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六章:夜风凉,吹不散眉弯 ...


  •   凌晨的风微凉,吹不散时光,漫天夜色浓重依旧。

      算来,距离白莉莉死后,已经快两个月了,这光阴似箭一去不回头,消磨得可真快啊。

      段建勋刚从戏院里面出来,有点儿受了凉,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

      “少爷!您吩咐!”司机老吴送走三姨太,折回来早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去西边儿的烟霞路十号,我先送这位朋友回家,然后去码头。”段建勋径自坐进了车里,也不管车外面的俩人是什么表情。

      “啊?”老吴寻思着自己真是老了,捉摸不透自家少爷的心思。这烟霞路可是跟码头差了不止半个钟头的路,南辕北辙的,这不是兜圈子么?这大半夜的,要送这个戏子回家,大少爷别是,包上了戏子吧?

      据他所知,这位红遍了大上海的白月卿,似乎从来没跟哪家的金主儿长过。这戏子除了会唱戏,长得媚气了点儿,都说他跟块儿裹着冰的木头似的,有时候冷巴巴的,有时候又温暾木讷,不晓得去讨好人家也不够聪明世故,让那些本来想“救风尘”的有钱有势的贵人们,都对他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他可演得出那些个风流艳骨且韵味百变的千古美人,恨的是台下那个不解风情的劲儿跟台上媚眼如丝的美人,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俩样儿。打个比方说,就跟你拿着个看似美好的白砂糖糕,啃一口,里面怎么是黄连兑着苦瓜味儿的馅儿?就那么纠结!

      我们家一表人才、精明能干的少爷,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主儿呢?

      老吴颇有为自家少爷惋惜的意思,越想越纠结,可是嘴上还不忘客气,“白老板,您请”。

      “哦,谢谢。”

      白月卿自是不知道这老司机心里想的什么,抱着怀里宝贝似的一套戏服,就很是自然地就坐到了段大少身边儿。

      “这就走吧!”这会儿,段大少倒是急躁了。

      两人并排坐在汽车后座上,汽油味儿大的让白月卿有点儿犯恶心。其实只是他总不习惯坐汽车,觉得这洋玩意儿很怪,高档摩登不说,光是这满车的汽油味儿,总教他忍不住的,觉得肺里面难受。可戏子嘛,总要应酬一些达官显贵的,来回的坐上几趟,也就稍稍适应了。他暗暗就忍着,想等着汽车开快些,早点儿回去休息。

      “我说白老板,你怕得罪那丫头片子,就不怕得罪我么?”这时候,段少爷闲不住似的,还记着刚才被说“猴子”那茬儿呢,这会儿找不着话题,也怪无聊的,索性就问出来了。

      “啊?”一愣,这才想到他提的是刚才后台那事儿,白月卿笑说,“人家是姑娘,自该让着她的。您不一样,您是留过洋的有礼绅士,名门的知书少爷,也是好人,您也不会跟我一般见识,也不会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的。”和和气气,温温吞吞的话,给了这孙行者一个台阶下,也给白月卿自己找了条退路。

      “我若是就跟你杠上了,倒显得我不够知书达理,不够少爷、绅士了?呵,你这是下紧箍咒损我呢还是在夸我,讨好我呢?”还真是会说话,怪不得那么多人迷你这个小戏子,是个聪明人。

      “月卿自然说的是实话。”我若是不会这样的交际应酬,做戏子的饭碗早就端不稳了。

      此刻,二人在黑暗的汽车里,趁着细微的点点银月清光和车灯透过车窗玻璃反射回来的昏弱光线,两两相看,会心一笑,大家心里都明白就行了。

      段建勋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受用的,他故作蜻蜓点水的随口一提,“你啊你,不说我了,我看着刚才那小姑娘,心机重的很,怕是,对你起了什么不一样的心思。”人家,估摸着是看上你了呢。

