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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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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兰陵,金麟台。
正殿内有一身着金星雪浪牡丹袍的璧人。他乌发披肩如云浪,容有三春姿,俊美伶俐;眉若染秋霜,眉梢眼尾三分笑。此刻在华灯尽点的大殿内,他独身端坐,身姿骨骸深处透出一股无人可当的睥睨天下的气势。
只见他手抚瑶琴,一双纤手如白玉,指尖处反射着殿内灯火,宛若含光。他双手悬于瑶琴之上,指尖一动,异域风情的音律信手拈来。起先是孤弦二三音,音起风动鬼魅生,四周的金纱帘轻轻拂动,乱了原本界限分明的明处和暗影。
而后,那双玉手筋骨隐现,旋律变得紧凑、跳跃,寻常人难以打出个拍子或是哼出个调调。而那音乐却似被这双手的主人注入了灵魂,如怨如哀,如泣如诉,弹者或无心,听者皆动情,这正殿四周空无一人,却是叶摇花动,叶似九天碧云落,花若风卷残雪来。
随即,旋律骤紧,音与音之间跳跃愈发的远,仿若在极乐苦难、大悲大喜在迅速切换。旋律越来越紧张,弹琴之人却是分毫不乱,只是原本白皙的面容依着节奏而染上了一丝鬼魅之色。
风声告急,呼啸之中似是能听到怨灵呼号,万鬼暴动。殿中灯灭两三盏。
弹琴之人身形微动,旋律变得更加破碎。破碎之中却有一条霸道的旋律纠缠始终。
此时的音乐,戏子可唱,优伶可舞,但若要和上这音韵,歌舞之中必然要带上五分疯癫才可。像是醉酒后的放荡,失神时的诳语,旋律中还有一分引而不发的危险气息。
抚琴之人突然像是和上了曲子愈发疯癫的气质,双手似是乱无章法地抚琴,然而虽然节奏紊乱,气韵却不破。似是地狱破口,天泻洪流,整个世界在这一曲中颠倒乱序,色泽糅杂,秩序尽失,又似有什么章法要在废墟死物中重现。
正是铁马冰河奔腾时,突然有一振弦声,寒光一闪,一弦已断。
抚琴之人瞳孔微张,却是不动声色,续弹几音。洪水虹吸而退,地裂依势而合,铁马冰河尽数退散。
玉手着琴一拍,弦音敲击琴木,一串旋律淌过,却是少了断掉的弦应唱的那一音。
琴音骤止,风歇灵散。
徒留一璧人静坐,捻起那根断弦。
之前殿内一空荡荡的矮台上,不知何时多了几样东西。
几本功法,一叠笔记,一鼎香炉。
一件几乎崭新的金星雪浪袍,一金氏客卿令牌。
还有一个手掌大小不起眼的金属物件,一半完好无损,一半拼拼凑凑,正是世人胆颤心往的阴虎符。
桌上还有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像狗刨出来的字:祝贺小矮子喜提仙尊之位。勿念。
刚才风起时,近座旁也灭了一盏灯。此时金光瑶面部浸在阴影里,明眸如深潭,有光跳动,光却埋得太深,看不出他是个什么心情。
被通缉已久的薛洋终于在江湖现形。
接下来的几个月,各种消息先后传来。今天是某门派弟子在某城镇围追薛洋,重创其身,被其逃脱,生死不明。过几天又是某散修在某处偶遇薛洋,与其交战,虽遭其暗算,但也重创对方,薛洋虽逃脱,但应命不久矣......
这样的消息每隔几日就有。在暗卫面前,金光瑶隐去了笑意。
重创其身,应命不久矣......这样的形容他听了不下二十次。不知是那些门派子弟或是散修有脑子问题,还是他的暗卫能力有问题。
内心微乱,最后都只能说一句:“再探。”
终有一天有消息传来,一股门派与散修的联合势力在夔州附近找到了藏身在山中的薛洋,追杀其三天三夜,最后断了薛洋的腿,穿了他的心。他们说,薛洋定活不了,只是没能带回他的尸首。
兰陵金氏如今是替天行道、大义灭亲的表率,曾发榜昭告天下,缉拿薛洋的人有重赏。因此,在消息传到的时候,这伙人已经进入兰陵,准备到金麟台来领赏。
金光瑶听了暗卫的禀报,面如寒水,波澜不惊,说到:“再探。”
暗卫犹豫了一下,问道:“再探什么?”
