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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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怀筠和仪琳两人顺着大路，终于在天色将黑之际到了一个小村子，不用露宿野外倒是件好事，但村庄鲜少有开客栈的，若是周怀筠一人，也不介意借别人家屋顶躺上一宿，可如今还带着仪琳，又是个内功底子差的，九月末的夜里已经有些凉了，周怀筠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寻户人家借宿。
周怀筠绕着村子边缘逛了一圈，挑了户有些老旧但院落整洁的人家，叩响了院门。
“哎，来了，谁啊？”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脚步声也愈来愈近。
“婆婆，我们是五岳剑派的弟子，路经此地，因天色太晚，这儿又没有客栈，所以想在您这借宿一宿，可以么？”
周怀筠的声音甫一响起，院门内的脚步声便轻了下来，等到周怀筠说完话，脚步声已经停在了门边上，周怀筠估摸着那老婆婆许是在门后边打量自己，索性往后退了几步显示自己没有恶意。
过了许久，门内也没有传来老婆婆的回话声，周怀筠正打算离去，又听里面传来另一道沙哑的声音，“老婆子，谁啊？”
“没事，就两个年轻人来借宿的。”那老婆婆的声音果然在门边响起，一边回着话，一边取了门栓示意周怀筠两人进来。
那老婆婆头发花白，身上只披了件单薄的外衣，再三确认门栓闩好了之后，才搓着手歉意的说道：“这院里就住着我和老伴儿两个老骨头，还有个大肚子的媳妇儿，这么晚了，又是生人，所以……”
“不妨事，如今世道不太平，小心点总是对的，还要多谢婆婆的收留。”周怀筠将马栓在了院子角落的一棵老树上，又从怀里摸出钱袋，却窘迫的发现银子都在波罗堡花的差不多了，只余了七八十个铜板儿，还是人家看不上眼才剩下来的。周怀筠抿了抿嘴，取了二十个铜板出来递给老婆婆，“这是借宿费，还请婆婆不要嫌弃。”
“不用不用，就住一晚罢了，哪里用得着那么多钱，这么晚了在外边怪危险的，你们就安心在这歇一宿吧。”
正推拒间，东边的屋子里又出来了一个老头儿，一看到周怀筠背上和仪琳手上的剑，瞬间吓得脸都白了一层，着急忙慌的将老婆婆一把扯到身边，色厉内荏的想将周怀筠二人撵走，“你们是什么人！我这儿不欢迎你们，你们赶紧走，走走走！”声音之大，连西边的一间屋子都悄悄开了个门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里。
仪琳刚想上前辩解，却被周怀筠拉住了。周怀筠俯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几个铜板，向老婆婆行了一礼，“既然不方便，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这就告辞。”
“哎，这么晚了，你们要去哪儿啊？”老婆婆一脸担忧，还想出口将周怀筠二人留下，却被老头儿扯了衣袖，低声训斥道：“村里还有这么多户人家，你留他们作甚，舞刀弄剑的看着就不是好人，你不要命了！”
“我看着他们不像坏人……”
“你看谁都不像坏人！”
两人一来一往居然当着周怀筠的面争执了起来，周怀筠叹了口气，自去解了马绳，牵着马出了院子，仪琳看看周怀筠，又看看那还在拌嘴的老两口，也小跑着跟出去了。
周怀筠正专注的寻找下一户借宿的人家，却听仪琳笑出了声，“这两位老人家倒是有趣。”
“有趣是有趣，可你今晚也许就要露宿野外了。”
“那也不怕，有师兄在。”
“你师父不是说男人都是野兽么，说不定师兄是坏人呢？”
“坏人也给老婆婆借宿费的么？”
两人正拌嘴间，却听身后远远传来老婆婆的呼喊声，两人对视一眼便停了下来。
老婆婆颤颤巍巍的走到两人面前，呼哧呼哧的喘了好一会儿气才稍稍平复些，“你们……这么晚了，你们再找人家投宿……也不容易，就到老身家将就一晚吧。”
仪琳轻拍着老婆婆的背帮她顺气，闻言刚高兴了一会儿，又犹豫的问道：“那位老爷爷……”