      “是么?”他淡淡一笑,续而说道,“无所谓的。我唱好我的戏就成了,别的,我也管不了,只是守个戏子的本分而已。”

      “哦?你倒是会想,也想得开。”

      “想得开如何,想不开又怎样?就像今晚上,我虽然出于无奈换了戏,本就不对。人家戳穿我也是我自找的,不低头,难不成我要跟个小姑娘似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被戳穿了把戏,还在戏迷票友面前装可怜来自黑台面,让同行看笑话?认错也不会掉一块儿肉,无所谓的。何况,我们老板已经赔了不是了,若是苏老板允我去,我也跟大家认错。”他忽然觉得车窗外突兀冲进来的夜风有些冷,边说边把自己衣裳的领子往脖子上面提一提,好像真能暖和不少似的。

      一不留神儿,怀里的戏服就被粗心的搁在了车座上的一边儿。

      “看不出来啊,白老板还挺善变。”刚才还是个无辜纯良的小白兔,这会儿又变了副看透世事的老成模样,这小戏子还真是摸不透彻。

      “不是善变,只是本来人就会变,人人都在演戏。只不过我在台上,别人在台下,各自守着规矩才好相聚到一处,不仅一团和气也能各取所需,就只是这样而已。”

      “那你同我说说,你为什么要换了戏呢?”他不知怎么被引的好奇兴致起来了,就要拉着人家问长问短了。

      “我心情不好,一时高兴,我想换来着,就换了......”白月卿这就一扭头去看窗外了,就给他留了个后脑勺,真不客气。

      “哦?”他倒是个喜怒无常的,刚还出于无奈换了戏,变成了心情不好,这会儿又换做了一时高兴,小戏子连谎都没心情撒圆了,看来是有些内情在里头,见他不想说,段建勋也懒得过问了。

      “.......”戏是我换的,我要是把我师弟没来园子的事儿和你说了,不是自打嘴巴么?!生性就爱护短的白月卿暗暗回头瞥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的事儿,你打听的也太多了。

      “那你跟我说说,你还会唱什么戏?”怕一时冷了气氛,段建勋故意的没话找话,就这么不吭声的闷坐着真是没意思啊!

      一说起来唱戏,白月卿的态度顿时就从八月飞霜变作了七月流火,他兴致勃勃的凑过来道,“我会的可多了!不管是京剧、昆曲、越剧还有花鼓戏啊什么的,我都会.....”话到此,他顿了一下,就又不跟刚才那么欢喜似的,平淡下来,“我逗你呢,我也就,会那么一点点儿。”
      “嗯。”段建勋忍住自己已然笑得乐不可支的小心脏,淡淡应了一声儿。感情这位白老板跟个孩子似的,正炫耀自己什么都会呢,估计是又自个儿怕得瑟过头了还来个“会那么一点点儿”,跟他来装什么冷淡深沉的戏曲大师呢,还“我逗你呢”,真是挺有趣的。

      “那白老板的会那么一点点儿,是多少点儿?”段大少怀着不正经的逗人玩的心思来,一脸十分正经的严肃问道。

      “呃.....”你故意的!

      “嗯?”你猜对了,少爷我就是故意的!

      “没多少点儿。”唉,这样的人,真是懒得和你讲清楚。

      “嗯,是没多少点儿。”话未完,段建勋无声的笑了,怕小戏子真恼了,就真不好玩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白老板就当我是在胡扯呢,别忘心里去。”

      “......”扭头,你可不就是在胡扯呢么?!

      一路就这么嘻嘻闹闹的过了七八条街,五六个巷子,伴着三两句闲话和一两点路灯的飞速流光,到了地方。

      “少爷!烟霞路到了!”