“薛洋。”
“可是......薛洋已死啊,仙尊。”
“如何确定?”
“他们带回了薛洋的金丹。”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金光瑶毫无破绽的表情确有碎裂。
但是下一秒,他又恢复了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抿了一口手里的茶,说了一句:“再探。”
次日,金氏放出消息,薛洋已确认伏诛。参与围剿的人每人赏黄金百两,得金氏初阶客卿的席位。
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宋子琛的耳朵里。
听闻不共戴天的仇人伏诛,他眼神微动,却终是没有太大反应。
“我金氏高阶客卿之位虚席以待,若宋道长不嫌弃,不若在我金氏先安顿下来,之后有什么打算再说不迟。”
金光善已死,如今的金氏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让宋子琛瞧不起的地方。对于金光瑶,宋子琛印象一直都不错。
如今仙门虽说是四大世家,但要是真拼势力,金氏绝对一马当先。天下修士皆是挤破脑袋想跻身金氏客卿之位,哪怕是没有等级的最低级的门客。
金光瑶的邀约,对于仙门中人来说,是一条坦途。
但是宋子琛没有迟疑,当下便抱手言说:“多谢仙尊厚爱,子琛怕是辜负您的好意。”
这段时间,宋子琛身上那股傲气也淡了一些。不是被磨得圆润了,只是经历人生大失大悲后自然而然没有气力再去展现锋芒。
金光瑶毫不意外,闻言叹道:“宋道长可是要寻找晓星尘道长?”
“嗯。”他言辞平静却坚定。
宋子琛此时双目清明。他所拥有的,是曾经属于晓星尘的眼睛。
宋子琛之前收到了信件,来自于晓星尘的师尊抱山散人,说是可以治疗他的眼睛。
他使用了信件内附的传送符,随即就失去了知觉。等他醒来后,映入眼帘的是窗外的月白风清。
那一瞬间,他还没有意识到他又可以视物了。
是旁边一少年唤他,他才回了神智。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你感觉怎么样,和我说说。”
宋子琛循声看去,见一面色惨白的清秀少年盯着他,眼里是某种奇怪的炙热。
“你是......”
“你能看到我?你快给我说说你的感觉。”
宋子琛和那少年一问一答,不知所云。
许久后,他才渐渐反应过来,一反常态,面露惊慌:“换眼睛?不是治疗吗?换什么眼睛?换谁的眼睛?”
“当然是晓星尘师兄的眼睛呀,难不成还是我的眼睛?”
“换他的眼睛......那他呢?他人呢?”
少年觉得他问的问题莫名其妙。人为什么要问这些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呢?他就从来只问难解的医术问题。
宋子琛见他不说话,心里着急,差点吐口血出来。他一把拽住少年的手臂,问他:“晓星尘呢?他人呢?”
少年手臂瘦弱,当下皱眉,喊疼,宋子琛却全然失态,只是一个劲儿问他晓星尘的下落。
“小徒已离开此山,我等也不知其所踪。”一声沉稳的女声打断了宋子琛。
宋子琛见到了晓星尘的师尊抱山散人。
宋子琛原本的眼睛极具神采,似带寒光,不怒自威。不知是不是换了眼睛的缘故,此时宋子琛的眼神竟然有了几分晓星尘的明亮灵动、内敛流善之感,让抱山不禁想起了晓星尘。原本对山下人都不假辞色,此时她却难得多说了几句:“小徒视公子为至交,心甘情愿让眼于你。我抱山曾发誓不管山下之事,却仍不忍拒绝小徒请求。如今眼已换,小徒已下山,不知所踪。山下事,山下了,我怕是不能久留公子。若有后事,劳烦公子下山后自行解决了。漱泽,传送符你带了吗?”
“可是师尊,我想研究一下......”