老婆婆摆了摆手，示意仪琳不用担心，“老头子他心不坏，只是……唉，我大儿子原是跑买卖的小商贩，遇着土匪劫道丢了性命，所以他看到这些刀啊剑啊的有些……唉，天晚了，你们随我回去吧。”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再去找其他人家也不知能不能行，周怀筠考虑片刻便点头同意了，只是从包裹里取了件长衫将剑裹了一圈，仪琳见状，有样学样，也取了件衣服将剑包裹起来。
刚进院门，便听到那老头儿一声冷哼，板着脸甩了手自回房间去了，老婆婆尴尬的笑了下，领着周怀筠和仪琳来到西边的一间屋子，“这是我小儿子的房间，老身家就这一间房子还能住人，只是你们有两个人……”
“您能收留我们，我们已经很感激了，只是要麻烦婆婆再取一副铺盖予我打地铺了。”
“其实，若是这位姑娘不介意，不如和我儿媳妇挤一挤……”
这般分配，两人都能好好休息，仪琳欣然应下，今夜便歇在这位婆婆家里了。
第二日一早，两人谢绝了婆婆留用早饭的提议，周怀筠也见着了那位一直未露面的孕妇——是个挺秀气温婉的年轻姑娘，只可惜这么早便成了寡妇，而那老头儿，虽仍是板了脸，却也将周怀筠二人送到了门口。
“这家人都是好人，那位老爷爷虽然很凶，可心地也不坏。”
周怀筠笑着摇摇头，“你看谁都不像坏人。”
仪琳听周怀筠拿老爷爷和老婆婆昨日争吵的话来揶揄自己，也不恼，“只是可惜，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日子也不如从前了。”
这倒是实话，今早的野菜粥里米粒稀疏，这也是周怀筠拒绝老婆婆的原因，“我把钱留在床头了。”
仪琳听到这话瞬间笑弯了眉眼，“我就知道，师兄也是好人！”
周怀筠也不接话，只是询问道：“从刚才起就见你抱着包袱不撒手，里面装了什么？”
不怪周怀筠问，仪琳的包袱比起昨日要鼓囊许多，仪琳还特宝贝的抱在手里不肯挂马背上。见周怀筠的视线落在自己包袱上，仪琳抱紧了包袱，微侧过身挡住周怀筠的目光，“这是徐姐姐送我的东西。”仪琳暗自计划着，有了徐姐姐给的笔墨和纸，也好帮周师兄宽一宽心。
“好吧。”原也只是转移话题才问的，周怀筠见仪琳不愿回答，也就不再追问了。
——
两人留宿期间，早已经问清了方位，便打算先返回仪琳与师姐们走散的小镇，只是赶到时，仪琳的师姐们早已不在此处，两人只好启程前往栊翠庵。如此走了四五日，周怀筠身上本就不多的铜板便花了个精光，烧饼也早就吃完了，此刻，两人正站在方山县的街头犯难。
“不如师兄在此处等等，我去化缘？”
“……化缘？”
“嗯，能布施斋僧的人，就是与佛门有缘，我们修佛之人以募化乞食广结善缘，就叫化缘。”仪琳一本正经，认认真真的同周怀筠解释起“化缘”来。
“……我知道什么叫‘化缘’。”其实在周怀筠看来，这和自己小时候的乞讨没什么不同，都是讨口饭吃罢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且不说自己现在这幅打扮有没有人肯施舍自己，若是叫人认出来，自己丢人不打紧，华山的脸面可就要败光了。可一斗米难倒英雄汉，周怀筠又不放心仪琳一个人——若是仪琳再走丢一次可就麻烦了，只好牵着马不远不近的缀在仪琳身后。仪琳约摸也是有了心理阴影，每走一段路便回头在人群里寻周怀筠的身影，看到了才安心的继续往前走。
周怀筠还是第一次见人化缘，但碰壁却一点也不比乞讨要来的少，和善些的人摇摇头便算了，若是碰到蛮横不讲理的，还有直接叫骂着将人给轰出来的。周怀筠看的怒火中烧，刚想上前将仪琳拉回来，却见仪琳脚步一拐，又进了一家书坊，怎么乞食还进了书坊？周怀筠只好耐着性子在书坊外等着，偏还有几个嘴碎的乞丐在一旁嘀咕着诸如“第一次见还有尼姑带着小白脸化缘”之类的，嘴里不干不净，周怀筠心中恼怒，拾了几粒小石子打在他们的哑门穴上，冷笑着看他们惊惧害怕却又吃力的发不出声音的样子。
周怀筠还要再给这些人一些教训时，仪琳已经兴高采烈的抱着一小沓纸小跑到了自己身边，“师兄，看我化到了什么！书坊里正好在修书，掌柜的便将剩下的纸送了一些给我！”
“……所以，你要这些纸做什么。”
“我当然有用。”仪琳语气里透着些小得意，然而用作什么却再也不肯开口说一个字了。
仪琳这几日总是神秘兮兮的，但凡不用露宿野外，第二日起来眼底必是一片淡青色，然而周怀筠每次去问，却又什么都问不出来，周怀筠叹了口气，“正好，你也不必再化缘了，我……”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人群慌乱的朝两边拥挤开来，不时还能听到凄厉的尖叫声，周怀筠也不由的止了话语朝那处看去。不多时，便见到有个黑汉子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挥舞着刀从人群中踉踉跄跄的冲出来，仿佛身后有厉鬼追着一般，刀也挥舞的毫无章法，躲闪不及的人有被刀背拍开的，也有不幸被刀给砍倒在地的，眼见着便要朝自己这个方向跑过来，周怀筠连忙护着仪琳往路边退去。