      老吴的声音从前面驾驶座传过来,段大少抬眼一看,车外的夜还是乌黑的有些模糊,不知怎的,就觉得时间过得太快,看着身边的白月卿,他不说话了。

      “到了?那我走了,谢您送我回来。等明天早上早点铺子开了,我再请您吃东西。”白月卿打开车门,就径自走了出去。

      “好,那你慢走,再见。”客套话也说了,老吴也开着车准备往码头赶了。段建勋开始觉得不自在了,他觉得自己晚上还是比较忙的,码头的事儿估计会拖很久,早点的事儿本就只是玩笑话,说不定白月卿也跟自己客气呢,吃不吃都无所谓了。

      可是,跟他刚才玩笑了一路,打趣逗着玩的白老板,人家回家了呢。你说人家要回家了,自己拦着不放也不对吧?可是他怎么会有那么点儿,不乐意呢?估计是很少有人可以跟那个小戏子一样,能跟自己聊些无关痛痒的琐事,能让自己开心了吧?大抵也就是这样了,段大少心想。

      可是!他这会儿没人跟自己聊天了,他觉得莫名的火大!这一切的一切,他都要算在那个小戏子头上!

      我陪你说了一路的话,聊了一路的天,这会儿倒是没人陪我聊天解闷了!在国外专门研究经济科学的段大少觉得自己亏了,他觉得那白月卿占了自己便宜,他要找个机会讨回来!仔细琢磨下,又觉得这怎么能算是占便宜呢?可是他就是浑身不爽快、不开心了。

      “少爷,我说句实在话,您别不乐意啊。”

      这会儿,老吴偏又要在他火头上来加一根不明真相的干柴,“白老板啊,人倒是挺好的,就是......就是,性子比较僵,您呢,慢慢来,别吓着人家。”俗话说劝赌不劝色,赌博是败家,好色嘛,是大多数男人的本性,有时候你劝也没用。古时候就有人写进书里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诗人都带头好色,然后万人传诵再跟风,这拦不住啊!这白老板不是啥淑女,也比女的都好看,他老吴也只能劝自己家少爷慢慢来,别还没到手,就给人家吓跑了。

      “我?吓着他?慢慢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吴叔不会是想着他和白月卿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了吧?不过,他倒是想知道吴叔嘴里的这个慢慢来是怎么个来法儿,“您说什么呢?!怎么个慢慢来?”

      “你看,少爷您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吧!您要真想跟白老板好,就好好跟人说些好听的,别一天到晚逗人家,弄得人家也不知道和你怎么搭话了。他啊,本来就是个脾气怪的人,迷他的多,恨他的也多。以前有个总督家的小少爷想让他给做男妾,他去了没半盏茶功夫就叫人家府上赶回园子了,做戏子行当的看着光鲜,不过也是下九流,也怪不容易的......”老吴丝毫不觉得自己话痨了,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讲开了。

      “等等?!你是想说我跟他?”我跟他有意思?!这还真是新鲜了,你从哪儿看出来我对他有意思的?!

      “你看看,您别跟我这儿装不好意思!吴叔我是过来人。”

      “哦,那您跟我说说,他为什么被总督府赶出来了?”他觉得自己真是中了邪了,重点不是跟吴叔澄清自己和那个小戏子没啥关系么?怎么自己这会儿倒是关心起人家的过去了?这可真是奇妙啊。

      “过来人”吴叔继续话痨,“说起这个可真是奇了,他跑到人家总督府少奶奶那儿问人家,‘我抢了你丈夫你恨不恨我?我也不想来,你要是让我走,我就不跟你抢了,你要是也想让我在这儿,咱们仨就这么凑合着过?’之后啊,那位少奶奶倒是好言好语的给了他唱一出堂会的钱让他回去,倒是那个小少爷非要下人们把他打出门去!还扬言说要让他在上海混不下去,不过好在后来有帮派里的人帮着把这事儿给平了。”

      “他还真是脾气怪,不愿意去当男妾也不和人家闹,去招惹人家少奶奶,想来总督少爷怕老婆,自个儿面子也挂不住了,才非要把人家打出去吧。唉,这世道,做哪一行的都辛苦,也难为他了。”他轻叹一声,又问“那你知道那些帮派的是哪里的人么?他一个戏子居然和道上的帮派有联系?!”能把总督儿子的火气压下去,看来还是势力不小的帮派。

      “据说是红姐手底下派的人。”老吴这会儿顾着转弯儿,车灯打着路一转,就到了码头,“少爷,到了!”

