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朱门》紫米糕

16、王家寿宴

　　一大清早，许妈妈便差使人，把三个姐儿都请到太太院子里一齐用膳了。因中午要去王府作客，早膳并不如往常花样百变，可讲究却大有说头。高门的规矩，若去人家府上吃酒作客，势必要有个吃相，虽不至于跟皇帝一样食不过三，但宴上多半点到为止，最多吃个五分饱。而且通常酒席大宴，开的是大灶，正如宫中酒席不比外头好吃的道理，再丰盛的佳肴，都不比小灶慢火烹出来的精妙。所以，出门之前，通常要先垫半餐饭，或待回来再补。

　　“太太，妈妈。”朱子琼问过安，见朱夫人赐坐，便在右下首乖顺坐了下来。

　　朱子珮也领着碧石进了屋，笑嘻嘻坐了下来，见桌上山药莲子粥，先给母亲盛了半碗送去。朱夫人含笑，“这会儿倒长进些了。”

　　朱子珺很快也进来，三姐妹凑齐在一桌用膳，一言不发。

　　朱府原本子息不丰，故而尤重养生之道。今日赴宴，怕油荤吃伤了小姐们的娇嫩脾胃，才特意熬粥，补中益气、健脾养胃。除此之外，今日早上配的小点心，也都是枣泥山药糕这样好克化的，生怕病从口入，给吃坏了得不偿失。

　　大伙儿都闷着没有说话，只听得见勺子和碗清脆的碰击。不一会儿，早膳已吃得差不多了。

　　朱夫人提帕掩着嘴，轻声询问道：“都拾掇好了，该备的礼也备上了？”

　　三个明珠朝露一般的女孩儿异口同声称是。

　　自偏门出，已有二驾青帷小车在外候着。朱夫人同朱子珺，并二个贴身丫鬟一车，朱子珮和朱子琼主仆等一车。早晨湛蓝的天空，飘着零星几絮鳞云，微微有北风拂过，席卷热气而来。朱子珮一脚踩着脚踏，正要登车，蓦地想起，她离家上京的那天，也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快上去了，发什么愣呢。”朱子琼半撑着车门冲她一笑。

　　朱子珮缓过神来，登车落座。

　　北行半刻钟，大道上右拐入了一方小道，夹道向东行，有一便门。此是院子东南门，方便招待女宾。朱子珮撩开车帘一角，但见和朱府一模一样的朱漆银瓦，大门油光发亮，只见三五仆妇、七八厮儿站在门口，似已守候多时。

　　为首的妇人三十出头的年纪，银簪扁髻，眼神凌厉精准，见马车停下来，便支使几个年纪轻的婢女上前打起帘子，扶众人下车。

　　那妇人乃是王家内院理事的一把手，此刻恭恭敬敬迎了朱家人进府：“朱太太、小姐大安。此刻太太正在锦绣堂里，孙家、赵家的客人都已到了，庆王妃也来了。”朱夫人令仆婢将贺礼点好，俱交了门口厮儿，随着那妇人进去，绕过几处山石花圃，于抄手游廊里折了几折，又过了一月洞门，便是锦绣堂所在。

　　朱漆阔柱，高瓦金蟾，偌大院子里，山石嶙峋，花木葱茏，拾级而上，先入一穿堂，正中立四扇绣屏，梅兰竹菊，挡了整个视线。那妇人又阻了随侍的仆婢，“今日同喜，姑娘们便入偏阁里，吃盏茶坐坐罢。”

　　遂将朱府下人交由那几个年轻仆妇。兀自领了主子们入正厅。

　　那厅中似生出道道金光似的，绚烂夺目，朱子琼方进去，就有些眼花缭乱，不由暗叹：锦绣其名，实至名归。

　　因大宴未开，宾客都促膝坐着，三五成群，亲昵唠着嗑。王夫人一双慧眼，头前儿还和庆王妃谈天，见朱夫人来了，当下请她入了座。

　　朱家三姊妹都是小辈，便被领入下首靠西的位置坐了。接待她们的，是王家大房的二小姐，族中序齿行三，闺名思嘉，人称一声三娘。因王家大房的大小姐王元娘生得早，三年前便已发嫁，如今在人前露脸最多的，便是这个三娘。夹在她上头的，还有三房的大小姐，按照辈分，乃是二娘，只因今日不是三房做东，她在席上，并未出来迎宾接客。

　　王三娘客客气气请朱家姊妹落座，妇人们唠嗑不亦乐乎，自然管不上他们，王三娘便主动和朱家姊妹攀谈起来。王三娘和朱子珮早是熟人了，她二个年纪相仿，又时常走动，很快便能聊起来。朱子珺年长，只默默在一旁不发话，目光却对准了上首的庆王妃。

　　庆王是今上的庶兄，属意闲游，不好朝政，多年前便知自己与皇位无缘，原先倒还是住在京城的，可党争愈烈，便安养盛京，鲜少再回京了。庆王妃虽不是名门所出，但多年在皇室生活，也养出了贵族之气度。庆王一家虽好游玩作客，但今日王家女宾内宴，能请动王妃，那也是极大的尊荣。

