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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渊图远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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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图远算
接连三个响头磕下去,赫奕顿时被吓了一跳,连忙侧身避开,上前两步扶他起来。
无奈弘旺拧脾气上来,他不答应就不起。
赫奕额上青筋突突猛跳,眼看张氏脖颈上有越来越多的血顺着刀刃渗出来,他忍不住狠狠吸了口气:“罢了!我答应就是!”
“但我提醒你,你最好能劝住她!否则……抗旨的罪名,我们谁都担不起!”
弘旺闻言大喜,忙点头应下,理好袖口遮住手腕的伤痕,起身朝着张氏走过去。
手执刀刃的甲兵见状纷纷让路,待他走过,才又再次围拢,如同一堵墙,将人牢牢围困住。
尽管弘旺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可亲眼看到张氏的伤势,他还是忍不住喉咙发堵,赶忙上前夺下对方手中的刀刃:“额娘,您这是何苦……”
张氏没回答,心疼地摸了摸他脸颊上的那道擦伤:“……疼么?”
弘旺摇摇头,用力从衣衫下摆上扯了块衣襟给她包扎伤口。
张氏眼眶泛红,伸手握住他手腕:“傻孩子,怎么会不疼……”
话没说完,弘旺却猛然一抖,脸面瞬间就白了。
张氏一惊,赶忙松手:“怎么?”猛地想起什么,又转头去卷他袖口。
弘旺下意识地缩手:“没、没什么……”
“别动!”
弘旺被喝得一颤,顿时不敢再动,只能由着对方卷起袖口,露出手腕上两道带血的青紫伤痕。
张氏一怔,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额娘……?”
弘旺不由愣了愣,他从未见过张氏如此失态的模样,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走两步上前揽住张氏的肩,语无伦次地安慰:“我没事,一点都不疼,真的,额娘您别哭……”
“都是额娘不好……他们这样作践你,额娘却护不住你,是额娘没用……”
张氏哽道,弘旺闻言一顿,心中猛地又涌上来一股酸涩。
“我不会让他们带你走的。”
“我当初答应过你阿玛,不论发生什么,都会全力护你周全……”
“从前是我不好,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往后不会了……”
张氏冷冷扫视了眼四周全神戒备的甲兵,伸手从发髻上拔下支簪子抵住自己的脖子:“他们别想带走你,他们谁都别想再伤害你……”
她抬头看着赫奕,露出抹淡淡的笑:“赫大人,多谢你肯放我儿子过来,也不算枉费了早年王爷与你共事的交情。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想带我儿子走,就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赫奕面色一沉:“夫人这是打定主意抗旨不遵了?!”
张氏不答,正待点头却被一旁拼命拦阻着她手中发簪的弘旺抢了先。
“大人!大人可否允我单独与她谈谈?”
弘旺急急深吸了两口气:“大人若能允我们单独说两句话,我保证大人能顺利交差!”
赫奕闻言冷笑:“我方才允了你去劝她,结果却弄成这般,我如何还能再相信你?”
弘旺被噎得顿了顿,语塞半晌,才又开口说道:“赫大人,皇上的确下旨要你抓我审问,但人命关天,皇上若知晓今日之事,只怕大人也脱不了干系。”
见赫奕皱了皱眉,他又沉声续道:“倘或大人肯应允我单独劝解几句,我有十成把握可以保大人顺利交差、免去大人被牵连问罪之忧。”
“大人,何不试上一试?”
赫奕没说话,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他才幽幽问道:“你此话当真?”
“不错。”
“那好,我可以允你们单独聊几句。”
赫奕摆手制止了身边想要说话的甲兵:“但我丑话也说在前面,倘若结果还是这般不尽人意……抗旨之罪,罪不容诛,就算出了人命,想来皇上也不会怪罪的。”
弘旺点点头,暗暗松下口气,转身看张氏。
“额娘,我想同您说几句话,您先把簪子收起来可好?”
张氏冷着脸不说话。
弘旺苦笑:“待我说完,您再想抗旨也不迟,到时候,儿子绝对不再拦着您。”
张氏不语,良久才收起发簪抿了抿唇:“你想说什么?”
弘旺没回答,上前两步扶着张氏走到最近的一处偏房推门进去,见门旁站着两个甲兵,想了想,还是转身关上了门。
两个甲兵见状本想上前阻拦,却被赫奕出声制止。
弘旺仔细将所有门窗关好,确定屋外的人听不到两人的谈话,这才扶着张氏到椅子上坐下。
“额娘,您想回京么?”
张氏闻言一怔:“回京?”
“对,回京。”
“额娘,您想过……要再回京城去么?”
再回……京城?
张氏不由一顿,神色刹那间有些恍惚:她怎么会没想过呢……
“额娘,儿子如今有个法子能让您回京,您可愿听一听么?”
张氏又复一怔:“你……有法子?”
弘旺点点头,却没说话,只端端正正地撩衣跪下朝张氏磕了个头。
张氏一愣:“你这是做什么?”俯身扶住他的手臂,“有话起来说。”
弘旺抿唇苦笑:“儿子还是跪着说的好。”
张氏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到底是什么法子?”
