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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财文两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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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天入晚秋,渐渐转凉,热烘烘的海风一转攻势,渐渐带上了丝丝凉意,季节轮换,夏天的衣裳穿不得,军营也开始分派秋冬的厚衣,杨逸思身为杂兵营一员,自然要担起这种分派衣服鞋袜的杂活。
历经数月,他早已习惯兵营生活,也结识了不少老实敦厚的战友,原本封闭的心门也终于打开一条缝隙,郁郁之气消散,变得十分可靠沉稳。
“小子!”
见杨逸思推着板车穿行于营帐之间,巡逻归来的方子期翻身下马,叫住他:“逸思!过来!”
杨逸思睨他一眼,没有马上过去,而是不慌不忙的把衣裳分给排队的兵士,分完后才将车往边儿上一停,拍了拍沾满灰尘的双手,不疾不徐的朝他走去。
“什么事?”杨逸思语气随意:“我忙着呢。”
方子期又好气又好笑,一手掐腰挑眉道:“你见到我能不能有回好脸色?”
杨逸思面无表情:“没要紧事我就回去了。”
“站住!”方子期薅住他肩膀,左右看了看,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堰平来信了。”
杨逸思双眸不自觉瞪大一瞬,停顿片刻后才道:“信上怎么说?”
人多眼杂不便多谈,方子期没有继续往下说,只向着海边轻飘飘使了个眼色,杨逸思心领神会,不再追问,拍开他搁在自己肩上的手,转身回去推车,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知道了。”
兵营人多,眼睛多,耳朵也多,说话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抓到把柄揪住尾巴,为了避免被发现,穆祥英自堰平送往江东的信件都是由九通商会的瑚珈收取,收信后瑚珈会快马加鞭亲自来到蕴越,面对面亲手交给方子期,以确保信件不经过他人之手。方子期收信后都会立即打开,并且阅后即焚,不留下丝毫祸患,信中与杨逸思有关的内容,则会由方子期口头转达。二人会在后半夜分别前往海边的大礁石,交换过信息后立即分开,然后一前一后分开回到兵营。
不过穆祥英也留了心眼,离开堰平前交待给杨逸思的事不能让方子期知道,便会借着送书送吃的名头,顺带捎些小包裹。杨逸思聪明,一看就能晓得穆祥英的深意,等到瑚珈来看他时,就会再写上一封藏头或藏尾的短信,然后托瑚珈送回堰平去。
夜色渐沉,海风变得愈发寒凉,外面响起兵士们换岗时整齐的脚步声,杨逸思睁开清明的双眼,确定营帐里的人都已睡着,故意睡在靠门铺位的他才掀被起身,悄无声息的摸出去,躲过专心于交班的兵士溜出了兵营。
方子期已经早早等候在礁石边,正靠着石头打哈欠,见一道黑影自兵营方向摸索而来,才站直身体,划亮火折子,语气慵懒道:“来了?”
杨逸思停在三步远处,开门见山道:“说吧。”
他在对待除陆英之外的人时鲜少表现得亲善,方子期已经习惯了他随着年纪增长愈发冷淡的态度和目中无人的臭脸,没指责他目无尊长,而是扬手把一个小布包丢到他怀里,随意道:“给你的东西。”
杨逸思接过包裹,打开就着火光看了两眼后就合上,抬眸瞅着方子期问:“信上说了什么?”
“寻问蕴越如今真实情况,并要我和虞靖鸣保持合适距离,不可过密或过疏。”方子期看着手中飘摇的火光,无奈道:“此事何需他题,那虞靖鸣是个人精,之前收了皇上谕旨,本可顺水推舟送我个官,偏偏要来试我一试,言语中尽是敲打,既试探我真实意图,还警告我休想轻举妄动,摆明了是要给穆祥英寻不痛快。”
海图上呈后,皇帝明面上给了方子期赏赐,却把下发赏赐的权力给了庞晖章,海图是杨逸思偷偷画、他偷偷送的,哪里敢去找庞晖章要赏赐,只能咽下郁闷,无比的憋屈的同虞靖鸣说自己不要赏赐,此事也不要传到大将军耳中。
“还说借着海图势头刚好能去外海走一趟立个‘军功’,名正言顺升到副将,哪晓得今年夏天海上多飓风,数月难以行船,根本出不了港。”方子期说着顿了顿,又道:“不过也亏得这些飓风,海寇疲于自保,没有再来进犯。”
“季节已过,那些海寇数月无收,必然要上岸大肆抢掠,苦日子还在后头。”
杨逸思眉头微蹙,眼中难掩担忧:“近日天寒,不少兵士都说身体不适,好些还久烧不退,若这个节骨眼打过来,能不能迎敌都是个大问题。”
“久烧不退?”方子期挑眉:“军医可有说是何病症?”
“说是受了凉。”杨逸思眉眼间满是疑云,“且不说营帐内并不冷,如此多人同时受凉,委实怪异了些。”
“嗯……”方子期转了转手里的火折子,挑眉道:“确实奇怪,军医可有上报?”
