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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唾沫横飞 ...

  •   群臣惊恐万状,当即跪倒一片,为首的几人更是伏身恸哭叫冤,“诬告,实乃诬告!我等……我等,皇上,我等是忠君为国啊!”他们怒目圆睁,眼睛咬定在端兆年身上,“你要杀我等!如此挑拨,欲加之罪。你,你何以构陷我等至此!”

      钟元期显然也被端兆年的好骂惊了一番,既诛心又杀身,骂太狠了,比他还能骂。

      祁商誉顿觉荒唐,事前他有八分把握能阻拦这次革政,怎料两方掰扯之下,局势已乱作一团,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他觉察到危险,看向盛裴延,指望借盛裴延之手转圜局势。

      盛裴延哪里还有招,他今日接连受挫,已是心生无力,光是站着都要拿不住朝笏,如坠深渊,启齿间怎么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太滑稽了。

      祁商誉看他这般,厌烦地暗骂他没用。他们相识于襁褓之时,在最要好的年纪断了联系。祁商誉消失了几年,再回来时已经成了离经叛道的狰狞者,而盛裴延依然是那个家族培养出来的循规蹈矩者。他们的境遇不再相同,逐渐走远,各行其道,却又时常碰撞,最后成了交恶的关系。

      这会看盛裴延自身难保,祁商誉又有点恨铁不成钢。

      只能自己想法子了,祁商誉脑子转得飞快,须臾间有了一个折中之计,打算借由吏部拖延盐政改。他眼睛寻至吏部尚书齐幽明。

      齐幽明担心被牵连,后怕地退了几步,晦气地不想回应祁商誉。这十年间,他和祁商誉达成了以钱卖官,以钱升官的勾当,他敛财,祁商誉则敛财加笼络人脉,聚势成党。他曾猜疑祁商誉有更大的目的,心生过告诫祁商誉的念头,奈何在见证了钟元期等人的失败后,终究是丧了心志,干脆撒手不管了。

      明哲保身便好了,至于手里边攒着的那些以钱买官的士民,盐务院是去不了了,时机也不对,没着落了,齐幽明只想着把钱退回去挡掉算了。

      大殿上闹得翻天,大臣们越骂越难听。端兆年听得不高兴就呛,呛完又暗搓搓点几个人挑拨关系,然后看他们相互间对骂。等他们稍稍回神骂偏了人,端兆年又继续拱火。

      权竹笙有时看端兆年被骂狠了,就帮着挡回去几句,把矛头当皮球似地踢到下一个人那里,有意引导舆情。他向来温和知礼,又是难得的实干派,数年间口碑载道,况且他又身系户部,好多朝官都借过他的方便,得过他的支招,是以朝官们是愿意相信他的。

      朝官们被两人忽悠得偏听偏信,撕起了一场更激烈的唇枪舌战。

      新仇旧恨都在这里抖了个干净,贪污、受贿、买官、以钱升官、侵占民田、就连天景年的政变,谁背叛致使钟元期一派倒台的事都捅了出来。

      明知是激将法,可理智的出走,让他们彻底吵急了眼,争得面红耳赤。

      这会没有人再去思考是否僭越行事,他们只管骂。礼部的官员根本拦不住百官的蛮横架势,哭腔都带出来了,该怎么跟皇上交代嘛!

      愈风澈看着哄堂上的朝官撕破脸变换着骂人的措词,从最初的迂腐、无知、愚蠢、衣冠禽兽,到后面的贱畜,来回间贱来贱去,甚至有的抄起官袖,赤膊上阵动起了手。愈风澈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异常陌生,沉毅的表情久违地出现片刻松动,只是很快便调整好,跟被吓懵的皇帝借了笔墨,叫了几个办实事的官抄写下官员们口中的每句话。他要求一字不漏。

      钟元期最淡定,站在冲天的骂战里,端的一派正经。脚边滚来一顶官帽,他俯身去捡,颇有心情地拍去上面的鞋印,然后他今日第二次看了太昭碑石,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逐渐从心底生出了更多的希望。

      暂且让官员再闹一闹吧,钟元期想,朝堂上已经许久未有这么生气过了。

      李正坐在那儿,表情夹杂着被动,生怕会闹出更大的祸端,看到钟元期一脸悠闲,他便任之随之。看着这场动静从午时闹到未时,期间他打起了盹,醒来发现战斗还没有结束,不由得心想,大臣们太强悍了。

      梁时沅等太久了,她看大臣们的扯皮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逐渐失了耐心,遂站出来含笑道:“诸位大人,都消消气啊。皇上,臣看这次不好下定论,不如先优先臣的奏请。”
      大臣们唾沫横飞,哪里听得进去其他,梁时沅也不在意,只当对牛弹琴了。李正在浮躁里叹气扶额,问了梁时沅,“卿又想奏何事?”

      梁时沅趁机说:“禀皇上,近来苍涿常犯我境,几次下来一直谈不拢,太轻慢了。臣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出兵剿了他们,省得被来回戏耍。”

      李正沉吟,少顷说:“苍涿惯爱使这种小势力游击的伎俩,与大赴缠缠绵绵。只是,这仗能不能打,要不要打,朕需要先听兵部意见。”

      兵部尚书汤之秉是个老好人,原本在劝架,隐约听到有人喊自己,于是从混乱中拔出脑袋,拔声问:“谁喊我呢?”

