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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落花流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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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过后,连日的雨停了,阳光明媚,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到处百花齐放,蝴蝶飞舞。
这天傍晚,沈望舒派人捎来消息,镖局的船从云州回来将要经过易水城。木念湮很高兴,穿上爹爹新送来的蓝紫色薄衫,拉着叶吟风去河滩走走。
江边停了很多船只,渔夫正在收工准备回家去。江边石崖上“易水城”三个刻字龙飞凤舞,它的影子在夕阳的温柔笼罩下,如静立在暮色中的巨人。
走得远了,发现一处无人的沙滩,凉凉的晚风吹起青丝无数。江浪一阵阵地铺上来,又一阵阵地退回去,“沙沙”地吹刷着细腻的沙子。
木念湮突然不走了,不管不顾就地坐下,一边掀开遮住眼睛的碎发,一边抬头朝他眨巴着眼睛大声说:“师兄,我走不动了,在这坐会吧?”
“不行,湮儿,快起来,吹多了风是会着凉的。”叶吟风过来拉她的手臂。
抓起一把沙,让沙粒细细地从指缝中流下去,她不以为意地撇嘴:“哼,我会着凉才怪呢!”
“还好意思说,那天潇湘谷你淋雨着凉病得要死要活。”他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两人同时沉默,唯有耳边呼呼的风声,远处江面上几只翱翔的白鸥。
“师兄,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叶吟风眼光闪了闪,撇过头去,说:“你是我唯一的小师妹。”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我不信,你骗我的,对不对?”木念湮渐渐双眼泛红,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
“没有,我没骗你,”叶吟风转过头来,双眼一层迷蒙的水雾,声音遥远而陌生,“师妹,你太任性了,我喜欢离珠那样温柔贤惠的女子。”
抓着他衣袖的手松开了,渐渐滑落下来,木念湮一语不发地站起身背对着他,说:“师兄,你说过,你喜欢风,喜欢它的自由无拘束,如果那是你的期冀,那么,风的尽头是否有你心心念念的人呢?”
她说完,径自往回走。不一会,后面有人追上来,抱住了她的后背:“湮儿,对不起,我只是一缕风,一缕四处流浪的风,但是只要你喜欢,我愿意为你吹走所有的烦恼和忧愁。”
木念湮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眼里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好,很好,师兄,我的脚酸,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大地苍茫,叶吟风背着师妹从江边回来。木念湮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脖子里,泪水弄湿了他的后颈。到了有人的地方,她立即跳下来,一个人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木府一下子多了很多人,大堂上极热闹,下人回说,木堇少爷和沈公子到了。木念湮打发了下人,蹑手蹑脚准备穿过花园溜去自己的小院,她可不想让表哥他们看到她那双红肿的眼睛,会被取笑的。里面坐在靠窗位子的木堇眼一飘,看到了蔷薇花架下鬼鬼祟祟的表妹,立即一声断喝:“丫头!你去哪儿?!”
她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假意扶了扶额头:“表哥,我有点头晕,先回房休息去了,明天再来找你们。”
木堇失望地点点头,很快,木海峤端着酒杯也出现在窗口,担心地问:“湮儿,你没事吧?待会我给你送吃的过去。”
这天,叶吟风彻夜未归。
过了两天,木念湮和叶吟风上了木堇的货船,离开易水城顺江而下。江两岸青山绿水,杜鹃花开了满山满野,比来时还要生机勃勃。
快到晚饭的时候,沈望舒四处走了几圈,没看到木念湮,小时候,她就曾吵着也要跟着上船走镖,现在真的如愿了,却连她的影子都见不到了。路过厨房,看到正在小丫鬟嬉闹的叶吟风,上前问看见湮儿了没有,他抬头茫然地说,几个时辰前,她说自己晕船不舒服,回房间了。
沈望舒掉头直接去了她的房间,门半掩着,里面没有人,桌上压着一张没有完成的画像,画技拙劣,但是依稀能看得出来,那是个衣袂翩飞的少年。
他走出来,站在船头吹风,无意中目光转到船舱门上那盏摇晃的油灯上。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三下两下,攀上了舱顶。当看到那里躺着一个熟悉的人时,他笑了,说:“湮儿,你果然在这里。”
木念湮听到声音,坐了起来,揉着眼睛:“沈哥哥,你怎么来了?”
“你不饿?”他笑眯眯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天边升起一钩新月,晚风微凉,吹起齐腰的长发,她闷闷地说:“我不想吃东西。”
“说吧,谁欺负你了?我替你教训他。”
她咯咯笑出声来:“沈哥哥,你忘了,我现在可是比你还要厉害,哪个不要命的敢欺负我?”
