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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昆仑 ...

  •   子楝的祥云要回到天庭,不过是片刻之事。
      但今日他却刻意放慢了速度,两人便在凡界与九重天的云层间缓缓飘着。
      “阿衡。这一届玉姨的蟠桃宴你替我去吧。”
      “啊?可是我是一个小侍女,我未到出席蟠桃宴的仙阶啊。”莫非,子楝是要传授灵力给自己了么?
      “你是玉姨抚养大的,她不会拘泥这些。”
      “好,那我去。”自从一百岁那年随子楝一起出了昆仑山,她便再也没回去过。细想来,最好的还是在昆仑的日子。
      “但是,出席蟠桃宴的都是仙力高超的人物,我一个神力如此低微的小仙子出席岂不抹了帝君的面子。若是帝君能够传授我些,我定能替帝君挽回几分面子。”
      阿衡脸不红心不跳得说出了此番极不要脸的话。
      子楝不答。
      再抬头一看,他双手复背,目视前方,嘴角却挂着一个忍俊不禁的笑。知道她在偷看自己,便伸手扶了扶她的头发。
      “自己修炼的才能用得自如,我让你背的九天玄经你背了吗?”
      “背了。”
      “那将第五章背来我听听。”
      “子楝,你瞧,卯日星君要把太阳收起来了。夕阳这么好,景色这么美,背经书难免太煞风景了。”
      …….
      第二日阿衡始知,原来子楝不赴蟠桃宴是因为要出征了。
      不知他在魔界查探到了什么,总之这一仗在所难免。
      阿衡与宵明挖了埋在月桂树下的桂花酒,用莲池里荷叶上收来的仙露温了温,子楝连喝了三盅,就是收了白起宫上下替他践行的心意。
      帝君出战,府里气氛自是庄重。但实则大家并不十分担心。
      犹记得子楝头一次出征的时候,白起宫上下,千叮咛万嘱咐“帝君定要平安回来啊。”阿衡更是担着十万分的忧,日日连觉也睡不好了,担心得头发也要白了。
      再往后子楝一次又一次出征,从没打过败仗。连一向倨傲的鲛人都被他收服了,众人便收了那过分的担心,
      把心思往给帝君准备如何如何的接风宴上计较去。

      子楝出征后第三日,阿衡怀揣桃花帖,脚踏比翼鸟去了日思夜想的昆仑山。
      说来有趣,一千年前,王母的坐骑青鸟替王母传信给东华帝君,回来途中,叼了一个婴孩。那孩子周身仙气缭绕,左右两手各抓着一把琴和一根杜衡草。
      王母见其仙气纯正,恐是上古诸神的化身,便将他留了下来抚养。而那一琴一草受了昆仑山山气精华熏陶。两百年后,杜衡草得了人形,那琴虽未得人形,却成了一把战琴,琴声能令敌人瞬间灰飞烟灭。
      后来子楝承师与慈航真人,慈航真人才道出子楝身世,原来他是上古先皇太子长琴的琴幻化而成。
      子楝的真身是一把琴。
      而那颗幻化成形的杜衡草便是阿衡。
      二人在昆仑山一起长大,因子楝年长阿衡两百岁,又加上王母对子楝要求严格,只将阿衡当作小孩。故而昆仑山上,阿衡才是真正的霸王。

      沉浸在年少的趣事,阿衡嘴角不禁微微上翘。
      脚下的比翼鸟鸣了一声,再抬头,昆仑山满山顶的桃花隐在云霞雾霭中已近在眼前。
      “蛮蛮,你也想昆仑了是吗?”
      比翼鸟又鸣了一声回应她。
      “蛮蛮,再快些,你看玉姨在山口等我们。”

      一别七百年,王母丝毫未变,即便一身白衣未着雕饰,也依旧风华冠顶。
      “玉姨。”阿衡眼眶微红。
      “衡儿都长这么大了。”王母笑道。
      昆仑山遗世独立,未得拜帖不得随意上山,而王母又立誓终身不下昆仑。其中的前因后果后人已不得而知。王母将子楝与阿衡送到天庭之后,子楝还能时常赴宴见到她,阿衡却已是几百年未见到玉姨。不禁紧紧挽着她的手。
      到了宴席时,阿衡才谨遵规矩,放开王母的手,径自坐到席位上。
      众仙家蟠桃美酒,又有王母侍女乘凤凰跳舞助兴,都不亦乐乎。但那都是阿衡从小看到大的,对她来说无甚新鲜。便偷偷下了宴席,往王母宫殿中溜去。