      “大赴皇帝。”梁时沅听不爽魏侍辅尖假嗓,觉得还没有自己中气足,干脆领了传话的工作。

      是皇上啊,这可不得了。汤之秉从人潮挤出,眼看着就要成功,迎面一根蹀躞带抽得他两眼一黑,痛得他想喊儿子。

      但皇命等不得,他挣扎了一番,脱身后对着不知是谁的屁股上去就是一脚,才心满意足去到皇上跟前听宣。

      皇上问:“定泉兵出苍涿,兵部怎么看?”

      汤之秉却说:“不行的,皇上。今年已经连打了两场战,就是定泉和河淄也有过小摩擦,这才到四月。南方春耕刚过,北方还在继续,又撞上盐政和民田案,无论怎么看,接下来理性休养生息,决不可轻启战事。”汤之秉刚从劝架那赶过来,气都没喘匀,咽了口水又继续劝说道:“倘若打下来苍涿,管理也是个问题,那里太冷了,不便生产,不宜生存,反倒累赘。苍涿历来小打小闹,只能再苦一苦梁将军,与之周旋了。”

      “苦着我倒也没事,”梁时沅说:“军需可不能够,去年仗打得频繁,折损了不少刀枪兵械,兵部配过来的根本不够,汤尚书总不能指望定泉用破刀乱枪打胜仗吧。”

      “梁将军放心,兵部已经筹备好了一批,这个月就会送到。”汤之秉打着哈哈说。

      事了了,梁时沅回到站位,汤之秉开始新一轮的苦头婆心劝架。

      吵也吵累了,底子也被同僚抖得七七八八。朝官们后知后觉被做了局,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在相互对视后无奈叹气,认命地静了下去。半真半假维系了十几年的同党关系,就这么被一场闹剧闹掰,互相揭短不说,藏着掖着的那些小心思全被扒了个透,说出去他们都觉得丢人。

      伤自尊了。

      官员们闹不动,愈风澈便把手中誊抄完毕的朝会堂录交给权竹笙作进一步梳理归整。

      权竹笙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政务梳理自有方法,很快便抓住重点提笔在纸上落了字,他将每一笔都写得格外认真。太过严谨的后果便是所有人都将他看作正人君子,但是端兆年知道他不是,他是两面都沾的人,既君子,也心计。

      他用七年时间行走至百官间,一点点积攒起朝堂风声,将汴黎变作烽火台。他如同三月毫无征兆的雨,润物细无声,只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便能将他人变为传哨的兵,别人知道的,想知道的,不知道的事,他都能知道。

      大臣们眼神追着权竹笙的堂录走,连官帽都忘了捡,梗着脖子不敢眨眼,乖得要命。他们费力地咽着口水,奈何口干舌燥。

      钟元期显然不想给他们缓冲的机会,就着盐政继续谈锋。他依然坚持行商入局。

      清流派同意了,皇上同意了,吃瘪的朝官也只能默许,他们真怕再反对,会直接被攮死在大殿上,毕竟他们的把柄现成就有。

      唉,真是晦气。

      钟元期当做没看见大臣们惆怅的脸色,继续着自己的安排。他计划设置稽查巡院,位置就定在官商孔道及贩私猖獗处,一来作稽察私盐用,二可招揽买卖商贾,三能充当宫里在地方的耳目。为避免盐商之后出现哄抬盐价举动,另还要在孔道处建些官盐仓,以平抑市价。

      朝臣们继续敷衍地点头,这会心思全转在别处,懒得再去计较盐政。

      钟元期目光放得更长远,说:“古往今来,凡鼎盛之朝,无不有商贾接壤,商贾能繁荣贸易,通各地有无。臣之拙见,重农抑商之策实乃固步自封之举,是弊政。除却盐商之外,皇上应当鼓励商贸,使行商入流,保证从商者基本的发卖自由。”

      有两三个颇为正直,却鄙夷行商的官员出来反驳,他们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商贾谓小人,不事生产,反其道投机取巧,逐利弃德,操纵市价,先朝时便出现过“谷贱伤农’酿成的民乱。盐让利商贾便罢,可行商入流,既悖违祖训,亦会使其权大欲满,并非良策。臣等恳请皇上三思!”

