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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五、宫阙旧怨:我等着看你们兄妹自相残杀的那一天(上) ...

  •   若说观帝都盛景最佳之处,还得是在花弦月里九层之上的这间顶楼雅阁。

      目之所及,最远处有重峦叠嶂宛如泼墨画卷,近前有参天古树郁郁葱葱,连成一片宛如无尽碧川,再近有田廓房屋鳞次栉比,沾染了烟火的味道,现出袅袅生机,最近处便是这碧如明镜、微波粼粼的稀湮湖,岸边烟柳如翠、芳草微绽。这样一幅朦胧的如同云雾遮蔽了皎月的初夏画卷,真真透露着帝都的温柔与醉人,像个娇羞的闺阁女子,纯纯好奇世间万物,却蹑手蹑脚不敢阔步。

      雅室内,悊蝶香阵阵扑鼻。

      我回过神,慵懒地望向对弈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的两位风雅人物。

      十来天的日子里,这两位风雅人物几乎形影不离。顾子夙进宫议事,叶写逸也进宫跟他一起议;顾子夙出宫游玩,叶写逸也出宫跟他一起玩;顾子夙来我府上做客,叶写逸也来我府上跟他一起做客;以至于,顾子夙去皎兮品花酒,叶写逸也去皎兮跟他一起品……

      我从不知道,叶写逸居然能有这么多的时间可以跟在顾子夙身边而全然不顾叶家那庞大而杂乱的家业事务。想这件事儿的时候,我正在府里逗不知哪里来的野猫玩,我觉得我可能在叶写逸眼里就是只野猫,他得了空才会想起有我这么号人,才会来跟我活络活络我们之间的友谊,若是遇上什么事儿,就先把我扔一边,紧着事儿忙去,等下次什么时候想起来再说。不比顾子夙,像是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一样,一步都舍不得离开。

      就在我生闷气的时候,翦水说叶写逸请我到花弦月一聚。然后,就是眼前这一幕,两个人下着棋,将我视若无物。

      我长叹一声,幽幽道:“我是不是不该来?”

      叶写逸耸耸肩,没好气道:“这不是怕你被那些个风言风语扰了心情嘛,让你来散散心,你还不领情?”他拈着白棋沉思片刻,落入棋盘,突然笑声朗朗,“哎呀,我输了。”

      自从尹倾妩的阴谋在月圆之夜揭穿之后,舅父何太傅以雷霆手段将一干人等全部缉拿归案,孙少白和我府上擒获的暗士出具了最有力证据,短短三天的时间就将这桩事尘埃落定了。只是,帝都里的流言蜚语可没像案子一样这么快的终止……

      我就好奇,这帝都是没有别的事情值得大家关注了吗?是帝都皎兮的姑娘不够好看,还是帝都里痴男怨女的爱情故事不够令人唏嘘,怎得目光全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

      那些风言风语里,有为我打抱不平的:说尹氏一家人都恶毒。尹尚书德不配位,皇后阴险恶毒,不仅毁了孟氏一族的功臣良将,还毁了长公主一世声誉,以后长公主可怎得嫁人……

      有质疑我清白的:说长公主为了这次能嫁给乾国太子,与陛下串通一气,将罪责全部抛了已经失势的尹皇后……

      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说即便长公主沉冤昭雪,但清白依然不在,自她回帝都日日与幕僚寻欢作乐,饶是乾国太子再开明大气,也忍不了这样的长公主……

      有资深八卦者深度剖析的:说还记不记得长公主以前是掌凤印的?说不定,此次这一出正好废了尹皇后重新执掌凤印,又可以和陛下同治天下,本来他们就不是同胞兄妹,说不定,他们真的有不寻常的感情……

      其他的,我都能忍,唯独这最后一条的污蔑,简直是信口开河!

      所以,我命了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南郊菜市场于艳阳高照的日头,第一天拿盐水鞭子毒打这些资深八卦者,第二天请他们喝辣椒水,第三天给他们泡盐水澡、喝咸盐水,非逼得生了口疮才作罢。

      以儆效尤之后的半天里,谣言算是消停了下来,原以为可以持续好几天,偏偏次日,遆锦宸在朝堂上又一次提议我与顾子夙的联姻之事,百官亦是推波助澜。然顾子夙与我早就互相表明心意、达成共识,所以,他当众委婉拒绝,话里话外都说自己配不上我,更是尊重了我不愿远嫁的意愿。但百官不信、帝都的百姓们听说了也不信,他们一致觉得就是顾子夙看不上我了。