“哎呀，那还有个孩子！”
“什么……仪琳！”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仪琳早已挣脱开周怀筠的手，朝路中间的小孩跑去。
“滚开！”那黑汉子大喝一声，手里的刀便要朝仪琳和那小孩劈下去，却被一根细针给打偏了方向，落到了一旁的地面上，激起一小片尘土。那汉子惊惧的朝身后望了一眼，面上惊恐之色更甚，也不去管仪琳和那孩子了，连胸口的伤口都顾不得捂，朝前拔足狂奔起来。
然而周怀筠如何能忍，对着仪琳留下一句“等我”，便运起轻功追了上去。
仪琳还怔怔的抱着那吓哭的孩子坐在地上，面前突然伸来一只白皙的手，“你还好吧？”
仪琳抬头去看，来人一身宝蓝色锦衣，头束一条紫色发带，衬得整个人都鲜活明亮，本就姣好的面容更显俊秀。
“我扶你起来。”那人见仪琳呆呆的，便又将手朝前伸了些，示意仪琳扶着自己站起来。
仪琳这才反应过来，却也不好意思去扶这个陌生人，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那人也不介意，只笑了笑将手收了回去。
“谢谢……”仪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向那人道谢。
“举手之劳。”
只这说话的片刻功夫，周怀筠已经提了那黑汉子回来，在那汉子腿弯处狠狠踢了一脚逼其跪下，压着他的脑袋恨恨道：“快道歉。”
“我呸，你个趁人之危的小兔崽子，老子混江湖的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臭婆娘的肚皮里……”那黑汉子骂骂咧咧的抬起头来，却在看到对面似笑非笑的锦衣公子后瞬间噤声，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周怀筠疑惑的顺着那黑汉子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个有些眼熟的俊秀公子，但人不可貌相，能叫这莽汉吓得噤若寒蝉的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善茬。
那公子慢悠悠踱到那汉子面前，每走近一步，那汉子便抖的厉害一分，连周怀筠压着那汉子的手都不由跟着微微抖动。那位公子在黑汉子面前蹲下身，手里的折扇不客气的在他脸上响亮的拍了几下，留下几条红印，“猫捉耗子的游戏，结束了。”
周怀筠也不去管那仍自抖索的汉子了，俯视着那人询问道：“你的人？”
“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那公子愉悦的应了一声，用折扇挑了那汉子的下巴欣赏对方惊惧绝望的表情。
“二十两，我把他交给你。”
“嗯？”那公子终于停止了摆弄猎物，诧异的看向周怀筠。
“四十两。”周怀筠估摸着送了仪琳回栊翠庵后，自己从山西回到华山也需要盘缠，于是面不改色的将价钱又翻了个倍。
“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那人笑了几声，掏出一个钱袋抛给周怀筠，“本公子现在心情好，赏你了。”
周怀筠也不在意那个“赏”字，打开钱袋看了一眼，一百两银子还有余，满意的收下钱袋，松了手，便要带着仪琳离开，却听身后传来那人清朗的声音，“本公子复姓东方，单名一个白字，你叫什么。”
东方，白？！周怀筠惊的顿了脚步，“……周，筠。”
“周筠么，期待日后再见。”
周怀筠心里却不这么想，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脚下不停的拉着仪琳走了，只留下东方白饶有兴趣的盯着他们的背影，手上折扇拍了拍那黑汉子的脸，“真是有趣，你说是不是？”
那汉子却没有丝毫回应，东方白不满的回头去看，那汉子嘴角溢出血线，已是咬舌自尽了。
“哼。”东方白扫兴的站起身，一脚将黑汉子踢倒在地，摇着折扇朝着周怀筠和仪琳离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