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嗣薰］窥视世界的边缘》沙漠小姐

2、黄昏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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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的小公园里已经没有的游玩的孩子，只有一片狼藉的沙坑和荡悠的空秋千。连夏蝉都喑哑了的时刻，当晚风吹过公园周围的绿化树时，窸窸窣窣的声音轻得仿佛将死之人一般的寂寞。风声很快就停了。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前方那个侧对着自己的秋千的声音，那种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是在一瞬间变得无限的大，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听觉，好像意识里只剩下那个东西了一样——摇晃的影像，傍晚的橘光，沙……他的目光落在左前方不远处那个塌掉一半的沙堡上。

　　一种残破得发冷的感觉。

　　他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粗重起来，胸腔里缓缓涌动的感觉是避而远之的愿望，然而他却不知该从这梦中逃向哪里。只得站在原地，外部传来的信息压迫得太阳穴一阵阵的发痛，意识却像绊住了似的半天无法从空白当中挪开。

　　身边的白色少年默不作声的走上前去，蹲在沙坑边。

　　“要来玩吗？”

　　“啊……”

　　他愣愣地望着渚薰从地上抓起一把沙，那深色的粉末从那人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缓缓流出，那人的手掌是很自然地斜向上地摊开着——既不刻意抛弃，也不刻意挽留。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联想，因为在这期间渚薰并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任何一种应该令他产生这种联想的表示。他于是摇了摇脑袋试图将杂念驱逐出去，这一动作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效果，至少让他从无意义的死循环中脱离出来，但却似乎给对面的人造成了意外的误会。

　　“不行吗？”渚无辜地望着他，带着一点疑惑一点小委屈的神色，他不知道这种表情究竟是不是对方刻意为之，但无论如何，这幅表情总是能令他束手无策，只有顺着对方的意思表示赞同再赞同。大概，还有着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这种奇妙的功效。

　　“不……并不是这样。”就像之前纠结洗澡的问题时一样，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慌了神，连忙红着脸否认。

　　总是无法拒绝这个人的请求——总是这样。

　　所以在那时，无法拒绝的自己，杀死了，这个人。

　　因为，这是薰所希望的事情。这是对方所希望的事情，所以他做了，然而也因此而痛苦不堪，这个人的出现成为支撑他生存的最后支柱，这个人的死割断了他心里最后的那一根弦，这个人在他的世界里宛如夜空中的月一般明亮，然而也是这个人亲手将他推入黑暗——或者说，是这个人的请求让碇真嗣亲手将对方推入死亡，而后反作用力将杀人者自身逼入了绝境。

　　莹白，鲜红，橙色，紫，笑容，机械的双手，血，水声。

　　宛如电流穿过脑海，记忆的浮现让他胸口有些发闷，再度涌起的杂念在他的世界里如同被加热的沸水一样翻腾。他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为了缓解这种不适，他低下头用手揉了几下，得到的缓解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再次抬起眼帘时只见薰冲自己招了招手，于是他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这是……”

　　眼见薰双手捧起一堆沙，作势要递给自己，他在原地愣了愣，虽然不解，却也摊开两手伸了过去。

　　细沙流入掌中的感觉痒酥酥的，他的手不禁抖了一下，薰并非一次将所有的沙子都倒入他的手里，而是双手间稍稍留出一点缝来，让沙粒如同细流一样缓缓落下，平稳而安静。从真嗣的方向看，两人的双手几近重合，因此他不是很清楚沙粒落在自己手上的景象，却能看见满满一捧沙从原先有些冒尖的形状满满从中部开始往下陷落，直至全部流进，露出那人白皙的皮肤。浅浅的掌纹，有些突出的指节，这位使徒的手和人类的手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即使在夕阳西斜的这样一个傍晚，依然能隐约看到那人手掌上隐隐浮现的淡红色，就像是人类一样。

　　当这双手从最初的向上微微摊开变成掌心相对悬空而置时，所有的沙粒都已经流到真嗣掌中了。轻而细的沙子，在手掌里堆成一个小山丘似的凸起的形状时，竟然有些沉甸甸的。他看着自己捧着沙的双手，又看看薰空着的手，心里隐隐有些酸楚，却又说不上原因。眨眨眼睛，他又抬起头来，正好迎上薰的目光。那人美丽的红色眼眸在傍晚的阳光下像是被点着了一般潋滟地闪着光。

　　“玩堆沙吗，真嗣君？”