      “破旧立新,本就应不拘一格。大赴百废待兴,急需破局开创,破束缚是必然。”钟元期坚持己见,“宽待商贾并非放纵行商,教条约束无一不少。巡院所在,也是为了及时掌握行商动静。”

      朝臣们面面相觑。冷不厌霍然站出,“老臣倒是觉得中书令这话说在点上了。大赴立朝至今,走过十八个帝年,数帝年走向多有不同,所处朝情也不同,若是照搬守旧,只会停滞不前,甚至倒退。王朝犹如活人,拥有强壮的体魄,年轻的身体才能长远走下去。”

      他视线越过一群乱糟糟的大臣,点在端兆年身上,嘴上却是对皇上说:“臣斗胆,老臣们迟早是要退下官场,即使不在今时,也是几年之后。新人必须取代老臣,成为王朝的中坚之力,王朝方可屹立不倒。既如此,皇上该让年轻的朝官踊跃发言。臣方才所观,樾州使铁骨铮铮,不知这会秉持的是哪种意见。”

      这老头,又挖苦上了。

      朝臣们都知道,冷不厌只有在看不爽某个人时,才会点名道姓某个人,否则他谁也不愿搭理,高高在上。他们不好奇端兆年是如何惹上冷不厌,纯粹想看戏。

      端兆年脑弦一拨,便知道这恩怨与冷寒凝有关,谁让她自作主张拉冷寒凝入局呢,可这人也忒记仇了。端兆年冷漠地不想接话。

      到底是拗不过众人的目光灼灼,端兆年还是开了口,“古有文学百家争鸣,今有皇上胸襟纳百川。太昭皇帝曾说,‘眼界拓万泽,广纳百家’,本朝也设有飞钱便商。臣有鄙见,政见上将农商并举确实是治国良策。”端兆年把最重要的话放到最后,眼睛有光,“此举可充盈国库,有、钱。”

      这张嘴,真是了不得。冷不厌捋着白须,目光深邃。

      朝臣一时忘了郁闷,被有钱两字带跑了,纷纷心偏去了端兆年的阵营,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重新把端兆年归入仇人。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权竹笙抬头的间隙笑了笑,还是这么爱钱。

      盐政国策告落,接下来该轮到朝议官员们的处置问题。

      权竹笙文书工作恰好到此搁笔,李正接过堂录,认真地端详下去。

      此时天色有了一层薄薄的灰,大赴第一次将朝会延迟到了一天。

      大臣们已经饿得冒金星,心里的恐惧却盖过了其他。他们压抑着喘息,眼神里全是窥探。

      “你们好大的官威。”李正板着脸,几度想骂人,忍住了,改而用冷酷的腔调说道:“大赴竟养了你们这么一群贪官!怎么,官俸已经喂不饱你们了?侵田敛财,买官卖官,你们何以对得住‘天下父母官’这几个字?”

      李正看到的那份堂录,除了大臣们主动供出的部分,还有一些是权竹笙稽查户籍,清丈土地时了解到的,他把那些一并呈报了上去。

      官员们吓得匍匐在地,李正突然叫了愈风澈,让愈风澈把大赴律法一字不落地背给朝官听,听到最后,大臣们已经想哭苍天喊爹了。

      他们当中,罪名最低的是笞刑留察,往上更有贬谪、流放发配,杀头的重罪。

      怎么办?

      “怎么办?”李正残忍地替他们说出来,“你们是自己去三司认罪,或是朕替你们。”

      沉声良久的朝臣们开始呜咽低哭。

      李正听得心烦,不想理睬这帮人,干脆扔给钟元期处理,他知道钟元期一定有安排,“还是钟中书替朕念罪。”

      钟元期颔首接过,大致略了一遍详情。

      底下,官员们等宣等得心里破防,转而成了嚎啕大哭,脸面也不要了。

      “这叫恶有恶报。”权少书话说得直接。

      端兆年手上抱着钟元期方才递给她的官帽,东张西望地找着官帽的主人,大殿里的严肃压根落不到她身上。

      钟元期开口就是几句发难,骂朝官不配其位。然后在朝官哭到动情处,拐了个大弯,宽恕说:“笞刑留察改为笞刑罚俸,贬谪则笞十官降两级,流放可免去发配,定为籍没财产且官降两级留察,杀头按律法定罪,不作退让。”

      当然,牵扯进天景年政变案的人,钟元期并未完全定罪。他认为死了是一了百了,这样的结果不足以弥补当年的失败。他也清楚这些人中,许多是被祁商誉算计,因此被迫入局沉沦,他们本身没犯大错。钟元期情愿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在感恩中夹杂着愧疚度日如年,从此带着赎罪的心,真正为大赴拼命。

      皇上同意了。

      祁商誉眼神抓着人,觉得钟元期这招化敌为友的计谋走得实在高明。钟元期把人心抓得精准,利用人在虚惊一场后,既愧疚又因祸得福的心理,让朝臣们背离自己和盛裴延,从而心甘情愿地走进他的阵营。

      眼看自己栽了大跟头,多年搭建的人脉付之东流,还被一群蠢人坑得笞十官降两级,祁商誉心里尤其愤懑难消,不觉间目光发狠起来。

      盛裴延这边则比祁商誉更快看到结局,他望着钟元期的侧脸,心里极尽挫败。二十年前,世族斗赢了钟派,于是他和祁商誉握住了官盐这个命脉。二十年后的今天,他们却败了,失败的代价是他将赔上盛家上百年荣光。可笑他今日之前,一直以为自己还有许多好日子。

      痛哭流涕的大臣哭到一半戛然而止,开始嘿笑起来,先前的低迷早已不见。

      他们太高兴了,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不用提心吊胆被威胁,不用被迫结党,更不用违心做事,而是光明正大抬头做官。退朝时,他们是咧着嘴笑出大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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