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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未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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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历390年1月7日,野京建京390年庆日。
晏月雁作为晏氏一族第十七代的独子,自然是要去往京政府庆典露面的,更何况是在头上没有任何当家长辈的情况下。
即便是他觉得没必要,甚至去了还不如不去的好,可政府那群人假惺惺的邀请依然令他处境难堪。
“少爷,车已经备好了。”李管家对着面前人高大的背影微微鞠了个躬。
如若不是今天这种日子,李管家是极少见自家少爷精心打扮且身着正装的。
上次见,好像还是六年前的成年礼?
这么一算可不得了。
晏月雁侧过身,语气慵懒而随意道:“李叔,你说我爸之前去参加的时候,和我现在的心情是不是如出一辙?”
李管家闻言似乎真的开始回忆起来:“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得想想。”
晏月雁没忍住笑出来,走上前拍拍老头的肩:“算了,别想了,我没真要问你这个。”
说来挺奇怪的。
三百九十年前,野京建京,传说是帮神族一起打了胜仗,从此得到神族庇佑。
而晏氏当初不过是率军大将身旁的副将……的一个小助手罢了。
做的都是提提鞋,擦擦盔甲之类的杂事。
族谱上说,晏氏当时竟还跟着上了战场。
那可是神魔之战!
最后从那场战争中活下来的仅百人,加上被极神战前保护起来的,也不足万人。
在极神建好野京后,幸存的战士全部封爵。
永生永世,千秋万代。
其中便包括晏氏。
晏月雁想到这里不免嗤笑一声。
这三百九十年里,神族再未降临过人间大地。
而这人间……已是不复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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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你如今同老爷是越发像了。”李管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怎么说?”晏月雁对他的父亲印象不多,唯有去世的时候,他记忆深刻。
李管家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忧郁,又迷人。”
晏月雁听到他的回答眉心猛地震颤了两下,随即“啧”了一声:“你个糟老头。”
而后他不再说话,安静地看向窗外。
野京的风景他向来觉得奇特,比如城南下雪而城北不下,可城北依然冷冽还依然有花开着,城南则是荒原,尽是光秃的枝桠,雪原,人烟渺茫。
或许是因为……那边离外城,太近?
外城么……
“少爷,听说今日蒲氏也受邀前往。”李管家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语气甚是微妙。
晏月雁听闻,长睫轻颤,而后轻笑一声:“又如何?”
李管家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蒲氏为了攀上贵族的枝桠可真是废了不少心思……”
“李叔,你老了。”晏月雁未等他说完便打断,“也学会在背后嚼人舌根了。”
没过多久,他们便到达了目的地。
京政府建筑阔大华丽,园地精致整洁,连石砖路都一尘不染。
建筑上的白漆每年都会重刷一次,绝不会任由青苔乱长,一如全新一般。
金玉其外。
“败絮其中。”李管家秉着笑,说完看向自家少爷。
仿佛少爷那点心思,他能看穿似的。
晏月雁不惊也不恼,反而跟着笑起来。
是啊,谁不知道呢?
“月雁。”
好巧不巧,这声音格外熟悉。
晏月雁敛了笑,回道:“任夫人。”
李管家熟练地卸下少爷的外披搭在手腕处,对面前的女人报以和善的笑容。
老狐狸,全然忘却先前说人坏话的羞愧。
“好久不见。”蒲芙身着一袭拖地红裙,非常有国之庆典风范。
晏月雁木然地看着她,心念一动:“去年十一月份,你们的婚礼上才见过。”
“少爷,走吧。”李管家示意,晏月雁轻“嗯”了声,没再与蒲芙多言。
晏氏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从一开始就不是。
从神魔之战中活下来的都是有名分的战士,而他晏氏在传说记载中不过只是一个“人”。
仅他一“人”封爵,从此与曾经服侍的副将平起平坐。
也难怪蒲芙会选任氏而没有选择他晏月雁。
这些事,晏月雁了然于心,但又觉得可笑,甚至耻恨。
现今的野京名曰由贵族们合力管理,实则是掌控在将军曲氏一族和副将洪氏一族的掌心。
虽已过去近四百年,但这种统治至今未变过。
“李叔,你猜,今天会不会轮到我头上?”晏月雁似笑非笑,看上去很是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李管家一怔,瞬间变得悲伤起来:“少爷,无论你去哪里,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老爷嘱咐过……”