“送宋公子走吧。”
“......是。”
浑浑噩噩,宋子琛换了眼睛,又被传送符直接送回兰陵。
消息不胫而走,晓星尘挖眼还宋岚,江湖相忘不二见。甚至有说书先生在街头,巷尾,在戏台,在酒楼开始说这个故事。最后,薛洋伏诛,道侣相忘,故事说得好不精彩,听众只要花几个铜板,就可以把自己沉浸在故事中,却不用亲历书中人的苦痛,实属划算。
“那晓星尘也是苦,得罪了薛洋那种小人,最后害了自己朋友。”
“那宋子琛也是的,又不是晓星尘的错,人家把眼睛赔给他了,也没听说他去道谢啥的。”
“你可不知,据说那宋岚也在找晓星尘呀,放着世家大官不做,非要做个云游四海的道士。要是换了我,我就做他金氏的高官,然后差遣手下人去找晓星尘就好啦。”一个人口吻洋洋得意。
“你不懂,这样才感人呀,心爱的人不知所踪,自己哪能高枕无忧......”有二八女子在抹泪。
“那是两个男的吧,什么心爱之人。”方才男子嗤之以鼻。
“不过好在那个疯子薛洋已经死了,真是天下太平。”
......
这样的热闹,闹了一阵子,也就散了。
仙门世家,哪个没有点八卦,通常街头巷尾人们传传也就罢了,被说书先生这么说的还真不多。
其实道理很简单,世家的故事要是说得不好听了,会有人找茬。但是宋子琛门派已灭,晓星尘双眼已瞎不知所踪,真要是被二人听到,那两个翩翩君子也不会和说书人过不去。薛洋那个恶霸倒是让人胆颤,但是他已经死了呀,所以也没什么好怕的。
金麟台。
金光瑶手握一颗失去光泽的琉璃一般的珠子,正是内丹失去灵力后的样子。他面色如玉,嘴角含笑,看着眼前人。
“仙尊,就是这样。谁能想到那薛洋竟然有颗妖丹?夺人内丹是我们仙门最为不齿的行为,就算是妖精的内丹也一样。”这个一脸正气,仿佛除魔卫道是他一生志向的人叫罗浩,是个江湖散修,之前曾上书金氏说薛洋杀他兄弟。
“说起来我和晓星尘道长也有一面之缘啊。当时道长刚下山,我们相遇夔州,相谈甚欢,结为莫逆。”反正晓星尘已经隐匿,就算晓星尘重出江湖,以那人的心性也不会当面揭穿他。
“我当时去剖他内丹,结果他还咬我,我的右手食指就是这么没的。”那罗浩伸出自己粗糙残缺的右手。
“嗯,我大概了解了。我只是奇怪,这内丹在人小腹,你剖他内丹,他是怎么咬掉你右手食指的?我只是想还原当时情况,你再给我演一演。”
那罗浩面露难色:“当时慌乱,我也记不清了,总之就是这样,这样,然后这样......大概是这样。”
金光瑶笑意越发浓厚。
“仙尊,我记着的就这些了,再没有别的了。”那罗浩一脸憨厚老实。
“嗯......再不知道别的了,也就是说你现在也没什么用了?”
“仙尊......”罗浩有点吃不准金光瑶的意思。
“哈哈,你不必紧张。你看这屋内,发现什么特色没有?”
罗浩环视四周。这是金光瑶寝宫内的一间屋子,屋内无窗,全靠幽火点亮。屋子塞得满满当当,有一看就金华流转的宝物,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图纸和不明用途的物品,有大摞的书籍笔记......
“这......”
“这是我的藏宝室。我所有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东西,全在这里。”
罗浩觉得金光瑶今日虽然笑容完美,却和平日不太一样,努力察言观色:“请仙尊明示。”
“罗浩呀罗浩,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很聪明?”
“罗浩不敢。”
“内心想法不少,面上不露。这样的人我见过不少,你算是不错的了。”
“......谢仙尊谬赞。”
“可惜啊,你还是迟钝了一点。”
“呃,小人不懂,请仙尊明示。”
“这屋子,我只带两类人进过。我重用薛洋之前,便是带他来了这间屋子,决意重用他之后,这屋内所有东西便由他随意取用。”
罗浩吞了吞口水:“是他愧对仙尊信任。”
金光瑶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听人说话要听完。还有第二种。”
说时迟那时快,金光瑶一个眼色,旁边暗卫手起刀落。罗浩不明所以,尚未感到痛感,整个人就已经倾倒了下去。
他看着不远处一条粗壮的腿,好像不确定那是不是刚刚还长在自己身上的那条腿。
“鬼冰刃,可以封住伤口,不让鲜血喷溅,也能暂时封住痛觉。真是便宜你了,”金光瑶言辞亲切,“进这屋子的,还有一种人......”
