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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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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年前,数九寒天。
“天都黑了,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呢……”
上世纪九十年代,城郊老旧居民楼最高只有三层,一楼推开门是杂草丛生的羊肠小道。
八岁的顾临被兜头北风灌了一脖子雪,冻的脸颊鼻尖粉嫩的红,乌黑油亮的眼睛颤抖盯着枯草。
——那是一个裹在襁褓里,浑身血泥的婴儿。
顾临迟疑着动身,白皙细腻的小胳膊将婴儿温柔揽起,八岁的孩子模仿大人模样抱着这团软肉,小心翼翼,生怕伤害脆弱的小生命。
“嘘……别怕……”
婴儿的脐带还没剪短,显然刚来到世界上没多久,睁眼茫然的望着顾临,像是得到极大安全感与满足似的,哇的一声啼哭。
那个漆黑夜晚格外漫长,窗外稠腻浓墨似的拨散不开,顾临数着秒针希望时间快点过,因为这样爸妈就回来了。
“小临,妈妈买了你最爱吃的苹果挞,很快就回去了,乖乖在家哦。”
他等啊等,等啊等……
最终,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红着眼圈用喑哑的嗓音哽咽道:“孩子,别等了……你父母不会再回来了……”
杨越牵着小顾临的手,来到停尸柜前。顾斌远远站着,正低头啜泣。
刹那间他瞳孔猝然紧缩,两巨冰冷陌生的尸体出现在他面前——既深入骨髓的恐惧,却又刻骨铭心的熟悉,那是他的爸爸妈妈……
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顾临的脖颈,瞬间抽空了所有空气,麻木从指间渗透全身,心脏急剧加速发出剧痛……
杨越一把紧紧抱住幼小绵软的身躯,满脸胡茬刺的皮肉生疼,强压酸楚的泪水,“他们是光荣的……”
“咳咳咳咳——!!”
顾临猛然睁开眼睛,梦境中骇人的刺痛穿透现实附加在他身上,一时咳的停不下来,冷汗顺着额角的青筋淅沥滑落,淡青色的唇随瞳孔微微颤动。
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着了。
顾临镇静了下心神,靠在老旧发灰的布艺沙发上喘气,这一睡头晕的更厉害了,摸过体温计一量,发烧到三十八度五。
“……”顾临站起身来踉跄了几步,扶着灶台就着隔夜凉水吞了一把退烧药,心里默念,“爸,妈,在天之灵保佑您儿子别再倒霉了。”
旧铁门传来钥匙声,顾北前脚踏进家,后脚就闻到了鲜香扑鼻的猪骨煲汤味道。
刑侦支队大办公室香烟泡面浸染的脾胃迅速叫嚷说它饿了,大脑却还没停止运转。
“回来了,洗手盛菜拿碗筷,大哥在路上。”顾临从厨房钻出来,带着一点绵软的鼻音。
顾北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拼命阻止自己被这锅汤迷惑神志祸乱朝纲,保持着一贯工作冷调,“你怎么知道那具尸体血液成分里含有甲基苯|丙胺?”
“……什么?”
顾临烧的头有些发蒙,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名词,随后感到好笑,“我随口说说而已,不是经常有我这种吃瓜群众,仗着自己看过几本侦探小说就爱给警方提建议吗?”
琴岛市运单排名前几的海运公司的负责人,每天忙的脚不沾地连轴转,有这个闲情逸致才活见鬼。
顾北显然对这个答案持不信态度,不依不饶继续问,“为什么今年要开ktv?”
这个问题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他就是想拓宽新领域,尝试新的赚钱方式。往大了说,他一个搞海洋运输的跑来开ktv本就很奇怪,何况这种地方每年都是警察的重点整治对象。
本不想破坏和谐的家庭气氛,没想到小崽子长见识了心眼也变多了,不好糊弄了。
顾临眼底的笑意渐渐消失,挣开手腕,冷声道:“我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咔嚓,又一声门锁开启。
顾临重新挂起温和的笑容,不带情感的瞥了他弟一眼,笑着迎上去招呼,“大哥,嫂子!”
