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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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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讲,手冢国光挺闲。尽管他是个全日本甚至全亚洲都小有名气的艺人。
熟知他的人都清楚,一年最多接拍两部电影、娱乐节目绝对免谈、广告代言也很挑剔……所以一年中除了拍戏和电影杀青期间无可避免的宣传造势外,手冢国光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很自由的——当然,这在被人称赞为特立独行之前更多的是儿戏事业、自命清高的责难,但这种种的非议在手冢国光用行动证明的一部部无可挑剔的作品和代言的产品从未出过问题的事实面前也就纷纷自行瓦解了。
然而与其他的艺人不同,手冢国光的时间表在清闲的日子里反而规律得可怕。早上六点起床晨跑、然后冲澡、早餐前要吃梅子泡茶喝……这些以他的年纪看来古板至极的习惯手冢国光一做便是二十五年。
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晚霞如火,醉人的晕红铺满天际,映照得窗前的庭院也是一片温柔的颜色。
已经这个时候了么。
手冢取下眼镜,揉了揉酸痛的眉头——他本就是有些近视的,不过应经纪人的要求才在公众面前戴上隐形眼镜,私下里他还是偏好普通眼镜的。
按行程,他今天原本要赶下午三点的航班去上海出席《无声的城市》中国首映礼,但碍于最近丑闻闹得厉害,一露面便有大批媒体记者围堵,公司最终让剧组的其他成员代他参加了。于是乐得清闲的他花了半天时间收拾了下因前段时间无暇顾及而稍显凌乱的家(他有轻微的洁癖),之后便一直窝在书房里看书。
看书是手冢的一大爱好,尤其是原文小说,虽然不免会有生词,还不时的需要翻阅字典,但在他看来,这些原滋原味的描述远比任何或多或少带有译者风格的翻译都要美妙得多。
另外,他还十分讲求看书时的环境。
试想,在分外宁静的书房里,远隔了外界的喧嚣,沉浸在故事之中的同时感受着细细的自然风从微敞的落地窗间吹拂进来,糅合着疏疏淡淡的阳光笼罩在周身,那是怎样无与伦比的享受——
咕噜噜。
按了按出声抗议的胃,手冢轻轻地叹了口气。
看书的时候没感觉,这刚一走神,就饿了。
起身将书小心地塞回书架,手冢活动了下因长久保持同一姿势而有些僵硬的四肢,不情不愿地向厨房走去。
——这书再好,也只是精神食粮,终究当不了饭吃呐。
对着中午剩下的炒饭瞧了好一阵,手冢神色不动地推了推眼镜。
——真是叫人一点食欲都升不起来。
都说这世上似乎没什么能难倒手冢国光的事,学习、运动、演戏……只要他去做的,就必定出类拔萃。但外人所不知道的是,手冢国光他其实也有苦手的东西,比如——
料理。
毫不迟疑地转过身,手冢换了套衣服,然后取车出门。
今天出去吃。
“啊拉,今天一个人么?”
才一掀绳门帘走进去,老板娘便瞥见了这边,热情地招呼道。
手冢没想过她还会记得自己,微微有些诧异,怔了一下才点点头。
“我这里啊,”像是瞧出了他的疑惑,老板娘扫了眼屋里喝得正酣的客人们,笑道:“也就这些老头子爱来,除了周助他们,很少还会有年轻人来了。”
“哦呀,倒是挺俊的一年轻人啊。”
“哈哈是啊!加藤桑好福气,来的小伙子们个个都长得跟个明星似的。”
老板娘的话引起了食客们的兴趣,他们纷纷望了过来,醉醺醺得攀谈起来。
“这叫什么福气,都这把年纪了,”老板娘瞥了手冢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了句,“只能看不能要。”
“哈哈哈哈。”周围的客人们笑了起来。
手冢觉得有些窘迫,尽管在媒体面前如何如何的镇静自若、应答如流,对于这种充满了友善、过于热络的气氛他却始终有些无所适从。
“呀咧呀咧,吃些什么?”
