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出来的妹妹》季风林

1、第1章 歌手这职业

　　“真的没关系吗？”

　　“嗯，粉丝们还在等呢。”

　　工作人员看着这个20岁的大男孩从垫子上慢慢爬起来，挣扎着露出一个微笑。脖子上青筋直冒。

　　“粉丝们花了很多时间买票，赶过来，还排了很久的队，才能来看演唱会。总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伤就让他们失望吧？”

　　对这样的问题，工作人员无言以对。出道4年以来，一直都是这个问题阻挠着他们说出别的劝告。比如说这个男孩的拉伤，这个男孩的肩膀，甚至包括他自己的单人曲本应得到的关注。

　　头顶上就是舞台。上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呐喊，就是他拒绝这一切的全部原因。他说过，那是他最安全的兴奋剂。

　　“好了，准备入场！”现场导演进来喊道，“俊宁，你可以吧？”

　　工作人员正围在他身边，把额间一层又一层的汗擦干。队员们走上来，有的无言地凝视他，对队长张口。

　　四个字：不要去了。

　　金俊宁摇头，扔下毛巾，摁了摁耳返，朝他们伸出了手。

　　“来吧，这是最后一场了，”他皱着眉说，声音却是精神的，“公演圆满结束之后，就去吃大餐吧。三、二、一，大餐大餐大大餐！”

　　一个口号逗得所有成员都笑了起来。自然就忘了提醒他受伤的事。

　　尤其是到了舞台上，这人穿着白T，绑着发带，神采飞扬地四处奔走的样子，一点都让人想不起来他身上还有伤。他甚至还开玩笑似的把跳舞时搞怪的队友扛了起来，打了屁股。接着又是唱歌。穿着不透气的紧身皮裤全场蹦。

　　大概粉丝们回去后把视频传上网，又要配文说这人在首都格外兴奋，像喝了假酒。

　　结果就是直到谢幕后，他一下了台就直接被抬去了医院。所有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金俊宁一直撑着，在舞台上，是粉丝的欢呼，是队员的依仗，让他打了兴奋剂似的撑了下去。可实际上，他内里的生命力已经告急。

　　他们最终没有吃成大餐。所有成员擦着汗，都等着看到金俊宁从手术室出来，躺在病床上睡着，才一起坐车回宿舍去。

　　第二天，金俊宁父母就请了事假，从外省飞了过来。好在最后一场演唱会在国内，否则他们都没法照顾他。

　　“抱歉，妈，爸，只是低血糖而已，”金俊宁一醒来，就安慰他们，“再躺一会儿就可以回去了。别担心。”

　　“什么低血糖而已？”金妈妈说，“医生说了，你还有背上的肌肉拉伤，还有肩膀。”

　　“那都是老毛病了，一时半会儿也养不好，”金俊宁无奈说，“你们放心回去工作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到时候有杨哥送我回去。”

　　杨哥是他们组合的经纪人，一整夜都替他们在医院守着。等金爸金妈来了，就去隔壁的空病床躺着去了。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

　　“反正假都请了，你就安心躺着吧，也让小杨休息一下。”金爸爸只说。

　　“我是说等杨哥休息好了——”

　　“——还有啊，你低血糖也不只是低血糖，好多维生素都缺乏。工作的时候吃的什么？营养不好吧？得给你好好补补才行，可宁正好要来首都读大学了，让她住你房子那边照顾你，行不行？”

　　除了租期为十年的团体宿舍，每个成员都在同一小区买了自己的房子，都装修好了。但现在他们还是习惯住一起，反而新房子没人住。

　　这话好像没毛病，却让本打算拒绝的金俊宁一愣。

　　“可宁？”

　　“金可宁都高考完了，今年考到首都大学了，你忘了？”

　　他还真是忘了。尤其是金可宁这个名字，听着熟悉又陌生。印象中是自己的妹妹，可透着一股怪异的感觉。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她，和她相处过。可仔细一回忆，又似乎是有这么个人的。

　　难道是病了，记忆也混乱了？

　　金俊宁摸了摸额头。

　　“可宁要来，就住吧，反正房子也是空着，”他慢慢地说，“不过怎么着都应该是我照顾她。”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金俊宁说是不让被照顾，金妈妈还回去之后，还是千叮咛万嘱咐金可宁好好照顾哥哥，连他身上每一处伤用什么药，吃什么，都交代好了。再买了家乡的特产，跟女儿同时打包寄过去。

　　那已经是住院一周之后。金俊宁和公司的司机，保镖一起去机场接，明明是不该轻易出现在机场的身份，还是戴着口罩去，举着接人的牌子等在了门口。上面没写别的，只画了一朵大大的紫色向日葵。那是他们约好的接人标记。