“我还真能让你这老爷子陪我去受苦?”晏月雁笑得更开,抬眸望了他一眼,“我只是在想,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了。”
六年前,曲氏和洪氏开始指派贵族去到外城分区管辖,那一波便派出去了十余家。
而当时,本该在第一批被派送出去的晏氏,恰逢晏月雁刚成年,又经历了父亲遇害,便搁置下来。
一晃六年过去,这六年间没少被找麻烦,只是明争暗斗终究不是晏月雁在乎的。曲氏和洪氏念在晏氏如今只剩一人,便渐渐将矛头转向其他家族。
可今天不同。
今天,邀请晏月雁出席活动无非就是认可了他这个当家的身份。
这也意味着……他或许难逃厄运。
曲闻坐在长桌的首席,洪吾就坐在他右手边第一个。
前面还有几位“熟人”,包括蒲芙的丈夫任正溪。
晏月雁的座位被安排在比较末尾的地方,纵观旁边坐一起的几个人,脸色一言难尽。
估计都是和他差不多处境的人,但转念一想,总归还是比他好些的吧。
好歹,这些人还有权利说个“不”字。
宴会开始。
曲闻作为首席执政官,难免要多说两句。
晏月雁听得心不在焉,直到坐在他旁边的那位面色憔悴的男人站起来时,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意料之外的,那位竟是去年分配去外城的贵族之一。
晏月雁扯着嘴角自嘲般笑笑。
男人开口道:“曲先生,前些天掌管明字的韩氏去世了。”
曲闻眉峰轻挑,还未张嘴,话便被洪吾抢了去:“韩氏?他们家没有后人了?”
男人脸上浮起一层薄汗,用力抿了抿嘴唇,答道:“仅有一个尚未成年的儿子,侥幸逃过。”
隔着这么远,晏月雁都能听见洪吾不耐地咂了声嘴。
——因为现在的气氛,过于安静了。
仿佛是为了缓解气氛般,任正溪说:“叶先生,你先坐下,此事我们宴会之后再商榷。”
被称作“叶先生”的男人依然直挺挺地站着,晏月雁的耳侧能清晰听到指骨用力的声音。
那人继续说到:“韩氏是同我一起被外派出去的,已是明字的第七位管理者……上任仅六个月。”
难道说……前面的六位……也死了?
晏月雁突然间喉咙发涩。
再抬眼扫视了一圈在座各位,除了他们末尾的几个,其他人都是一副早已了然的样子。
为什么?
曲闻猛地大喝一声:“坐下!”
男人虽是极不情愿,却被这语气威慑到双腿发软,不得不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后面的话,晏月雁都无法集中精力去听。
此刻他的脑子里满是疑惑,以及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种恐惧并不是对死亡,而是对于未知,无法防备无从知晓的恐惧。
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便是与普通人不一样的身份。
渐渐长大,他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历史、制度,以及人的等级。
他从出生到死亡,不用付出任何一点代价便可以不愁吃穿用度。
可是后来他才明白,原来贵族里,也是分级的。
而晏氏,不过是里面最底下的那一阶。
连涉政都不被允许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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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酒杯。
玻璃制,里面盛的京酒清澈透亮,呈现出透彻的淡黄色,在这酒杯里晃荡出波浪。
“月雁。”任正溪不知何时端着酒杯走到他身边,附着一脸宽和的笑容。
晏月雁顿时觉得有些胃痛,手却还是熟练地端起酒杯回敬。
唇刚触到杯壁,任正溪猛地凑近他耳根,说道:“宴会之后,请到走廊最末的议室一趟。”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周围的几个人能听见。
叶先生手握的钢叉落地,打在编织地毯上,闷响一声。
“好。”晏月雁应下来,面色毫无波澜。
待任正溪走之后,叶先生颤巍巍地捡起钢叉,并没有说什么。
“叶先生。”晏月雁开口,“你似乎有话想说。”
“没有!”他迅速否认,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后又长舒了口气,“我什么都不想说。”
大家总归是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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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闻和晏月雁差不多高,却独有一种压迫气势,这气势导致晏月雁同他站在一起总感觉低人一等。
在整间洁白无瑕的议室里,弥漫的尽是沉重的气氛。
“你会去吗?为了野京。”他的语言非常精炼,又咄咄逼人,不容有拒绝的余地。
这显然是在晏月雁意料之外,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简洁点更好。
“什么时候?”他回问。
曲闻依旧是一脸严肃,略微停顿后答:“明字发生暴/乱已经过了五天了,自然是越快出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