顾斌——顾临的亲兄弟,一年前和谢蓉完婚,目前正沉浸在即将做爸爸的喜悦中。
琴岛市是s省副省级城市,在华北GDP仅在京津之后,普通人纯靠自己买房比登天还难。
谢蓉怀孕后和他们同住不太方便,经常拉着顾斌去丈母娘家蹭住。
“哇——好香啊!”谢蓉扎着乌黑马尾,挺着肚子在顾斌搀扶下慢慢走进来,笑靥如花,“顾临每次都做好饭等着我们回家吃,这日子也太舒坦了。”
“应该的,嫂子。”顾临歉笑着接过包挂在衣架上。
他对大嫂挺过意不去——他哥结婚时没车没房没彩礼,可谢蓉毫不犹豫答应了。
顾临本想替他哥出这笔钱,可顾斌抵死不要。
“结婚花自己弟弟的钱,我成什么人了?”顾斌从未如此郑重,“房子车子我们都会有的,时间早晚的事,对你哥有点信心行不行?”
顾北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动作麻利的把桌摆好——顾临瞥见时愣了愣,不禁暗笑,“这小子......”
还算听话。
一家四口人坐在餐桌前,谢蓉夹起一尾油焖大虾,“你们刚才在聊工作的事?”
老房隔音很差,楼前停车的时候能听到一楼传出声音,夫妇俩刚好听到ktv后面的内容。
顾北盛好汤放在大嫂面前,笑着答:“在感叹闯祸出名的富二代,这次反倒帮警方捅出了线索,看来真不能以有色眼镜、固有思维视人,毕竟——人不可貌相。”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顾临一眼。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不知晓案情的人只能听个轮廓。
顾斌放下筷子,看着亲弟弟神色不悦,“顾临,你是不是还想着父母的事?”
他们相差两岁,父母的去世同样是顾斌心头的一块疤,他很敏锐的知道顾临想什么。但他和顾临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俩对于这件事的观念,一个执着,一个回避。
顾临笑眯眯夹了一大筷金针菇放在谢蓉碗里,“大嫂,吃菜。”
“别再抱着那点执念不放了听到没!?二十年了,你该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大嫂,尝尝这个,专门为你做的。”
“......”对于顾老板的装聋作哑,没掌握家中财政大权的顾斌哑口无言,“吃!蓉蓉,那油焖大虾一块也别给他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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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会议室,多媒体大屏幕亮着,幽幽荧光映着所有专案组成员的眼睛。
“甲基苯|丙胺在人体血液中半衰期为11到30个小时。我们立刻调取了案发前观海路三岔路口附近监控,确定王宇的行踪轨迹。监控显示他一路从北端口进入观海路,但继续追溯发现他家住在临港区开发区附近的待拆出租楼里,那边都拆得七零八落了,监控不完善,没办法确认这期间都有什么人到过他家。”郑涛严肃汇报。
禁毒支队有人发言:“我们派人去勘验王宇的出租屋,在厕所隔间和天花板隔层分别发现了高纯度冰|毒共230多克。从针剂注射这点来看,他吸毒时间应该不短,老毒虫了。”
这种人最后一般只有两种出路——要么吸毒过量被自己搞死,要么磕嗨了被别人搞死。
在场人都受过专业训练,知道习惯了注射的人不可能再回头尝试吸食。
“如果是针剂注射,大概率会发生在‘家’这种能给他绝对安全感的地方,但我仍有一点想不通,”顾北目光沉静,“再老旧的楼也有防盗门,他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
“他那屋一定有人去过,只是我们暂时还没发现痕迹。”
说话的人坐在会议室长方桌的最头上,警制外套赫然闪着二杠一星的警衔,目光凛凛。禁毒支队的老大被外派到别的省份执行任务,他是目前在场最大的老板,刑侦支队长杨自强。
技术队郝厉平捧着茶缸喝水,“可是现场所有衣物、毒品包装袋上的各种痕迹、物证,我们都一一筛查过了,没发现除王宇外第二个人出现的证据。”
顾北问:“手机通话记录呢?”
