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梦闲人不梦君》子期子期

3、第三章

　　马车的速度逐渐减缓，我们似乎进了一处极大的寨子，“轰隆隆”巨大的木门合上，四面传来尖锐的哨声，嘈杂的嚷叫乱哄哄了一阵，被人高声喝止，须臾又归于平静。

　　我伸手掀开车帘一角，有风顺着我的手穿帘而入，裹挟着雨后微凉的清润，竟给逼仄的马车陡添了一抹生气。

　　车外是成排起伏的屋舍，远山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此刻戌时刚过，上弦月清辉倾泻，在青瓦黑梁上浸出银白色的光晕。檐下有灯笼在夜风里轻晃，光影摇晃间，映出满目树影窕窕。

　　我幼时贪玩，又经不住司命的撺掇，三天两头就往凡界跑，但如此番狼狈到被山匪绑架，着实算得上头一遭。我瞧话本子上写山匪窝如何如何血流满地、枯木怪影，如今亲眼得见，这窝山匪安居乐业，委实不同凡响。

　　“去，把人带过来。”车外有人高声喝道，紧随着一串沉闷的脚步声，来人伸手掀开布帘，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我佯装虚弱，哆哆嗦嗦蜷进角落，喊道：“英雄饶命！”

　　那大汉被一声“英雄”叫得心花怒放，拿手往我后领上一提，笑道：“小白脸嘴巴倒甜。”

　　他身后的男子斜着眼，手里一把明晃晃的弯刀，一扬手扛在肩上，也笑：“我们大王果然料事如神，十里坡老树林倒在地里的小白脸，分毫不差。”

　　押着我的大汉闻言，亦是与有荣焉：“你要说大王是天上的神仙，老子也信！”将我的衣领一紧，又道：“那什么什么山里的修士，依老子看，都是狗屁！”

　　我不晓得修士如何狗屁，但我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神仙，这个大汉简直是在打我的脸。

　　我出场的情形很是壮观，山寨中几乎所有的人丁都出来看我，仿似我是一只杂耍的猴子。但平心而论，以我现下的处境，实与那杂耍的猴子也没有什么分别。

　　“你看那个出来的小白脸，比上一回掳来的还要好看。”

　　“那个晕过去的女的也好看！”旁边有人很是兴奋地附和道。

　　“咱们大王喜欢男的，那个女的可碰不得。”

　　司命曾告诉过我，出来混，一身男装最为稳妥，如此方可免去许多诸如被好色之徒调戏的麻烦，现下想来，那不过也是他诸多胡诌里一句随口的情感抒发，到底当不得真。

　　我打定主意，下次他若出现在我面前，我定然会毅然决然地啐他一口口水。

　　我这一路走得很是忐忑，思及若事态严重不可收拾，那我干脆弃了法身装死，只是这样一来，若山匪心狠手辣将我随意抛尸还好，若他们良心未泯将我薄葬，怕是日后便须青衣费些功夫将我的原身从土里刨出来。但刨土是一项技术活，况且土中虫蚁甚多，即便有仙障护着，也难保不出意外，而意外的后果是我万万承受不起的。

　　我在众人的注视下被一路押送进一间房内，门口守卫轻声推开朱红的雕花门又恭敬地退下。屋内仅余我一人，我四下望了望，这是一间男子的卧房。

　　夜风从半敞的雕花窗外侵袭而入，携了些许不知名的花香，与鎏金兽炉上的紫烟纠缠于一处。屏风侧立在软榻周围，五颜六色映着烛火的光影，生生透出一股香艳来。

　　屋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吱呀一声响，入眼的先是一双云纹皂靴，紫衫翩然露出一片衣角，须臾，阴影中露出一副完整的身形来。

　　我将视线移上去，只见来人形容猥琐，二十上下意气风发的年纪，却身形圆硕，满身珠光宝气，往烛火跟前一站，争些晃花了我的眼睛。

　　“小公子，”他见我看他，将手中的玉骨折扇“啪”一声利落合上，往左手心上敲了敲，张口就是一声肉麻的轻唤。我的脑中陡然浮现出他与众美男子执手相看泪眼，共话西窗夜雨的场景，不禁一阵恶寒。

　　我抖着手指，颤了声向他吼道：“你你你，你是谁？要对我做什么？！”

　　师父教过我，与人斡旋，切不可轻易暴露底线与实力，尤其是我这种实力平庸且脸皮厚到几乎没有底线之人。于是我决心按照被抢良民的戏路演上一演，然后瞅准时机走为上策。

　　“公子莫怕，在下楚怀桑，是此间山寨之主。”那男子见我惊惶，忙不迭上前来安抚我。我瞧着他脸上因笑而愈发扭曲的五官，暗自攥紧拳头。他伸手欲要将我搂入怀中，我额角青筋跳了两跳，顺势便要将他抡倒在地逃之夭夭时，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陡然遏止。

　　“大王，”许是十万火急，那守卫未等回应便破门而入，于是我便恰巧定格在楚怀桑的臂弯里，扬起的一只胳膊僵硬地停留在半空。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那守卫的脸上，就见那老实的汉子绯红了双颊，木楞楞地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自诩是一个洒脱的仙，被人抱一抱又不会掉两斤肉，但被这样的男子揩了油水，多少还是有些难以承受。若真个论起来，上一回我抱过的男子，还是锡慈姑姑刚诞下不久的小幺，那小娃娃白白嫩嫩，眼珠乌黑，即便口水横流，哭声炸耳，和楚怀桑一比也如同云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