暗卫又一刀下去。这次罗浩惨叫出声。一颗圆形的发光的珠子握在暗卫手里,不一会儿,金光消散,金丹废去。
暗卫下第三刀。罗浩脑袋飞出去的时候,仿佛还能听到金光瑶鬼魅一般的声音:“是死人呀。”
金光瑶推测不错。薛洋之前确实在这些人手中吃了大亏。
接连不断的战斗早就让薛洋受了大大小小的伤,最严重的一道伤贯穿腹部,背后的骨头都裸露出来。
阴虎符已经复原到极致,薛洋觉得和小矮子缘分尽了,不愿意回小矮子那边去。他也不愿东躲西藏活一辈子,更不愿束手就擒接受什么正道审判。
薛洋想着,就这么打架打到死好了。
那次,午夜已过,山中起了岚瘴,月色黯淡。
他来到一处无名荒山,谁知,一个不慎,竟然一脚踩入陷阱。当闪电束身,网兜从地上包过来时,薛洋深知这样下去就是别人案板上的肉了,竟然忍着剧痛挥动降灾,可惜无济于事。
被裹在网兜里的薛洋灵力被缚,挂在树枝上,降灾落地。他悬于地面不到一丈,却是完全失去了依托。
四周传来脚步声,听上去有将近十人。那些疯狂的笑声和辱骂声传来,薛洋心头发誓自己回头一定要把这些家伙的舌头都割掉,最好把他们的喉咙都用炭火烫没掉。
“这不是薛洋嘛,可被我们给抓住了,就那个夔州一霸,金家管不住的疯狗,哈哈哈哈哈!”
说着,一棍子打上来,正打在薛洋头顶,薛洋的视野瞬间变得猩红。
“这薛洋也是流氓里的翘楚啊,搞得什么晓星尘宋子琛那些个有名的人都没办法。”
说着,又有个武器打上来,应该是刀背或者剑柄一样的东西。薛洋瞬间变成了一个血人,却也知道这些人没有下杀手,怕是不准备让他死个痛快。
“快搜,搜他身上的东西。”一个人说到。
“等一下!这家伙有多难对付你们怕是不了解。先剁他手脚。”
“妈的,别那么麻烦,此处人烟稀少但也不是没有人......”
薛洋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腹部却突然传来剧痛。剑锋刺破骨肉,深深插入修道之人最为宝贵的地方。
薛洋一向耐痛,却忍不住惨叫出声。那些人似乎是觉得有趣,在他耳边笑得放肆。
“妈的,你们这些婊子养的,你们死定了......”薛洋声音微颤,却还是小声咒骂着。
“你他妈的嘴真脏......”那帮人也生气,当即一个耳光甩过来,薛洋顿时天旋地转。
剖他金丹那个人的剑深深插在他身体内,看他骂骂咧咧,那个人玩心大起,把剑在他体内微微拔出,又立刻狠狠戳进去,在修道人最为脆弱的地方不断戳刺、翻搅着。
薛洋也硬气,除了偶尔忍不住的短促的哼声,大部分时间都憋着,没再叫出声。
最后,这人觉得没意思,变换剑的角度,一个发狠,把金丹抠了出来。
金丹,通常发出的光是金色的,只是因人心法、功力不同,金光的色泽,明暗均有不同。
但是他们剖出的这颗丹却散发着诡异的红色。
持丹那人未及思考,便疼痛侵袭,顿时开始鬼哭狼嚎。
他指尖的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离。
“妈的,快扔掉!”