“除了最开始非实名那条号码,再往上两通都是房东催交水电费,再往前就是三天前了,分析利用价值不大。”
众人充满希望的头抬起又低了下去。
“一定是你们工作筛查不到位,现场只要有人存在过就一定有痕迹!我国明确规定一切涉及毒品的案件都是重案要案,大家上点心不要懈怠!”
总是有这种口无遮拦的领导,一句话得罪整个技术队。
郝厉平额角骤然憋出一条愤怒的青筋。
“重新二次勘查王宇家及周边,墙角、树缝,从临港开发区到观海路周围辐射所有酒吧、ktv、洗浴城等场所,所有可能发生交易毒品的地方都不要放过!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上线给我挖出来!立了功荣誉都是大家的,散会!”
法医张元胆战心惊的瞥自己领导,铿锵的话音从中年发福的杨自强嘴里说出来,不知怎么就带了一股企业老板画大饼的风味......
“还有,给各机场、火车站、汽车收费站、码头发协查通告,这个上线现在肯定想方设法跑路,发现可疑分子立刻扣押。”顾北补充道。
可怜的炮灰们一脑门官司的走出会议室,满脸悲愤的准备迎接加班和无头无脑的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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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陆号公馆。
早八点半,门口牌子挂着未营业,店内七八个小伙跑前跑后忙着清理卫生。
顾临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鞋尖触地,修长的腿一览无余,袖口延展出骨节分明的手腕,摇晃着厚底方形玻璃酒杯,视线注视着来回碰撞的冰块,发出清聆声响。
他身边坐着一名姿态舒展的年轻人,剪裁得当的黑西装勾勒出独特贵气,隐匿在昏暗下的面孔不甚清晰,隐约能看出噙着微笑。
“缅甸毒王陈华最近被黔云警方抓住了,亚洲毒品市场震动。虽然不是同一条线,但边昆手上有我们研制的新货,暂时不能落入警方视野。我的人最近不方便,你去。”
顾临仰头,把混着冰块的最后一口琥珀色酒一饮而尽。
秦观静静端详被冰的发颤而有些苍白的喉咙,目光逐渐融化烈焰。
“这任务难度可不小,有额外酬赏吗?”
秦观挑眉,“你想要什么?”
顾临一手支着太阳穴,有些慵懒的靠在吧台前,眸间闪烁着罂粟般的嗜血贪婪欲望,“你这新货在国外上线有年头了吧,美洲那几个都赚的盆满钵满,我也想分一杯羹。”
他凑近那人的下巴,吧台帘光映出两人影子交错,呼出浆果味的气息喷在耳垂,“我想要X-191在华北区域的全权代理。”
顾临眼睛的形状十分特别,上眼皮的弧度略微平直,下眼睑的弧度稍加弯曲,整体看上去透着一股狡黠。
当他微抬下颚俯视时,高挺的鼻梁和刻薄的唇线有种不鸣觉栗的矜贵清冷;可平视或仰视时,瞳眸闪烁数不尽的深情,眼尾噙着意趣不明的余韵,又有说不出的媚态。
秦观不动声色的用拇指抹了一下冰凉的唇,轻笑:“你胆子不小,警方查的这么严,不要命的钱也敢赚?”
“你说呢?你不就因为这点才看上我吗?”
他摇摇头叹道:“你还真是一点余羹都不给宏贺留啊……”
秦观抽出两张票放在吧台上,顾临垂眼瞥到上面印了魔术表演几个大字。
“警方的注意力集中在调查毒王上面,别让他们顺杆爬找到我们。宏贺是我父亲的人,不用着急,代理权早晚是你的。”声音如同磁铁般韵滑。
他站起身,斯文条理的整理袖口,回眸现出几分冰冷,“见面时叫上你那个便宜弟弟,我早就想见见他了。”
顾临收敛了神色,盯着背影消失在转角,才动了动微凉的手指触碰那两张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