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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香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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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楼的幔帐浸着血。
秦可卿望着帐顶金丝绣的并蒂莲,喉间腥甜翻涌。前世的记忆如走马灯在眼前飞转——焦大浑浊的泪、瑞珠撞柱的闷响、尤氏颤抖的手为她系上白绫......那些记忆碎片突然凝固成尖锐的冰棱,直直刺入她的太阳穴。
"奶奶该用药了。"宝珠捧着青瓷碗近前,碗底映出她脖颈淡青的勒痕。
秦可卿突然抓住小丫鬟的手腕。温热的,活的。她盯着窗外纷扬的雪粒子,腊梅枝头爆出点点猩红。是了,今日是腊月十八,离元春省亲还有九十七天。
"去请林姑娘,就说我新得了陆放翁的诗集。"她捻着绢帕咳嗽,指尖在"放翁"二字重重一折。前世黛玉在桃花社念《葬花吟》时,曾说过一句"陆游词中自有意气",彼时探春正在廊下画大观园图样。
宝珠离去时,秦可卿摸向枕下。那里藏着半枚断裂的玉簪,簪头刻着太虚幻境的云纹。警幻仙子的声音犹在耳畔:"十二重楼尽,金钗雪里埋。若要破此劫......"
话音未断,窗外忽地传来瓦片碎裂声。秦可卿将玉簪刺入掌心,鲜血滴在床头的《列女传》上,书页间竟浮现金粉绘制的符咒——那是她重生后发现的秘密,贾府每个女子房中都有这样的禁制。
暮色初临时,黛玉裹着雀金裘来了。她怀里揣着的手炉竟用《西厢记》的书皮包着,火光映得眼波潋滟:"可卿姐姐这病来得蹊跷。"说罢从袖中抖落几片枯叶,叶脉在烛光下显出诡异的银纹。
"妹妹看这诗。"秦可卿翻开泛黄的书页,在"零落成泥碾作尘"旁画了朵墨梅,"我昨夜梦见大观园起了一场火,烧得那些金玉珠宝都成了灰,倒是潇湘馆的竹子越发青翠。"
黛玉指尖蓦地一颤。窗外北风卷着雪片扑在茜纱窗上,像谁在叩打命运的窗棂。她突然用银簪挑开诗集装订线,内页夹层赫然露出半幅绢帛——正是宁国府地契的拓印。
"姐姐好手段。"黛玉将绢帛凑近烛火,暗纹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这地契上的水印,倒像是前朝女官专用的璇玑文。"
话音未落,院中突然传来杂沓脚步声。秦可卿迅速将染血的帕子塞进黛玉手心,帕角绣着半只浴火凤凰。黛玉会意,转身时雀金裘扫落案上梅瓶,碎瓷中竟滚出颗鸽血红宝石。
"林姑娘仔细脚下。"宝珠端着药盏进来,状似无意地踩住那颗红宝石。她耳垂新换的珍珠坠子微微发颤——这是她们约定的暗号,贾珍已到穿堂。
三更梆子响时,王熙凤带着平儿闯进来。她鬓边金凤钗乱颤,裙角沾着未化的雪:"好个病西施,倒有闲心吟诗作对!你可知忠顺王府的轿子已经过了宁荣街?"
秦可卿慢条斯理地抿了口冷茶。前世就是今夜,贾珍将她房中的海棠冻石蕉叶杯献给了忠顺王世子。此刻那杯子正躺在多宝阁最深处,盛着半盏胭脂膏子——掺了孔雀胆的胭脂膏子。
"二婶子莫急。"她忽然将茶盏往地上一摔,翡翠碎片溅到凤姐石榴裙上,"劳烦您把这个交给珍大爷。"
碎玉中赫然露出半张薛涛笺,上面画着北静王府的麒麟纹。凤姐瞳孔骤缩——上月她当给王家当铺的那对翡翠镯,内侧就刻着这个图样。更令她心惊的是,笺角描着朵五瓣梅花,正是当年她在金陵放印子钱的暗记。
平儿突然轻咳一声。窗外树影晃动,有个戴斗笠的婆子正往井里抛什么东西。王熙凤余光瞥见那婆子腕上的金镶玉镯,心头大震——那是周瑞家的陪嫁物件。
"好侄媳妇倒是会疼人。"凤姐忽然笑起来,丹蔻指甲刮过薛涛笺,"只是这麒麟纹样,该配着什么样的璎珞才好看呢?"说着摘下自己的点翠步摇,在笺上按出个梅花状的凹痕。
秦可卿会意,示意宝珠取来妆奁。底层暗格打开时,满室生辉——竟是十二枚金累丝香囊,每个囊底都錾着不同的花押。黛玉突然轻"咦"一声,她认出其中一枚香囊的璎珞,正是贾母赏给元春的及笄礼。
"凤丫头来得正好。"门外忽然响起尤氏的声音。众人悚然回头,见尤氏捧着个鎏金手炉站在帘外,炉盖雕着幅春宫图——那图样与秦可卿枕下的玉簪纹路如出一辙。
黛玉突然剧烈咳嗽,袖中抖落个荷包。王熙凤眼疾手快用裙摆盖住,荷包滚出时散开一线,露出半截青玉令牌,上刻"忠顺"二字。平儿倒吸冷气,这令牌本该在琏二爷书房暗格里。
尤氏迈进门槛的刹那,秦可卿突然打翻药碗。褐色的汤药泼在青砖地上,竟冒出滋滋白烟。宝珠惊叫:"这药......这药里有毒!"