沈望舒也笑了,伸手去摸她的头,一边无限感慨地叹道:“说的也是,你不再是小时候的你了。”
还记得很久以前,他和姐姐刚到木家时,长得又黑又瘦,被狠狠地嘲笑了。个性倔强的他第一天就和木家那帮公子哥们打了一架,结果当然是他输了,输得很惨,鼻青脸肿,脚一瘸一瘸的,还被姐姐罚跪了一整夜。
那几年,他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每天跟着木家的拳师练完功,就一个人四处闲逛。有一天,去后院帮姐姐找她养的那只小花狗,他弯着腰在花丛中呼唤小狗的名字,冷不丁被从天而降的小石子击中了,头顶上立即起了个大包。他火冒三丈,绕着小阁楼来回端详了半天,估摸着应该又是那帮嚣张的公子哥搞的鬼。
走到原地,又一颗石子飞了下来,这回,他终于看到了滑过阁楼顶边沿的衣角。
“喂,谁在那里?!偷袭算什么好汉,有本事下来我们打一架!”他对着上面一阵乱吼,骂累了,才看见一个陌生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探出头来,小声说:“这位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找人帮我下来。”
他一下子呆住了,啼笑皆非:“你怎么爬上屋顶的?”
“原本这里有个竹梯的。。。。。”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下面。
竹梯大概被不知情的花圃下人移走了,于是他一溜烟跑开去,回来时身后跟着驼背的刘老伯。
当小女孩踩到地面站在他眼前时,他才发现这个小女孩是那么文静瘦弱,脸色苍白得仿佛生了什么大病。刘老伯过来领她离开:“小姐,走吧。”
那天晚上,他从姐夫口中得知那就他的小表妹,木念湮,刚来小镇不久。自此,他每次经过后院的时候,就多了个心眼。有一次他甚至也沿竹梯爬上了屋顶,然后看到她躺在那,拿着狗尾草逗一只小野猫玩儿。
几次下来,两人混熟了,有次他问木念湮,为什么那么喜欢爬屋顶,她说,不是喜欢,是没办法,那几个哥哥有事没事总欺负她,为了躲他们,才爬上来的。他拍着胸脯保证,他会保护她,尽管听起来不怎么靠谱,但是他说这话时绝对是真心的。
往事悠悠,两人坐在舱顶上,说起小时候她每天去等他练完功,然后一起去玩,到院子池塘边赶鸭子,玩蹴鞠,去海边捡贝壳,放纸鹞,在夏天的晚上爬上屋顶看星星。
后来木念湮的父亲决定送她去潇湘谷,离别前一天,两人坐在房顶坐了一整日,他不停地说话,她却在暖暖的阳光下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那天,你怎么独自离开了呢,我以为你生气了。”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她很久。
他笑着摇摇头,说:“姐姐找我有事呢,你还在睡觉,我不好意思叫醒你。”
“我在潇湘谷的时候,写了很多信让爹爹捎给你,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回信给我啊?”木念湮嘟着嘴问。
沈望舒惊讶地说:“信?什么信?我从来都没有收到你的信,木大人也从来没跟我提过。”
“难道爹爹他。。。。。”她也惊讶了,许久,才轻声说,“沈哥哥,你知道吗,我曾经很喜欢你,喜欢你为了保护我拼命练功的样子,但是你总是不爱说话,也不肯回我信,我想大概你并不喜欢我吧,只是可怜我,可怜我那么瘦小,总是需要人保护。”
他一下子懵了,脱口而出:“不,湮儿,其实你走的前一天,在屋顶,我偷偷吻了你。”那天,他看着她的睡颜看了很久,情不自禁吻了她,然后他逃走了,他觉得她不可能会喜欢他,她是天上的月亮,而他只是地上一棵不起眼的野草。
一时间,两人在这个晚春伤感的季节无言以对,有些事情错过就错过了,不可能再回头。春去了再来,不是去年景色。唯有头顶上闪烁的星星,一如当年。
“湮儿,你记住,不管走到哪里,我都希望你幸福快乐,只要你需要我,我会第一个赶到你身边。”
“沈哥哥。。。。。”她的眼睛开始泛红。
沈望舒站起来,拍了拍衣角,说:“走吧,这儿风大,有点冷,我们去吃点东西。”
离去前,木念湮突然提起:“离珠姑娘最近好吗?”
“很好,前几天我还收到她捎给我的新衣服。”他站在下面,笑容如同春风吹过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