　　那人再一次问道。

　　小时候的自己，希望能有“那样的生活”。

　　怎样的生活？

　　拢起沙堆的过程几乎没有声音，方形池内的沙细而柔软，踩上去时会微微凹陷，如果他不是穿着白球鞋而是光着双脚的话，它们大概会舔上他的脚掌，填满他的趾缝，弄得那里的皮肤微微发痒。他和薰蹲在沙地上，将手边的沙子一捧一捧地堆在面前，薰的动作比他要快上不少，对方看起来似乎很有干劲，尽管他一直以来看上去都不像是一个好动的人，此刻却嘴角扬着，带着略显孩子气的笑意，而真嗣的动作则是缓缓地，小心而迟疑，捧起的沙子只敢放在沙堆的边缘部分，不愿意影响对面同伴的工作。

　　就在他正准备放下另一捧沙子时，薰从外侧攫住了他的双手，同时拉到自己堆出的沙堆之上。细沙从指缝间直直落在沙堆的最高处，伴随着轻微的呼啦啦的声音，沿着锥面不断下滑。他看着手心里的沙子不断塌陷最后露出自己的皮肤，将手侧过去握拳又放开，随着这样的动作，原本陷在掌纹里的几粒沙子也顺势溜走了。真嗣再次看向渚薰，对方大约是因为计划得逞，笑容像是刚吃到某种糖果似的隐约透着甜味。

　　而他愣怔怔看着这个人精致得过度的脸，蓦然生出些奇怪的念想来，这些不怎么明确的、细碎的杂念让他莫名觉得难堪，以至不得不撇开原先放在对方脸上的视线。然而薰方才抓着自己双手时那种有些温暖而柔软的触感，却依然留在印象里。

　　目光停留在沙堆上。

　　他才注意到夕阳下远处那座秋千的影子依然在晃荡着，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它就投影在两人所堆的沙丘上，而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从来没有停息过似的。那种年久失修的寂寥的感觉，让他一时间又想起了尚是幼童的，无法加入任何一个孩子们的小团体的自己，站在小公园的方砖上一直等一直等，直到天空被傍晚的火光染成橘红色，公园里空无一人，剩下倒塌了一半的沙丘，还有低低哀鸣的秋千在夕阳底下拉着长长的影子晃动。

　　哪怕一次也好有人和自己玩就好了。

　　大概有过这样的愿望，只是从未说出口，也从未实现过。

　　因为一个人堆沙子即使做出漂亮的城堡也不会高兴，一个人荡秋千即使能够飞得很高也不会觉得有趣，一个人只能看鸟群扑棱棱地略过自己的头顶消失在树顶，一个人只能抱着脑袋坐在火色的黄昏里连苦恼都不会有人问津。

　　他从脚边捏起一撮沙子，攥成拳头使劲地捏，直到它们从指缝里漏出去，喀吱喀吱，不断从指间迸出落回地面。

　　却在那之前被同伴白皙的双手接住了。那人默不作声地将双手摊在他紧握成拳的手下面，直到真嗣颓然地松开手，沙子一时间全部落下，被对方稳稳接在手里。他望向渚薰，沉默在他们中间持续了大约几十秒，或者几分钟的时间，对方什么也没有问，不问他为何使劲捏这些细沙捏得手腕都在颤抖，不问他在想什么，在这个人眼里仿佛一切都清楚明白，所以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真嗣，直到两人视线交汇为止，那人将捧着沙子的双手抬到他跟前，见真嗣一副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的茫然表情，白色的少年只是笑，把沙子转到方才的沙丘上空，将它们缓缓放了下去。

　　而后那人抬手，轻轻抚平他不知何时拧成一团的眉头。

　　“待会，”那人说，“在这里等到天再一次亮起的时候，大概会有很多游玩的人来这里。”薰站起身，似乎是因为夜幕加深了的原因，昏暗的光线下这个人的表情浸没在阴影里模糊不清。“真嗣君要留在这里吗？”

　　尽管嘴上是这么问的，薰的样子却是打算要离开的架势。因此真嗣也跟着站了起来，借此他稍微看清了对方的表情，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

　　“那么，你要去哪？”他问。

　　“‘自由’。”

　　真嗣在原地站了十几秒，薰的答案不过短短两个音节，却让他感到一种比刚才任何一种感受都要强烈的，被悬空似的不安。

　　“带我走，”真嗣说，“带我也一起离开这里吧，薰君，带上我一起。”他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

　　远处的秋千依然拖着长长的投影，在渐暗的天光里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