      “唉?红姐?这名字我好像是听过。”一个女人也有这么大本事,还真是不能小觑!看来她跟白月卿该是有那么几分交情,而且关系匪浅。想着想着,他准备起身下车,右手随手一摸,就摸到了个布料精细柔滑的东西,拿过来凑近一看,他不禁轻轻一笑。

      再见么?白月卿,白老板,看来咱们真是,还要再见面呢!

      这时候,一路打了无数个喷嚏的白月卿终于到了家,他不晓得是有人一直喋喋不休的念叨自己,只当是受凉感冒了,正准备坐下倒杯茶喝,忽然觉出自己怀里空落落的,有什么不对劲儿了。

      “戏服呢?”猛地坐起,刚刚他一直抱在怀里的戏服呢!那是姐姐留给他的宝贝,怎么能弄丢了?!!!那东西......一定是自己粗心落在那个姓段的少爷车上了!说不定人家瞧见了,就当成普通的衣裳给丢了呢?也说不准,人家压根就没看见那戏服,没把那东西当回事呢?自己和段少爷只一面之缘,哪里有什么交情呢?怎么敢指望人家给自己送来?要是那人再不来听戏,他找不到段少爷的车,这辈子,戏服他都别想拿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是火烧屁股一样,连半刻都不能等了!想到刚刚那少爷说是去码头,那么,他一定要现在就赶过去!

      门上落了锁,白月卿一路狂奔向码头,也不管这会儿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半了。

      然而,这会儿的码头之上,正是杀机四伏的好时候。

      “三爷,人来了。”海风嗖嗖的吹着,潜伏在西南拐角的暗处沙袋包围起的掩护后,一个小个子男人悄悄对身旁人说。

      “很好,叫弟兄们都等着,都不许打草惊蛇,等一会儿,爷喊动手再说!”一个黑衣的男人笑了,夜色昏茫下看不清他面目,只是一团黑影,偶尔他转身的时候迎着头顶一弯冷月锋光,露出一双眼睛,其中一只带着眼罩,是个“独眼龙”。

      “好嘞!咱们都听三爷的!”小个子男人低低应道。

      浑然不觉的段建勋孤身走到码头的东边儿,看了看表,让老吴将车开远点儿,自己就站在原地,凑着车灯远远打过来的微光看着表,安静地等着。

      约定时间已经到了,怎么还不见接应的人?!花了大价钱买那批货,又给了高额的藏匿费,怎么这会儿还没看见人?!正在他心生疑虑的时候,身后想起来了个颇为冷傲且低沉的女人声音。
      “段公子,自己来的么?”

      “你是?”他带着疑惑正准备转头,却发现自己腰间被人抵着一把小巧的雪亮匕首。

      “这是什么意思?”他努力按耐住冲动,想看着女人到底耍什么花招。

      “没什么意思,就是试试段公子的胆量,跟我们做生意,可是随时都会掉脑袋,段公子,得罪了。”女人轻笑着在他耳边低语,却出手利落的把匕首撤回。

      段建勋刚准备松一口气,却发现匕首没了,腰上多了一把,黑色的小手枪!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妈的,他有点儿忍不住想骂人了!

      “别怕,这枪不是给你准备的,段公子这趟不白来,咱们帮你做全套齐备活儿,再免费请你看一场好戏。”说罢枪口逆转,就朝着冷暗的无边夜色,扣动了扳机。

      “嘭——”枪声响起,放大在夜空之中,如雷声震耳欲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夜风凉,吹不散眉弯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