“上报了,不过几个副将并未当回事,只叮嘱军医多关照些。”杨逸思压低声音:“我担心此病并非受凉那般简单,你多留个心眼,尽量不要同生病的兵士接触。”
方子期点头同意。
一位合格的治军之将必然心思缜密、直觉敏锐,杨逸思是凌臻转世,天生将才,自然也是个嗅觉敏锐之人。那日海边传信之后仅过半月,兵营内生病的兵士便多了两倍,最开始出现症状的几个,最后竟医治无效重病而亡,军医们实在担不起繁复的医治工作,又怕自己染上病症,好几个竟摸黑逃跑。原本就严峻的形势瞬间雪上加霜,庞晖章怕圣上追责迟迟不愿上报,还是虞靖鸣在数次劝皆说无果后才选择破罐破摔,拟了一封加急的折子快马加鞭送至堰平。
海寇未除不说,兵营中还整出那么多病患,皇帝自然十分震怒,当即扣去了庞晖章十年的俸禄,并命太医院连夜抽调人手,火速前往江东控制江东军病情。
半月后,太医院抽调的八位太医赶至江东,庞晖章亲自率诸位副将夹道迎接,说在军中设了宴,要为几位仁心圣手的再世华佗接风洗尘。
领队太医妻子刚刚生产,本就十分不愿来江东,加上连日舟车劳顿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刚下马车就见庞晖章一副没事人模样嚷着接风宴的事,自然是恼得不行,当即拒绝了宴会,半点没给庞晖章留面子。
庞晖章热脸贴个冷屁股,面儿上哈哈一笑糊弄了过去,背地里却使手段,将原本在兵营外驿馆安排的房间全部退去,想逼着太医们和染病兵士同吃同住,好好尝些苦头。
谁知八位太医中有一位是有手段的,当天便带着一众同僚住进了本地一位极富声望的名士家中,非但不用吃苦头,还好吃好喝好住,十分舒适。
方子期听兵卫说了此事,脑中立刻猜出那位有手段的太医是谁,当晚便向兵卫告了假,匆匆前往太医们下榻的名士府。
戌时,名士府后院专门接待客人的小院中,太医们正聚在一块儿秉烛夜谈,热烈商讨疾病症状并钻研医治之法,角落的凳子上,唯一一个身着七品官服的年轻人正靠着墙打瞌睡,抱着官帽的手渐渐松开,圆溜溜帽子便顺着膝盖滚落,一路滚至某位太医的脚边。
“穆太医。”那老太医捡起地上的帽子拍了拍,走到年轻人身边,握着他的肩膀摇了摇,好心道:“穆太医,你若困了便回房歇着吧。”
陆英这才惊醒,坐直身体发了会儿癔症,才用力眨巴了几下疲惫的双眼,用带着睡醒后浓重鼻音的声音说:“那多不好意思,大人们还在商讨医治之策,我这晚辈怎么好回去睡觉。”
“你留这儿也没用,还不如回去睡觉呢。”
老太医说话十分直接,把官帽往他头上一盖,玩笑般说:“不然等会儿你睡深了打呼噜,我们还嫌吵呢。”
陆英嘴角轻抽,艰难挤出一个笑容,皮笑肉不笑道:“那就多谢前辈好意,晚辈先回去了。”
回到就寝的客房,陆英摘下帽子用力往桌上一搁,没好气的咕哝:“嘁,昨儿个还千恩万谢,今儿个就开始嫌我碍事了,也不知碍事的到底是谁。”
军营大量出现某种病症,多半是有疫,因此太医院挑选人手时基本都是找那些经验老道、医治过疫病的老医生,像陆英这种烧火童子根本就不在考虑之列。之所以最后名单中有陆英,全因院使齐芳受不了他的再三拜托和软磨硬泡,才不情不愿的将他加了进去。
倒不是陆英有什么济世救人的博大情怀,而是他从方子期传回的信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协调,以方子期在信中描述的症状,太医们翻遍医书也难寻到与之对应的疾病,联系到蕴越贯穿整个夏季的飓风,以及海棠和青柏传来的密信,此次“疫病”极可能与东海龙宫有关系。
在密信中,海棠和青柏讲述了九霄天宫琉璃夜宴的事,本次宴会除了天宫众仙外,还邀请了四海龙王与海外三山的上古仙君。席间,天帝随口提了想嫁女儿的事,东海龙王和西海龙王都表示愿意与天帝天后结亲家,言辞之间皆是对对方的挤兑。
九霄西殿的掌殿芙蓉仙君是西海之后,加上因着凌臻的事对几位东海姐妹心存怨恁,便当着众仙的面故意提起敖雪之事,惹得东海龙王十分难堪,老龙王不好和侄女儿一般计较,正想硬着头皮找补两句,没想到倾慕芙蓉仙君已久的廉智星君醉酒后犯迷糊,竟也跟在后面落井下石,彻底拔了老龙王的逆鳞。
廉智星君是九霄南殿入了魁星阁的文仙,女陆英被打下凡后,就由他同时接掌东霖国的财运和文运。老龙王碍着面子不能直接动天宫神仙,但可以拐个弯儿动他们的地盘,只要乱了东霖,举国内乱尚武轻文,廉智星君这种靠香火修行的人仙,便会失去不少人间供奉,导致仙力折损。
夏季东海刮了数月飓风,国内商船不能离港,海外商船不得靠近,直接断掉了东霖好几条海上商道,导致东霖海商群情激奋,此为断财运。如今晚秋停风,海寇及其他外海遭灾的小国为了掠夺过冬物资,必然要联手同割蕴越这块大肥肉,要不了多久就会大肆登岸与江东军正面交锋,只要江东军内疾病蔓延,兵力不足必导致在正面交锋中节节溃败,江东一带则必会大量征兵扩军,将整个江东都卷入战争的旋涡之中,此为断文运。
神仙赌场气,凡间万条命。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陆英嗤笑一声:“这东海的龙就没一条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