那人一扔,却扔到了旁边的同伴身上,随即那人肩头开始溃烂,也发出了非人的惨叫。
薛洋一个人在网兜里,已经脱力,却还是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好在不一会儿,那红光散去,这两人的腐烂也停止了,只是一个人腐烂了一条手臂,一个人烂了半个身子。
那群人呆愣了半天,又有些忌惮地看着薛洋,生怕他还有什么后招。
最后,还是一个人忍不住,啐了一声“妈的贱种”,然后武器也不用了,走上来对薛洋拳打脚踢。
薛洋早已无力反抗,额头和七窍都在流血,但还是在哈哈哈笑着,越笑越放肆,最后他整张脸都被血染红了,形如鬼魅。
“你别把他打死了,他死了乾坤袋就打不开了。先搜身。”
这说话的人一声令下,便有两人走上来,对着薛洋上下其手地搜身。
换了平时,要是有人敢碰他一下,薛洋一定断他手脚。但是现在的薛洋被缚仙网束缚着,动作不能,又被剖了妖丹,灵力不再运转,更别提被拳脚相加之后浑身僵硬疼痛。这些人也许灵力不高,但是下手却狠。薛洋觉得天旋地转,视野不清,能动的只有一张嘴,不住地骂骂咧咧:“我艹你妈,我当着你的面艹死......”
又一拳挥来。薛洋一时说不出话,憋了好久,最后吐了一口血。他想骂人,但是连呼吸都困难。嘴里鼻子里全是血,每呼吸一下,仿佛就有一部分血被吸到肺里,越用力,越难呼吸。
周围人听着薛洋呼吸声越来越大,担心打到了他的要害。一个人连忙说:“怎么办,他身上没有,肯定在乾坤袋里。”
“让他打开乾坤袋。”
薛洋估计这方位,说这话的人应该就是打刚才出重拳的人。
他拼命抬眼,想要看清楚这周围不想要命的人,要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那人继续说:“喂!打开乾坤袋,我们让你死得痛快点。”
旁边似乎有人在汇报:“罗兄,这薛洋在这夔州一带是个有名的流氓,是个硬茬儿,要他死容易,要他听话可是难。”
随即,那个罗兄走了过来。薛洋感觉自己的下巴被捏住,头被抬起来,眼前是个表情狰狞的人,只见他一口啐在薛洋脸上,说了一句:“还他妈大流氓,长得细皮嫩肉的,娼妓脸。你......”
这个人未尽的话变成了惨叫。只见他捂着手,缝隙之间有鲜血渗出。
薛洋刚才一口咬住了他的食指,却也被他挣脱的力气伤到了平时咬合的部位,嘴微微张开,有鲜血和唾液流出,却是怎么用力都合不上。
他微微倾斜脑袋,嘴里的一节手指掉了出来。
那些人气不过,却还是不准备杀薛洋,他们彼此使了个眼色,一人走上来,拿着一块石头对着薛洋一条腿猛敲。这个人力道大却有不足,打了好几下都不在一个点上,薛洋硬是忍了他猛捶十几下,才听到“咔嚓”一声,同时他没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左腿骨折,已经完全不能动了。
“还真他妈是个硬骨头。”那个人骂骂咧咧。
薛洋心道,是你断人腿的火候不够。
这些人继续逼他打开乾坤袋。一人注意到了薛洋嘴合不上,走过来给他一下掰正,然后又给了他一耳光,拽着他的头发说:“乾坤袋!打开乾坤袋。”
薛洋突然开始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还是边笑边咳血,他想说话就必须要屏住呼吸,因此声音听起来更似厉鬼一般沙哑狠毒:“你们,脑子不好使,拉低整个夔州的平均智力,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灵力没了,妈的,怎么打开乾坤袋......哈哈哈哈......”薛洋笑了几下,之后就只能发出急喘,再也说不出话了。
这群人面色都不好看。
薛洋其实完全可以实话实说,比如阴虎符不在他身上,或者他压根没有乾坤袋。但是薛洋是什么人?他说出口的话,不是挑衅,就是咒骂。他虽然有时候也说不入流的荤话,但绝对不是和这些人。
这些人也发觉自己做了蠢事,但是谁都不好先开口说话。最后,那个罗兄说话了:“杀了他,带回金氏领赏。”
薛洋勾起了一抹邪恶的笑。可惜他脸上血污深重,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个笑。
早在薛洋被吊起来的时候,他的降灾就被人收走,放在远处。
此时的薛洋,灵力尽毁,但是他垂下的手的食指在一勾一勾。也许是夜色太黑,没有人注意到被搁置在一边的降灾飘出丝丝缕缕的黑线,那些黑线飘向薛洋,竟然埋入了他身体的右手臂。
薛洋不断勾着,丝丝缕缕越来越多......