      所以,谣言再一次风起,帝都百姓遭此毒打之事刚刚结束不过一天,他们就全然忘了。前期猜错的谣言变了风向,而猜对的谣言则更加肆无忌惮的飘扬在帝都的各个角落,但与此同时,还新增了为我打抱不平的声音。一句“若不是因为顾太子先前求娶长公主,怎会好端端发生这些事端。现在倒好了,他一句话说不娶就不娶了,我堂堂大久嘉国的公主岂能受此屈辱”飘入我的耳朵,我又开始动了割人舌头的心思,被翦水好一顿劝。

      这外间的风言风语我算是看透了,不管你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总会有人来说你不是,在他们所谓的真相里,义愤填膺着、自我感动着,谁在乎当事人最真实的感触和决断呢?

      这一棋局罢,他们也没有再继续。顾子夙走到我身边,淡淡笑道:“如今骂你的、骂我的,比比皆是。但,何故自扰,伤了己身。”

      我咬牙切齿道:“一天两天可以不做理会,但一个月两个月的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听听那些个话说的,是过了脑子能说出来的吗?现在,一到晚膳的时候,我就觉得耳朵在烧。”

      顾子夙“哈哈”笑了起来:“你既烦透了这些风言风语,又何故命人在菜市场当众惩罚他人?悠悠众口本就难平,放任自流倒是还平息的快一些。”

      “我不是没想过放任自流……”他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但是这里面还有我的另外一层顾虑。

      我低沉着声音,缓缓吐出:“可是按理说,平民非议天家是不会有如今这样大的动静的,现在这种情况倒像是还有人在背后唆使。我只是猜不透,如果真有人在背后唆使,他的目的是什么呢?索性,先打了再说,反正也平不下去。”

      叶写逸不紧不慢地在棋案上收拾棋子,话音却远远飘来:“你这个顾虑我早先也是有过的,但满城的谣言毫无章法,并未偏重于某一个说法而刻意去大范围传播。如果说背后有人操纵,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才对,可我始终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也想过可能是他所为,但站不住脚。他急于将你嫁给顾太子,又何故平添这些阻挠?”

      “如若,他从一开始就猜到姻缘难成呢?”顾子夙幽幽道出。

      我倒吸一口冷气:“二哥哥,他……”

      我想替遆锦宸辩解,但理由苍白的甚至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仅仅只是因为我觉得他对我多少还是有一些兄妹呵护之情的。在那些年里,我对于这份情谊深信不疑,几乎可以用得上“信仰”这个词,我信仰他会护佑我一生一世,我信仰着他说我们同心同行共治天下的话。可如今,信仰已然崩塌。

      “你不是没有想到,你只是不愿承认,对不对?”顾子夙看透一切,“你别忘了,你和叶写逸一年前偷偷来乾国的事情,他知道后做了些什么。”

      一年前,我在卢山上有过那么一段非常无聊的时日,便在叶写逸的提议下隐姓埋名,与他偷偷地去乾国游历。尽管我们已经非常小心的在隐匿行踪,但还是未逃过遆锦宸的法眼。事后,遆锦宸遣使者赴乾国特意拜见老国君,首先感谢乾国对我和叶写逸的款待之情,其次初步表达两国建立经济互通的想法,最后还不忘向乾国国君添油加醋的表达我和顾子夙跨国私下相见的非凡情谊,这才有了顾子夙二次入久嘉的最初理由。

      之后,使者回帝都向遆锦宸复命的时候,也不显刻意的顺带将我和顾子夙跨国私下相见的非凡情谊在朝堂上渲染了一波。彼时,我尚未在帝都,并不知具体情形,只是在舅父后来的书信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宫中盛传长公主私相授受,如有机缘,前朝后宫必将共促两国姻缘。

      “如今,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它就是会变的。”我从万千思绪里回过神来,凄然笑道,“可能,十几年的信仰一朝崩塌,多少有点措手不及吧。”不禁有些落寞,顿了顿,又道,“诚然,我的确,太信他了。”

      遆锦宸在玩弄舆论方面还是颇有能耐的。正如顾子夙所言,如果他一开始就觉得我们姻缘难成,那制造满城风雨重伤的只会是我一人,世人皆知长公主德行有亏实乃咎由自取,与疼爱她的皇帝无关。遆锦宸在世人心里,依然是那个为妹妹操碎了心的好皇帝。

      叶写逸捏着最后一个收盒的棋子,来回摩挲:“他如今,已是帝王。”

      “帝王者寡。”顾子夙接了他的话茬。

      帝王者寡,对啊,帝王者多寡!

