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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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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旭果然如约,三天两头便往杏园跑。李旭知道公孙砚喜静,不敢让人知道她来,每次都是私底下偷偷进侧门,见面竟然像私会一般,每每怕遇见熟人。两人一来二去,便熟稔起来。公孙砚虽长李旭几岁,不过到底两人都是十多岁的少年,一旦敞开心扉,感情也日渐深了。人与人的情分说来奇怪。李旭向来热情,却少与人交心,但是一旦与人结交,便毫无保留。公孙砚向来寡情,对人冷漠客套,轻轻一句话便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唯独对李旭没有办法。虽只是短短几月的情分,这一冷一热的两人,竟气味相投,如兄弟一般。
李将军最近军务繁忙,无暇顾及李旭,公主也由着她的性子惯了。府里知道以她的武功,自保不在话下,便也无人过问她的去向。唯一问过的人就是姜友亮了。
“你以前一没事就去军营,现在倒是在樊城呆得更多,忙什么呢?”
“也没什么。”李旭心不在焉地道。公孙砚如今已经大好,只是面色仍不见血色,李旭请了郎中,只说要静养,不能忧思过度。李旭虽不知道公孙砚每天在忧思什么,但是相处这些时日,也多少能猜到一些。他本非池中物,必然不会想在敌国庸庸碌碌一生。他在这里受了这些苦,忍常人所不能忍,他的意志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他身边近身伺候的皆是钟离的人,能在这里生活这么久还安然无恙,自然是有他的一套手段。杏园的人对他恭敬有加,禁军看守他的人也不曾怠慢他,说明他御人的本事也是不小的。他虽话不多,却心思玲珑,不言不语间往往心中已是转了千百回。李旭知道,终有一天,他一定会回去的。到了那一天,她要如何面对他呢?想到这里,心便慢慢沉了下去。
“……旭,李旭!”
“啊?”李旭回神。
姜友亮无奈地看着她,“回魂啦!想什么呢。我问你,五月五的庙会可是热闹,你少在城中,今年去不去?”
五月五?对了,往年都是有庙会街市,晚上更是有花灯杂耍,很是热闹。不知道公孙砚会不会想去看。他整日闷在杏园里,也是该出来走走。“我就不去了。我还有事呢。”
“你小子有什么事儿?”姜友亮话还没说完,李旭就说:“姜大哥,我先走了,下回咱们再去军营比试比试吧!”
“哎,你……”姜友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着难道这小子有了相好的姑娘了?也没听说啊。如果真是这样,在樊城里的少女芳心可要碎了一地。
李旭进侧门的时候,公孙砚正在门边等着,看着她进来偷偷摸摸的模样,不禁说道:“少将军也不必如此小心 。”
李旭回头一笑,说:“怕给你惹麻烦嘛。而且,即便有了麻烦,你也不会与我说,我只好尽力不给你惹麻烦。”
公孙砚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只是眼中温柔了些。
两人走过杏树林,杏花开始凋谢,路上铺满了白里透红的花瓣,很是漂亮。公孙砚转头看到李旭发间落了一片花瓣,便很自然地伸手抚了下来。李旭一怔,望着他手掌中的花瓣,看他正要扔掉,便急忙说,“诶诶,留给我吧。”
公孙砚看了她一眼,只当她孩子心性,便给了她。她开心地把身侧挂的玉坠上的小香囊打开,把花瓣放了进去。公孙砚调笑道:“这是哪家小姐送你的香囊,看你时时挂在身边?”
李旭脸一红,说:“哪里是什么小姐,这是我母亲给我做的。”
“原来如此。”公孙砚笑道,“少将军心中还没有中意之人。”
李旭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
公孙砚惊讶地望了望她,“你不知道?”
“我从未中意过谁,也不知道中意谁是什么感觉。”李旭低着头道。
公孙砚微微笑着说,“中意便是时时刻刻想着,时时刻刻要见到。一心一意只为那人好,便是千辛万苦,也是心甘情愿。”
李旭听着,怔怔想道,要说谁让她牵肠挂肚,可不就是眼前这个云淡风轻的公孙砚。她赶紧收回心神,她这辈子便也是男儿身了,一辈子也不会娶亲,更别说是嫁人。“那,公子可有中意之人?”
公孙砚嘲讽地勾唇一笑,“我能有什么中意之人,我只求安稳度日便罢了。”
李旭黯然。“公子总有一天,还是会回朝燕的吧?”
公孙砚看了她一眼,问道:“少将军何出此言?”