"好个黑心肝的!"王熙凤劈手夺过药渣,指尖捻起片紫色花瓣,"这可是西域来的曼陀罗?"她转向尤氏的眼神淬着毒,"难怪近日厨房总丢紫参,原是熬了这好东西。"
尤氏踉跄后退,手炉"咣当"坠地。炉灰飞扬间,黛玉突然指着地面惊呼:"快看!"只见烟灰在地上聚成诡异的图腾,正是太虚幻境入口的星宿排列。
秦可卿趁机将玉簪插入地缝。簪身突然发出蜂鸣,地面开始震动,多宝阁缓缓移开,露出墙上的密道。腥风扑面而来,隐约听得锁链拖曳之声。
"姐姐们快走!"宝珠突然撕开裙裾,内衬上缝着大观园暗道图。她耳后的朱砂痣开始渗血——这是前世瑞珠临死前的征兆。
王熙凤却站着不动。她拔下金簪划破掌心,鲜血滴在薛涛笺上,麒麟纹竟化作活物跃出纸面。那兽首仰天长啸,声波震碎窗纸,外头顿时传来侍卫倒地的闷响。
"愣着做什么?"凤姐拽过平儿往密道推,"去梨香院找薛家丫头,就说'冷香丸该配着热酒吃'!"
黛玉忽然拉住秦可卿衣袖:"姐姐可还记得,那年桃花树下埋着的琉璃盏?"说着在她掌心画了个"卍"字符。秦可卿浑身剧震——那正是警幻仙子在她重生时烙下的印记。
密道门即将闭合时,尤氏突然扑过来。她发髻散乱,露出后颈狰狞的烙印,那形状竟与黛玉荷包里的令牌完全吻合:"你们逃不掉的!十二金钗的命盘早就......"
话音戛然而止。有支金簪从她喉间穿出,簪尾坠着的珍珠正与宝珠耳坠成对。王熙凤站在暗处擦拭染血的手指,眼里闪着从未有过的寒光:"二姑娘该学着管管下人了。"
地道里弥漫着陈腐的香气,秦可卿摸到墙上的刻痕。那是用女子指甲生生抠出的印记,连起来正是《葬花吟》的残句。黛玉突然轻声吟诵:"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最前方的平儿突然停步。火折子照亮处,赫然出现三道青铜门,门上分别刻着"痴"、"嗔"、"怨"三个血字。宝珠惊呼:"这不是老太太佛堂后的......"
"是孽海情天镜的碎片所化。"秦可卿将玉簪插入"痴"门锁孔,"当年警幻仙子用这三道门困住金陵女子的魂魄。"簪身转动时,她听见无数女子的哭声从门缝渗出。
王熙凤却走向"怨"门,取下腕上金钏往门环一扣。钏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账目数字,仔细看去竟是贾府历年买卖人口的记录。青铜门轰然开启的瞬间,有白光倾泻而出。
光芒散尽时,众人置身于一间圆形密室。墙上嵌满铜镜,每面镜中都映着不同的女子——元春正在更衣,探春临窗写信,迎春数着棋谱,惜春描绘着骷髅图。
黛玉突然指向东南角的镜子。镜中宝钗正在调制药丸,她手中的冷香丸突然裂开,露出卷微型羊皮地图。王熙凤眯起眼睛:"那是......胶东盐场的分布图?"
"不止如此。"秦可卿抚过镜面,宝钗的影像突然转向她们,"薛妹妹,你听见了吗?"
镜中的宝钗竟真的抬眸微笑:"秦姐姐来得正好,该让莺儿送新制的胭脂了。"说着打翻香炉,炉灰在案上聚成八个字:正月十八,省亲夜宴。
突然所有铜镜开始震颤,镜中女子们同时转头望来。无数道声音在密室回荡:"来不及了......鸳鸯已死......金钏投井......司棋撞墙......"黛玉猛地捂住耳朵,指缝渗出鲜血。
"破!"秦可卿将玉簪刺入心口,鲜血喷溅在中央铜镜上。镜面龟裂处爬出金色纹路,渐渐形成凤凰涅槃的图腾。所有幻象烟消云散,只剩满地铜片闪着幽光。
王熙凤捡起一片碎镜,镜背赫然刻着"忠顺王府造"。她突然冷笑:"好个一石三鸟之计。既要我们姐妹相残,又要吞了贾府盐铁生意。"
"二婶子请看这个。"秦可卿从袖中抖出账本,某页用朱砂圈着笔迹——正是北静王府与忠顺王府合购火药的记录。黛玉瞥见侧页批注,轻声念出:"元月初八,凤藻宫。"
远处突然传来更鼓声。王熙凤脸色骤变:"今日是腊月十八?"她扯开衣领,锁骨处浮现血红的倒计时印记,正是九十七道横痕,"省亲之日竟是......"
话音未落,密室穹顶突然塌陷。雪混着瓦砾倾泻而下,其间夹杂着女子凄厉的尖叫:"秦可卿!你逆天改命必遭反噬!"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警幻仙子立于云端,手中牵着的锁链正拴在元春脖颈。
秦可卿将染血的玉簪抛向空中:"太虚幻境困不住活人,仙子难道忘了?"簪身爆出七彩流光,化作十二把金钥匙插入虚空。天地震荡间,她们竟回到了天香楼卧房。
窗外晨光熹微,仿佛方才种种皆是幻梦。唯有黛玉袖中的荷包鼓胀了几分,里头装着从密室带出的青铜碎片,上刻小字:新历元年,女史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