弘旺不答,片晌才斟酌地开口:“殴打陈京一事,其实是儿子故意为之的……儿子……我想借着这件事,让皇上将我押解回京。”
他用力闭了闭眼,手指紧攥着衣摆,咬牙说道:“我利用图蒙与我作证,证明是陈京动手在先,我之所以打他,不过是为自保,如此一来,即便定罪,罪名也不会太重,性命自当无忧。”
“我身份敏感,陈京也有官职在身,依赫奕的行事作风,必会将此事上报,要皇上亲自裁决。”
“皇上一旦得知此事,必会以为我不念皇恩不肯安分守己,十之八九要借机发难,不……”
话没说完,就被张氏狠狠一巴掌掴到脸上,弘旺猝不及防,竟被扇得侧身翻倒,眼前一时有些昏黑,使劲儿闭了闭眼才缓和过来,半边脸火辣辣地疼,唇齿间能明显感觉到有股血腥气。
他一手撑在地上,一手轻轻在嘴角上抹了把,温热又粘腻,果然是血。
虽然早就料到张氏会生气,可没想到对方竟被气成这样。弘旺暗暗叹了口气,用力咽下口中的腥咸,端端正正地跪直身子:“是儿子的错,额娘切莫动气。”
张氏不说话,面色发白,呼吸也急促,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过了许久,她才缓过几分,哑着声音一字一顿道:“你还知道他会借机发难?!”
“把这样大的把柄送到他手上……你是当真活够了么?!”
“你以为他当初将你发遣充军是手下留情么?”
“不是!他只是没有足够的借口置你于死地罢了!”
“他一直都在等着抓你的错处,你却上赶着将把柄往他手里送!”
“你递给他的是刀!是足够他正大光明处置你的屠刀!”
“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最后一句更是带着明显的哽咽。弘旺闻言飞快地抬头瞥了她一眼,随后又低敛下眉目抿了抿嘴唇,低声开口道:“额娘说的这些,儿子都懂。”
“不过,儿子还是有几句话想告诉额娘。”
“您先前有句话说的没错,纵然皇上已将我黜宗除籍,但我到底也是圣祖爷的嫡亲皇孙,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嗣。”
“如今阿玛不在了,只留下我一个男丁,虽然我有和儿与稷儿两个子嗣,但却俱都年幼,能否长成尚不好说,倘若皇上此时处置于我,便是绝了阿玛的后嗣。”
“这种事皇上不会去做——圣祖爷亲生的王子皇孙被新继位的嫡亲皇伯逼得绝了嗣,这样的名声若是传出去,他的皇帝也就当到头了。”
“因此,皇上不会因我打了陈京就杀我,除非我触了他的逆鳞,私下勾结朝臣、结党营私。”
他微微停顿了下,又道:“我殴打陈京之事,可大,亦可小,但不论如何都罪不至死。诚如额娘所言,皇上定会借机发难,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任我留在热河,势必要将我押解回京,到时候……”
“到时候,纵使他不杀你,也会将你终身锁禁!这样的结果,你可承受得住?!”
弘旺闻言一震,没有做声,只又复用力抿了抿嘴唇。
张氏终于明白弘旺的意思了,可事到如今,她就算想要阻止也为时已晚。
她忍不住苦笑,闭上眼靠坐回椅子上,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你长大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额娘……额娘管不了你啦……”她摇摇头扶着椅子起身,不料眼前突然一黑,顿时栽倒下去。
弘旺赶忙起身相扶,不料却被狠狠甩开了,他不由怔了怔,看着张氏步履不稳地一步步走到门边拉开房门走出去,半晌才猛然惊醒般从房中追出来。
只是,他前脚才踏出房门,永类后脚就哭着扎进了他怀里。
“阿玛!”永类个子小,还不及他腰高,可力气却大得很,死死抱着他的腿不撒手,“阿玛不走,阿玛不走,不要走……”
他还年幼,不懂的东西太多,但他知道,阿玛要走了,不要他、也不要弟弟了。
永类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牢牢记着额娘的话:阿玛最喜欢听话懂事的孩子。
是不是他不够听话、不够懂事,所以阿玛才要走,才不要他、也不要弟弟了?
“和儿、错了,和儿、听话,和儿、一定、听、阿玛话,阿玛不走……”
弘旺闻言一怔,原本想要拉开永类的手狠狠颤了颤,顿时没了力气。
他神色木然地听着永类一遍又一遍地哭着说“和儿听话,阿玛不走”,良久,才弯腰蹲下,用力抱了抱对方。
“阿玛知道,和儿一直都很乖很听话,所以,不要哭了,嗯?”
“和儿是大孩子了,要帮阿玛好好照顾弟弟,照顾额娘,照顾玛嬷,知道么?”
他摸了摸永类的头,伸手解下自己腰上的那只旧荷包:“这是阿玛先前答应要送给和儿的生辰贺礼,保佑和儿一辈子都能平平安安。”
永类还在断断续续地抽泣,但注意力却明显被弘旺拿来的荷包吸引了,不过片晌,就止住了眼泪。他专注地盯着荷包,许久又抬头看向弘旺。
“和儿、想、给弟弟。弟弟、生病,和儿、想弟弟、平安……”
软糯的童声还一抽一吸地带着几分哭音,弘旺听得心头发酸,忍不住红了眼眶,良晌,他才轻轻点了点头应声好,抱起永类走到舒穆禄氏跟前。
“好生照看孩子。”
舒穆禄氏点头应下,红着眼接过永类,见弘旺转身就走,忍不住又开口唤了他一声:“爷……”
弘旺顿了顿,没停下,只沿着甲兵们让开的路径直走到赫奕跟前。一旁的甲兵见状连忙又拿来绳索,赫奕看着不远处冷冷盯着他的张氏,忍不住暗暗皱了皱眉。
“罢了,不用绑了。”
说完,他也不管身后众人的反应,当先踏出了府邸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