再多一点,再一点......
周围的人有些松懈,没料到突然有剑影飞过。“噌”一声,他们这边有三个人倒下了。一个断头,一个截腰,还有一个双腿齐膝被截断,正是刚才打断薛洋腿的那个人。
三个人中,只有断腿的人后知后觉地发出惨叫。
众人心惊,看向薛洋,只见血水顺着网兜汇聚,不断滴下,薛洋整张脸都是赤红色的,却冲着他们眨眨眼,微笑,露出一口白牙。
这帮人,竟然一个个都不敢动,最后不知道是谁先大叫着转身逃跑,然后所有人都一个一个跑了。
那个姓罗的临走前还捡走了薛洋的妖丹。
薛洋心里冷笑,却再没有力气咒骂了。
他挥动降灾,想要砍断这缚仙网,但是降灾与他连接的线越来越淡,越来越少,剑也变得越来越无力。
更何况,这是缚仙网。没有灵力加持,斩断这网比登天还难。
薛洋心道,这下好了,杀不了那几个人,自己只怕真的要死在这网中。
他神智开始涣散,整个人脱力。微风吹拂,这网兜挂着薛洋的身体微微晃动。
薛洋没有注意到,降灾像是与主人通了心意一般,竟然兀自震动,像是在为他着急。
不一会人,降灾发出了澄澈温暖的日光,与他在抱山散人山下见到的光如出一辙。光芒达到鼎盛的时候,缚仙网自开,薛洋却没有重重摔到地上,而是被那光芒包裹着,缓缓下落了一些。光芒底部是千万条金色的丝状物,像是脚一般,开始拖着薛洋缓缓移动。
这光芒以肉眼可见得速度黯淡下去,下面的丝线也在快速消失。薛洋被托得越来越低,越行越慢。最后这光只来得及缓缓把薛洋放在地上,然后在薛洋腰间系了个结......
光芒散去,留一浑身是血的黑衣少年面朝下倒在路边的长草之中。他腰间系一柄黑色的剑。刚才那唤出日光的灵力已尽数散去,不复存在。
薛洋只当自己必死无疑。后来,他也感受不到疼痛,只是神游天外,想些有的没的。
比如说,自己死的样子最好不要被小矮子看到。要是他来看了,自己做鬼也要抠他双眼。
比如,夔州的抄手,糕点,酥糖,顺便还想了一下小顽。
他以为是大事的那些事,他还真没有想到。
想到的,都是一些当初没有在意的小事。
比如,晓星尘真的很喜欢白色的衣服。
比如,刚才那群杂碎,应该让他们体验一下晓星尘遭受的挖眼之痛的,太可惜了。
比如,晓星尘真的笑点很低。
很温柔。
他当时没有废去自己妖丹,还傻傻的要帮自己结金丹。还相信自己说之后会把妖丹摒弃那种鬼话。
很好骗。
他很香,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香。这是之前晓星尘缉拿他时,自己赖在他背上闻到的。
晓星尘。
据说执念够深的话,可以改变下辈子的际遇。
但是,晓星尘,你要是聪明点,下辈子可要躲着我。
我没办法站在你身边,但是我受不了看你站在别人身边。
薛洋发现,自己最后竟然会一直想着晓星尘。
妈的,真没出息。他想啐一声,结果却是咳了一声。胸腔鼻腔的血腥味更浓了。
天光好像放明了。是到白天了吗,还是自己终于死了。
恍恍惚惚之间,似乎有人触碰了自己的手腕,随后有人支撑起了自己的重量。薛洋觉得自己趴在一个人背上,糊着血的眼睛依稀可以分辨出那人穿着白色的衣衫。
这脊背的感觉太熟悉了。切,回光返照吗。薛洋松懈了最后的心神,陷入了一种温暖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