小礼堂。校长是个五十多岁很朴素的语文老师，他先上台讲了“感谢中北师大红色志愿者协会”云云，又絮絮叨叨讲了很多对学生的期望。一个小时过去，终于等来了小朋友们早已迫不及待的文艺汇演，台下那些小脑袋瓜马上就精神抖擞，斗志十足。他们一级有5个班，按照班级序号一一上台表演。
　　节目无外乎就是唱歌跳舞和表演话剧，然而，等到4班候场时，负责他们排练的蔡夏盈突然很着急跑过来问在场有没有可以帮忙弹电子琴的人，他们班原本弹奏的女孩突然急性胃痛，送去校医院，不能上场了。这个突发情况让社团几个人面面相觑，不要说临时找个会弹琴的人就不容易，而且事先从未排练过，偏偏4班的表演曲目是《我和我的祖国》大合唱，没有电子琴伴奏就是清唱了啊，效果肯定差很多。大家沉默了好几分钟，蔡夏盈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慕蓉知道，每个班的小孩这次都卯足了劲要拿第一名的神秘奖品的，作为带队的老师，蔡夏盈此时更是焦虑得不行了。这时，刚好苏景然进后场准备把电子琴拿出去，看着气氛不对，问了情况，当下就对蔡夏盈说，“有谱子吗？我小时候弹钢琴练过这首，说不定我可以试试”。天啊，真是天助我也，蔡夏盈马上就不哭了，跑去找琴谱，最后终于在上场前让苏景然浏览了一遍。慕蓉永远记得，那天台上的他，里面是T恤配牛仔，外面则假模假样套着蔡夏盈上场前跟校长借来的西装外套，就是这么奇怪的装扮，可是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发挥，他还是一如既往认真地看着琴谱，轻盈的指尖下流淌着从容的音符，身体自然随着音乐轻轻晃动，一副沉醉其中的神情，彷佛事先已经排练过无数次一样。不得不说，这样的他，慕蓉觉得，就是那天舞台上最明亮的少年。蔡夏盈在台下，崇拜的眼神都快直接射穿苏景然了，她俨然化身为他的小迷妹，结束后，苏景然站起来和4班小朋友们鞠躬致谢时，慕蓉发现，蔡夏盈激动的鼓掌把手心都拍红了。
　　这次文艺汇演最后4班并没有拿到第一名，而是第二名。蔡夏盈深切觉得，最后时刻要不是有苏景然仗义相助，估计最后就只能拿个垫底分数了，那这班这么努力又充满期待的小朋友，岂不是要伤心欲绝。结束汇演后，慕蓉看到她十分积极地跑去帮苏景然收拾会场，接着又连连夸赞他写的毛笔字，还跟他要了联系方式。本来慕蓉之前存了小心思，她希望能在最后一次的见面中，多些机会和他再呆在一起，让这段美好的回忆画个完美的句号。但是现在看来，苏景然很显然并不需要她了。好吧，长痛不如短痛，慕蓉安慰自己，于是，她一个人把墙边和窗台上用透明胶粘着的气球取下来，一个个用回形针扎破，那饱满的粉色气球，填充的就像她这学期所做的所有美好幻想，现在终于也到了曲终人散、人走茶凉的时候了。她默默干完了手中的活，准备回去时，转头一看，苏景然和蔡夏盈一边收着演出服还一边说笑。哼，腻死你们，慕蓉也不想跟他们说再见，就背起书包走了。
　　那天晚上十一点，慕蓉收到苏景然的短信，写着“谢谢学妹这学期的帮助，有机会请你吃饭，不吃西餐了”。没有机会了，慕蓉心想。她决定假装睡着，不想回复。她站起来把手机藏在了柜子里，强迫自己坐回书桌继续专心复习。这次，她要求自己必须下定决心，不能再像初高中一样，给自己构思不切实际的言情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