      我还在期待什么?期待与他并肩同行?期待兄妹情深?

      从遆锦宸的角度来看,如果我不嫁顾子夙,那将来势必是要嫁给朝廷某臣的,多少会影响他在朝堂上的布局。如此,先将我的名声早早处在风口浪尖,才会让朝廷各位拒我千里,届时,不论是下嫁、还是招驸马,都不会那么轻松容易。

      顾子夙给自己沏了一盏茶,也给我递了一盏,顺便坐在我身边的另一张椅子上,目光一同投向窗外盛景,准备慢条斯理地要给我长篇大论好一会儿:“我虽不曾久居歌沅帝都,但有些事恐怕看得比你还清。为了铲除尹氏,你的舅父、孟将军以及叶家主都选择了跟你站在一起,他们一个是一品太傅、一个是二品骠骑将军、还有一个是久嘉第二国库,这三个人若是联手,足可乱国……除此以外,这段时间的大理寺、御史台、吏部、户部也都帮了你不少的忙,在你们的皇帝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于你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你需为自己提前谋划打算了。”

      顾子夙说的我都明白,皇权在上,遆锦宸决不能容忍任何人动摇他的帝位,我为了铲除尹氏,不惜自亮底牌引他忌惮。那我接下来就需要做好万全准备,实时应对他的任何手段。

      呷了一口茶水,茶香四溢,灵台清明。我认真回答:“我明白。”

      “你不明白。”叶写逸斩钉截铁地说道。

      此刻他握着一柄白玉骨扇,在我面前“唰”地展开:“你缺的是这个,明白了吗?”

      好家伙,这是打上哑谜了。

      我思忖着:“我需联合更多‘骨柄’,共同打造‘扇面’,才能发挥抵御作用?”

      “是这个理。”叶写逸甚为满意,继续道,“之前你劝过我不要与你交往过甚,后来听说你也劝过孟将军不要与你交往过甚。听起来像是避嫌,既为自己好、也为我们好,避免受陛下猜忌或打压。但是,温华,你之所以拒我们于千里之外最根本的愿意是害怕背叛和辜负。”

      “三年前,迟迟走不出来的人,始终只有你自己。”顾子夙接过话茬,“源于你对你们皇帝的‘信仰’崩塌,你便不愿信任任何人。可是长公主,凡事无绝对,总会有人愿意疼你护你,哪怕为你付出生命。”

      “会吗?”我不禁质疑。

      连自小长大的亲情都无法做到始终不渝,还有什么样的情谊能做到呢?

      叶写逸目光悠远,他望向窗外远川,笑意悄然飞上面颊:“会。这世间,因为有真,才会有假,也因为有假,真的才显得十分珍贵。你,只是还未遇到,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叶写逸继续道:“如今,你需要做的便是愿意去试着相信别人,也试着去接纳别人对你的好。这样,才不至于陷入孤身涉险而无人帮衬的境地。”

      “好好,感谢二位先生提点,温华懂了。”原来今日这一出是两人谋划好来说教我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到叫我有些感动。我突然想起两人整日在一起,便好奇问道:“写逸,你天天跟着顾太子不会就为了商量着今日怎么说教我吧?”

      顾子夙摇摇头,突然就调侃了起来:“也非就这一件事儿。你拒婚于我,免不了叶家主好一顿宽慰。”

      见我面色微窘,他也不再继续打趣,拉着我坐回室央桌案边,招呼叶写逸一同过来,举起酒盏,道出惜别话语:“明日,我便要回乾国了。一别经年不得见,望二位兀自珍重。”

      一杯温酒入喉,道出无限惆怅。

      叶写逸向顾子夙举杯笑道:“如今两国陆路经济不日将通,互通有无指日可待,到时候少不得我亲自跑两趟,如有需要,随时吩咐。”

      我依依不舍,向顾子夙祝福道:“你也要珍重,说不定哪天我也跟着写逸再去乾国叨扰你了。”
      “届时是不是该喝二位一杯喜酒啊?”顾子夙又一次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一把将手边的云片糕塞进顾子夙嘴里,让他少云一点,却换来叶写逸朗朗笑声。

      万缕霞光浸染稀湮湖的碧波,映照着绮丽的景色氤氲成一片金色焕彩。故人终有离别日,折柳相送,各赴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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