似乎觉察到了他的不自在,老板娘不再和那些食客搭话,转过身来问道。
“一份鳗鱼茶、一碟毛豆、一壶清酒。”
“还是包间?”眼底泛起微浅的笑意,老板娘又问。
“……是的。”
“马上就来。”
“谢谢。”
仍是上次的包间,环境不变,但因为此时只有他一人的缘故,心境是大大的不同了。
在榻榻米上盘坐好,手冢借着等待上菜的时间观望起这间茶室来。
上次来的时候没有注意,这间茶室的墙壁上一反常态地没有挂字画,反而贴着几张风景照:樱花烂漫的千鸟渊、红枫掩映的五重塔、水天相接的富士山……手冢并不懂摄影,无法从专业角度来评判好坏,但他很喜欢这些作品,三分灵秀美、六分悠远意、更有一分浅淡的说不出的味道蕴含其中,耐人寻味。
不过……
“打扰了。”
老板娘拉开移门,将手冢点的吃食送了进来。
“那样的氛围,”小心翼翼地端起瓷碗放在手冢身前的桌案上,“会感觉不自在吗?”
她问。
手冢并未答话。他不知该说什么。
“呵呵。”她笑了笑,丝毫不介意他的沉默,“其实试着多聊聊就好了,虽然尽是些上了年纪的难免啰嗦了点,但都是不错的人呢。周助就完完全全和他们打成一片了呢。”
注意到这似乎是她今天第二次提起这个名字,手冢问:“您的儿子?”
——顺便转移话题。
“周助吗?”老板娘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也跟着飞舞,“算是吧?”
她说,带点儿疑问的语气,语调却异常的柔和温暖。
——算是?
手冢疑惑,但他并不打算追问,一则这是他人的私事,二则……他也并不真的感兴趣。
然而老板娘自己讲了下去——她应是个十分热情健谈的人。
“他原是大阪人,几年前突然搬来中野的……”她说着又笑,“那可真是个好孩子呐,我要是生了个他这样的儿子就好咯!”
她一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照片。
“你刚才在看那些照片?”
“是的。”
“很漂亮吧?”她问。
“的确。”手冢点点头。他也看向那些照片,每一张都充满了生命的张力与自然之美,也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让她打印了出了来贴在这里。
只是……
“这些都是周助拍的。”
……诶?
都是……那人拍的么?
手冢微微吃了一惊。
“这是他的爱好,”老板娘笑着说,带着点儿自豪又无奈的表情,“他啊,一有空就喜欢架着一台相机到处拍,好像哪都有美景似的。”
“他是摄影师?”
“不不,这只是他的一个兴趣而已。”老板娘说,“他现在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
杂志社?
只要不是娱乐杂志什么都好,他对于那些成天跟在他们后面乱转、喜欢到处捕风捉影、好像唯恐天下不乱的娱记们实在难生好感。
脑中没大所谓的闪过这些,手冢的视线在墙上的一张照片上落定了。
不过他现在关心的是——
“请问,”手冢指着那张照片,“这是哪里?”
刚才他就很在意了,千鸟渊、浅草寺、富士山……这些都是东京有名的景点,他认得,可这张他却怎么也瞧不出是哪里,明明有着丝毫不输其他地方的美——
“啊拉,没注意到吗?”老板娘比划了一下,“就是这条巷子前面的那块绿地啊,来这的话都能看到——”
“加藤桑!再加一壶酒!”外面突然有人喊道,声音不稳,显然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来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和眼前的年轻人唠了不少时间的嗑的老板娘连忙说了声失陪,起身出去了。
竟然就是这附近么?
手冢不禁失笑。
来的时候虽未曾刻意留心周围,但中野全是些老年人密集的底层住宅区,而这江元町的穷在东京更是出了名的,既没有独具风格的现代建筑、也没有精致典雅的古代园林,手冢实在很难想象这张照片取的景竟就是出自这里。
回去的路上手冢特地留意了一下老板娘说的地方,不过是街角一块再普通不过、平日里断不会有人去注意的绿地,然而那人却注意到了,并以他的方式成功地将它的美发挥到了极致。
“周……助么?”
听老板娘的描述,应是个随和、开朗的人,但看他拍摄的作品……
唇角勾起一丝清浅的弧度,手冢在身后的轿车按响第三遍喇叭之前,重新发动了汽车。
——但看他拍摄的作品,他觉得他更像是个安静、有距离感的人。
一个人究竟可以拥有几面?而真正的他又是其中的哪一面?
他鲜有的对一个甚至连面都没见过一次的人好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