　　等的时候，不时有好奇的粉丝举起手机来拍照，金俊宁都站在那里配合他们拍了。毕竟来都来了，就算戴着口罩，被发现也是自然的。

　　正是周五，差旅来首都的旅客都多。深秋时节，下机的人都是拖着行李，穿得灰扑扑的。忽然，金俊宁就望见一抹亮色。

　　一个头发卷卷的女孩拖着紫色的行李箱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她穿着蓝色的裙子，裙摆和发梢一起在空中飘荡。还有一双剔透的黑眼睛，一出来，就仔细地在人群中张望。视线碰到他手里的向日葵时，顿了顿，微笑着朝他跑了过来。

　　金俊宁看到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明明只是大两岁不到的兄长，却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戴着黑色的口罩笔直地站着。除了手中的向日葵，几乎没有一点有朝气的物件。

　　“哥！”

　　仿佛即为熟稔，女孩张开双臂，就兴奋地朝他扑了个满怀。

　　冰冷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满满的，暖暖的。有点像搂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她和他相差一个头，身上花香般的吐息却毫不受阻挡地传了过来。

　　金俊宁却下意识地把她推开来。与此同时，暖香也瞬间全部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粉丝们纷纷放下了手机，惊慌地盯着他们。

　　金俊宁马上意识到他的反应太过激了，冲周围人都摆了摆手，拉起金可宁的箱子，带她从机场绕了出去。金可宁脚步急促地跟在后面。她比他矮，腿长也短一截，几乎快要跟不上。

　　“抱歉，”金俊宁才惊觉她的窘迫，回身等她跟上，“可宁，对吧？好久不见，刚才有点草率了。”

　　金可宁摇了摇头，显得更为内疚。

　　“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哥。我这样，确实容易让爱你的人误会。是我做得不好。”

　　她说着道歉，还气喘吁吁地，金俊宁虽然觉得陌生，可也更觉得抱歉。她比想象中的更懂事。

　　本来他的亲人是最爱他的人，但是因为工作的性质，他不得不请他们牺牲很多东西。这很难说是谁的错。她还记得他，可他却对她没什么印象，也很难说是什么原因。

　　如果不是低血糖的药打错了，大概就是他过度紧张了。

　　两人沉默着上了车，车窗外的风景和鸟儿一起飞速掠过，也像此时两个最亲近之人心头的阴影。两人都没立刻说话。令人尴尬的沉默却不被允许出现在这辆车中。正在金俊宁斟酌着决定抛出话题时，反而是金可宁忽然开口了。

　　“‘抱歉’，好像是哥常挂在嘴边的话。”

　　这话让金俊宁心头一震。

　　不知怎的，比起陌生人，他忽然感觉这个女孩很了解他。就像透过一个拥抱，就可以彻底地读取他自己。

　　亲密如杨哥都不曾问起过他这个口癖。他正坐在前排副驾，耳朵微微晃动，金俊宁觉得大概在偷听。但这也没什么。在场的都是熟人。

　　“对，”金俊宁照例说，“比起这个位置，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免不了常常犯错，常常无意伤害到他人。所以，道歉总是必要的。尤其是难以弥补的情况下。”

　　对这一回答，金可宁却没马上回应。他期待的理解的点头，或者不赞成的摇头都未能出现。

　　她只是转头，静静地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不知何时，隐隐有闪光。

　　“可宁？”他呆住了。

　　朝他抛出来的，不是撒娇，委屈，或者同情，难过。而是一个问题。疑问句。

　　“哥的位置，是超人吗？”

　　女孩的问题如此无厘头，眼神如此真挚，一下让金俊宁笑了。

　　“当然不是。恰恰相反，一届歌手而已。”金俊宁只是随口一答。

　　意外的是，自己这一回答，却让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忽然也像被这答案一并挪去了：是啊，他不过是一届歌手而已。又不是什么超人。说到底，众人真的对他有那么大的期待吗？

　　或许，那只是自己的期待吧。

　　嘴上说着自己是普通人，却给自己定了超出普通人的期待。这就是所谓的谦逊到了极致，就变成了傲慢。

　　“原来是这样。我真是钦佩哥啊。”金可宁却忽然说。

　　金俊宁此刻已经陷入了沮丧，“是吗？有什么可钦佩的？”

　　这时，车速加快了一些。风声顺着车床的缝隙吹进来，唱出呜呜的声音。两人的发梢都被吹了起来，在风中恣意飘荡。

　　“明明只是一名歌手，却努力成为超人，”风中传来女孩的声音，“大概这就是粉丝们为什么这么喜欢哥的理由吧？”

　　车猛地刹车停下。前方传来一片喧哗。

　　原来，眼前就是人行道，匆匆走过下班、放学的行人。旁边是同样焦急地鸣着喇叭的车辆。

　　“作为芸芸众生的一份子，做好普通人已经很难了。更不要说努力让自己变得不平凡。”金可宁叹息，“如果大家知道有哥这样的人存在，而且还一直这么努力地生活着，谁不会受到鼓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