“公子不必瞒我。公子才学智计样样不缺,在这里不过暂时蛰伏,掩饰光芒。公子瞒得了别人,怎么会瞒得了李旭?朝燕皇子众多,夺嫡之争在所难免。与其在朝燕争个你死我活,还不如在钟离当个默默无闻的质子,虽然忍辱负重,却可以好好积蓄力量。他日一旦回国,必不可同日而语。公子不是不想回去,只是时候未到吧。”
公孙砚不语。对于李旭,他的确没有刻意隐瞒。他知道她光明磊落,是断断不会在他身后使手段的人。她一颗赤子之心,在这利益与筹码为上的大争之世之中难能可贵。她虽是将军府独子,在樊城里风光正盛,却没有野心,只想常年陪伴父母,安稳度日。然而,在这个世道,并不能有小小的安逸,只能是成王败寇。如果不能成为人上人,便是普通人也是不能做的了。
“不说这些了,”李旭抬头朝公孙砚笑道,“只要公子在钟离一日,我便来杏园看你。如果你我日后再见,我也不会忘了今日的情分。”
公孙砚温柔地一笑,抬手抚了抚她的头,“我也不会忘了少将军火中送炭的情分。”他看着这个少年,如同弟弟一般。不,他的亲弟连杀他都不会眨眼,李旭比他的亲弟更像家人,让他在这个冷漠的敌国竟也有了温暖的时光。
“对了,”李旭突然想到为什么来看公孙砚,“五月五有庙会街市,公子可要与我一同去?”
公孙砚想了想,还是说:“街市热闹,我一去不免……”
李旭忙打断他道:“无妨!街市向来兴戴各种匠人画的面具,我知道公子的顾虑。如果公子想去,我这就去准备面具,五月五那天,我在城门下等着公子。有了面具,便也无人会来烦扰公子。”
公孙砚想了一下,看她满目期待,便低头笑道:“那便听少将军的吧。”
“好!”李旭兴奋地应道。“我常年在军中,也是很久不曾去街市,今年也可以好好看看热闹了!”
公孙砚的心情也随着她轻快起来。
五月五就在李旭数着日子的期盼中如期而至。李旭早就买好了面具,还是特意去了如意坊,找了巧手的匠人制的,当真是精致无比。李旭的面具是老虎的模样,很是威武。公孙砚的是雪白的雄鹿,李旭觉得很适合他。公孙砚见了,也觉得很是有趣,笑道:“原来在少将军看来,我是鹿,而少将军是虎。”
李旭忙解释道:“我可没有要吃了公子,公子向来好清静,平日里也多着白色,可不是正像这雄鹿?”
公孙砚道:“嗯,还算贴切。”
李旭得意地笑了。二人戴上面具,往城内走去。傍晚时分,天色还没有全黑,西边各色的云彩与街市里四处挂着的花灯相映得彰,半边天都照得亮堂,恍如白日。李旭和公孙砚看着四处的店铺,时不时买些小玩意。李旭在一处看到一把折扇,上书“上善若水”,她拿起来道:“我看这把扇子配公子正好。”
“哦?少将军觉得我是气度宽大之人?”公孙砚笑道,“少将军恐怕要失望。”
李旭摇摇头,“公子错了。我觉得公子是不争一时长短之人。公子的争便是不争。”
公孙砚挑了挑眉,说:“看来少将军真是了解我了。”他拿起那把折扇,“我的确不争一时长短,不过却不是一直不争这长短。”他轻声加了句,“我啊,可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人。”
李旭急着付钱买扇子,似乎没有听到他最后一句。
“我送给公子啦!”她献宝一般地说。公孙砚看她兴致高,便说,“那我拿什么还给少将军?”
“我没什么想要的啦。”
“这可不行。”公孙砚道,“少将军为今日怕是煞费苦心,我怎能不回报?”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李旭。虽然戴着面具,李旭仍是可以看到面具后公孙砚眸中倒映出她的影子,李旭心跳漏了一拍,连呼不好,赶紧望向别处。公孙砚不觉有他,只道她是被别的东西吸引了目光,便随着她去了。
两人来到贯穿樊城的樊河边。水面上花灯摇曳,都是未嫁的姑娘放的祈福灯,多半是希望来日觅得如意郎君。公孙砚见了,逗着李旭道:“幸亏你今天是戴了面具,不然多少姑娘家围着你转。”
李旭脸登时通红,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公孙砚见他不说话,便也不再调笑,知道逼得紧了,这位少将军的面子可是很薄的。李旭沿着河边走着,此处正是街市中心,人声鼎沸,笑声不绝于耳,她回头看着跟在她身后的公孙砚,只觉得他在闹市中依然平静无波,雪白的衫子在花花绿绿当中更显清幽,眸子便是在这花灯满城的背景下仍是最明亮的光,心中猛然想起”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句子来。
“怎么了?”
“没什么。”她赶紧回神,“走,不是说给我回礼?我要去吃碗四喜丸子。”
公孙砚失笑,摇了摇头,与她往小吃铺子去了。
逛完街市,已是将近午夜。公孙砚的马车在城外等着。
“今日很是尽兴,多谢少将军相陪。”
“公子哪里的话。”李旭笑道,她取下面具,“你我交换个面具吧,算是留下个纪念。”
公孙砚依言把手中的面具给了她。“我还欠着少将军一件回礼,定不会忘。”
李旭翻身上了自己的马,摆摆手道:“公子不用客气了,下回下棋的时候让着我一些,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公孙砚失笑,“你啊。”
李旭第一次听他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像是宠着自己的心爱之人一般。她心里一甜,随即又是一阵失落。
“那,少将军,就此别过。回府还请小心。”公孙砚躬身作揖,便转身上了马车。
“公子也请小心。”李旭甩开脑中的念头,拱了拱手,便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本以为是短暂的告别,谁曾想,变化却来得比两人想象的更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