　　“哎哟，咱今儿寿星打扮得丽质，活像是十几岁的姑娘似的。”上座有一献媚之声，朱子珮远远听见，立马拧起了一双眉。是赵夫人。

　　王夫人也寒暄道：“什么马屁胡话，我哪儿敢不要脸，说自己十几岁，也就是平日珍珠粉拖着，叫自个别人老珠黄的那么快罢了。”

　　朱子珮听得后话，眉心微动，嗤了一声。赵家的，都是这德行罢了。

　　一旁王思嘉见她冷笑，瞧瞧扯了扯她的袖口：“我嫌这儿闷，你陪我在园子里坐一会儿。”

　　朱子珮有些明白，却有些困惑。明白的是，王三娘必然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和她说，困惑的是，她究竟要说什么呢？

　　园子里。

　　王思嘉拉着朱子珮穿过长廊，在一处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凭阑坐下。

　　朱子珮清楚地看到，王思嘉的眸子里，方才的笑容都消失殆尽了。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愁眉苦脸。今儿可是王太太的生辰，你倒好，做东家的哭丧着脸，不吉利。”朱子珮半眯着眼睛，刺目的阳光有些令她睁不开眼。

　　王思嘉拉起她的手，“你落水以后，我没来看你，你不怨怪我吧？”她清秀的面庞隐隐透着忧愁，死后真的在害怕朱子珮生气了。

　　朱子珮心中一动，笑道：“你当我是什么肚量，如此斤斤计较？不过，我还真纳闷，你为什么不来。”

　　王思嘉也笑了，可朱子珮隐隐觉得，她的笑中隐藏着别的情绪。

　　“你瞒着我些什么呢？”

　　面前的少女，重重叹息一声。“家里出事儿了。”

　　朱子珮感到诧异，如今厅里正办着宴，大喜的时候，怎么就出事儿了呢？

　　王思嘉起先犹犹豫豫，不知道该如何脱口，越是说下去，越才放下了自己心中的包袱。原来，赵家向王家提亲了。

　　“拒了！就赵家那德行，倒不自己照照镜子瞧瞧。！”朱子珮啪地一声，巴掌落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可事情哪里有她说的那么轻巧。赵家向王家提亲，王家现下还拿不出由头来拒绝，不是别的，据说是赵家手里捏着王家的短处，以此要挟，王家若不答应，便要抖露出去。

　　朱子珮听了，仍固执地摇头，“不会叫那小人得逞的。”她是活二世的人了，虽许多事情亲身经历时年纪尚小，不明白个中原因，但毕竟知道最终的结果，如今她大可猜出十之八九。

　　赵家如今既搭上了范、孔贼党的路，只能求反，眼下找同伙迫在眉睫，自然想搭上王家。要想拉王家下水，最好的法子当然是让赵家和王家结亲，绑成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思嘉既说是因把柄在手，应该是官场上的事儿，多半还不是小事。

　　水至清则无鱼。勋贵名门家，若真的个个查抄起来，只怕都不太清白，俱是贪污受贿，滥用职权，更有甚者，埋着好几桩人命案子的，大有人在。不要看王家世伯有君子之风，朝廷上，未见得两袖清风。就连自己的父亲，朱子珮也不能担保。

　　上一世，贼党的下场凄惨，朱子珮是记得的。

　　这条船，王家上了，就是死路。

　　“拖着，这亲事你家别应，拖下去，自有法子。”朱子珮又道：“所以太太今儿大张旗鼓，实际上是想把你拉出来，叫在场的夫人们都晓得，王家的三姑娘是个极好的，若心仪了，可找她上门提亲？”

　　王思嘉点了点头，竟不知朱子珮何时变得如此聪慧。”可是……我并不想定亲。“

　　朱子珮并不着急，闲然自得地抬手，理了理散乱的髻发，嫣然笑道：“自然，咱们年岁还小，真定了，那可就麻烦大了。若是中途遇上变故，就是退亲了，那名声也不好听。先拿个能顶得住的对付对付，过个半年，只怕赵家未必还有这本事上门提亲。”

　　正这时，王夫人身边的婢女寻了过来：“三小姐，太太说，要开宴了，请您赶紧回去呢。”

　　王思嘉匆匆点了点头，应了那人答话。

　　朱子珮轻轻起身，抹了抹她的眼角，“汗珠子晕出来了。”

　　王思嘉一时语无伦次，只觉万分感动，“我……有一事没和你明说。”

　　“什么事？”朱子珮心下暗惊。

　　“我……那日看见有人推你落水。那日……我远远看见孙婉和赵知华嘀嘀咕咕几句，后来是孙婉对你动的手。”

　　朱子珮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心中却满满嘲讽。

　　果然如此。

　　可是王思嘉，没有当时就告诉她。

　　王思嘉明显有些慌乱，轻轻摇着朱子珮的手，“我不该瞒着你的……只是，那时候，赵家发难，我也愁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朱子珮却似乎一点事儿也没有似的，并肩和王思嘉步入厅内。

　　王思嘉再怎么掏心掏肺，到底逃不出人心二字。大难临头，只求自保，王思嘉为己，的确不愿意惹是生非，早些把真相告诉她。这便是人心，自私的人心。就如同白赟江，为了自己，从来没有替她，这个爱他爱到极致，不顾一切的妻子着想过。

　　大宴已开，戏班子正唱着曲儿，抑扬顿挫，声声动听。可朱子珮和王思嘉，各怀心思，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你们在哪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