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有光》发烧的鲸鱼

2、父亲

　　第二章父亲
　　神乐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乱糟糟的，床柜上的面包被吃得干干净净。

　　她看着我，眼睛湿漉漉的，我在那一瞬间觉得她还真挺可爱的。

　　“不睡了？”

　　“嗯，睡不着了。”她小声嘟囔着，“什么嘛，只给我那么点东西，肚子根本没有饱。”

　　“你究竟想要吃多少。”我无奈地笑笑，“神乐同学，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她明显有不祥的预感，在片刻沉默之后不情不愿地问了一句。

　　“明天下午跟我去见你爸爸。”

　　“想得美。”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浓浓的不乐意只从语气里透漏出来。“我死也不会去的。”

　　“你总不能赖在我这里不肯走。”

　　神乐又把身子缩到被子里。

　　“我知道我这样不对，只是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做。你一定什么都知道了，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当老师就是好，你找他的时候他肯定什么都说了。为什么我想撒个谎都不让呢，真狡猾啊。算了，反正我也决定要告诉你这些了。”

　　“他”是指的地中海。

　　“你知道我有多难受么。我肯定疯了。离开家里之后的第二天我要怕死了。可能也不是怕，就是那种很酸很涩的感觉，想着想着可能还会打一个寒颤，我形容不好的，我语文一直都不好。只是什么都不想看就想一觉睡死过去，可是又觉得即便是睡觉也不能转移我的注意力。”神乐努力吸了吸鼻子，声音带了点哭腔。“我好希望当时有人能绑架我就好了，或者发生地震什么的，这样更加更加糟糕的事情才能转移我的注意力。现在好了，你要让我见他。我就知道老师都不是好东西，你要把我交出去了，你太不负责了，这样不公平。”

　　“可是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扯到了没什么用的大道理，没办法，这是老师的职业病。“我跟你去，相信我，不会那么难熬的，只是几十分钟后，事情就有所转机的。”

　　“真的么。”她迟疑地眨了眨眼，“那好吧，反正我去了就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坐一会儿。”

　　“可以。”

　　虽然神乐说她一点也不困，但她还是又昏睡过去。我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根烟。夜风毫不客气地灌进我的衣服领子里，非常冷。我在想早知道会有这么多麻烦的事情，我就不选当老师这个职业。实在是后悔死了。可是我又没法不管这个麻烦的丫头，我真是个多事的人。

　　翌日天晴。

　　神乐像突然想通了一样，中午的时候还提醒我该出门。我自然没什么好着急地，慢悠悠地改完了语文试卷，又吃掉了一块蛋糕后才出门。

　　神乐的样子令我发笑，简直就像是马上要冲上前线准备壮烈殉国的士兵一样。

　　“别紧张。”

　　“我不紧张。”

　　哪里像不紧张？

　　神乐坐在凳子上，背脊绷得直直的，做出傲气的样子。可她的手却凉的吓人，死死地拽着我的衣袖子。

　　地中海坐在她对面偏左，居然也非常不开窍地什么话也不说，用筷子夹桌子上的花生米，夹两粒掉一粒，最后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把筷子放在碗的旁边，正襟危坐。

　　“对不起。”

　　神乐惊慌地把手放在了膝盖上，她看着自己的爸爸，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掐住了。

　　——神乐，真的是很对不起。

　　神乐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什么音节都没发出来。眼睛里可以说是雾蒙蒙的。

　　我早说过这孩子脑袋比较笨，一到关键时刻就自然转不动了。

　　昨天下午的时候，神乐的老爸把我拽到了这家餐馆。我们坐在走廊深处的包厢里，空调卖力地工作着，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

　　大约是十分钟的时间之后，我开始觉得热，脸上发烫。这并不是紧张，单纯的生理反应罢了，但是非常难受。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脱衣服洗冷水脸都没什么用，除非到通透的地方去。可现在不行，我得坐在这里，等待对面的地中海先生酝酿好语言后说些什么。

　　所以，我希望他能快些把我想要知道的东西告诉我。我的意思不是要他全盘托出，这是不可能，作为一个成年人他自然能够筛选出告诉我这个老师什么。

　　茶水冷掉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对不起神乐和她的母亲，我承认这点。

　　我当时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开场白。

　　——神乐小时候住在那种很糟糕的巷子里。你见过那种屋子么，算了，就算没见过在报纸上也一定看到过，就是所谓的平民窟吧。墙角裹着毛茸茸的苔藓黑色的泥垢，房顶上盖着形状各异的瓦片，每逢下雨两旁的沟渠中涨满水之后，水就会蔓延到屋子里来。我一年到头难得回去一次，回去看着这样的屋子就觉得心里难受想着赶快离开去赚钱让他们能过上好日子。

　　——当时满脑子都只觉得物质上改善之后才能让神乐和她妈妈更快乐。就这样急匆匆地回家急匆匆地离开，离开的时候神乐会撑着一把最好看的伞更我说再见，请一定要常常回家看她。
　　总是笑着送我离开呢。

　　——条件好了之后，我带他们离开了那个鬼地方，但我依然常年在外。神乐的母亲突发心脏病死的时候，我根本无法赶回家。所以，那孩子才彻底爆发出来了，可能对我这个老爸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吧。或许，很恨我也说不定呢。

　　我没有把地中海地话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简要概括之后，还是尽力包留了煽情的语句。

　　神乐这丫头果然受不了，马上就泪眼汪汪了。而且一哭起来就变得很丑，鼻涕眼泪都挂在脸上。

　　我借口想上洗手间，离开后把门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