      阿衡少时住的西阁楼,是整座玉山上最高的楼。故而她永远是第一个瞧见太阳,最后一个送走月光的人。
      而如今,西阁楼一切如昨,甚至子楝曾为她用蟠桃核串的风铃,也依旧挂在窗口。
      她伸手摇一下风铃,“阿衡大笨蛋!”风铃叫道。
      阿衡笑了,恍然间觉得自己似乎从没离开过。
      但其实,早已是七百年光阴来回。
      她在白起宫再如何打懒厚脸皮,也终究懂了愁绪。
      她坐到榻上,捡起一个美人枕,靠在上面轻轻得睡着了。
      一阵风过,风铃唧唧咋咋又开始在叫“阿衡大笨蛋。”当年她为了这串风铃骂她是笨蛋气得几天不理子楝,却始终不舍得扔。
      此刻这个故事中的笨蛋嘴角挂着笑,也不知是否真的睡着了。

      待醒转过来,天早已黑透,窗外是昆仑山桃红色的夜空。
      昆仑山桃花三十年结果一次,花却终年不凋。故山顶原本黛色的夜空总是蒙着一层桃花色,美得似梦境一般。
      “阿衡醒啦?”说话的是王母的侍女灵脂。
      “灵脂姐姐,宴席结束了吗?”
      “早就结束啦。”
      “那我,”阿衡急忙起身。
      “娘娘吩咐了,你今晚留宿在山上吧,明日再走。”
      “太好了!”
      阿衡滚到榻上,卷起被子滚了好几滚。
      “还是这样没规矩。”灵脂笑她。
      阿衡躲在被子中,嘻嘻笑着,谁知道她有多想念这张床。

      一夜无梦的好觉之后,睁开眼便是满山的桃花香。阿衡幸福得在床上枕了半盏茶的时候才察觉到了异样。
      平日里凤凰清鸣,宫女嬉闹,总是有声响。今日的昆仑山太过安静。推开窗,窗外桃花林静止不动,连风都停了。
      封山了。
      出了大事,才会封山。
      阿衡翻出窗口,直往王母殿中跑去。
      不见一个侍女,想必都去助王母结界,沿途的桃花灿烂绯红,在此刻越发显得刺目肃杀。
      殿中空无一人,阿衡转念一想,又寻去桃花亭。
      果然王母正静静坐在亭下饮酒,依旧一身素衣。恍一看,像个不经世事的小仙子。走近了,才瞧见她眼底的种种,不是一个小仙子能有的沧桑。
      阿衡曾在书房翻到过一张画像,画像里的玉姨一身华服,光着足在荷叶上跳舞,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可长这么大,阿衡从未见过玉姨再穿那件七彩的衣服,也没同画上那样笑过。
      王母此时脸上瞧不出什么。但阿衡却觉得这一刻的玉姨,充满了疲惫和悲伤,好像霎时老了许多。
      “玉姨。”阿衡坐到桌边。
      “来,衡儿,陪玉姨喝一杯。”
      阿衡接过酒杯,只闻酒香扑鼻,濯色的酒杯底刻着“相思”二字。
      “玉姨,出什么事了?”
      “魔族已经在昆仑山外集了队伍。”
      “他们要攻山?”
      “是。”
      话音刚落,山外已传来战鼓声。
      “世人都道神仙好。又有谁知道神仙的寿命太长,所以痛苦和仇恨也都特别长。”王母的话像是在同阿衡说,又像是在与自己说。阿衡想她定是有了几分醉意。
      王母饮完手中的酒,不紧不慢得带着阿衡到山口,两位守山神夏无天,夏枯草,已经带着手下守在了隘口。崖外半空一队牛马鬼怪在敲锣打鼓,吆喝示威。为首的却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男子,那男子四方脸,一身黑衣,乌发浓眉,身上有君临天下的浓浓杀气。
      这样显赫的人物,带着这样一只小队伍来为难昆仑山,实在突兀。
      看到王母,他神色一震,一抬手,身后的队伍立即静若寒蝉。
      一时间,风也失声。

      “玉儿,我来带你走。”闻言,众人视线唰唰转向王母,却只看到她站在崖边素白的背影。
      王母迎风亭亭而立,声如落玉,“三千年前,我已立誓,此生不下昆仑山。”
      “你还是怪我?”
      “我与魔君的恩怨,三千年前就已算清。何来此说。”
      “那你跟我走。”
      “如今我是天界的王母。我同你云泥之别。如何与你这等魔人同流合污。”
      “哈哈,好一个云泥之别。不知你几时学得了你师兄那套道貌岸然。让我看看这几千年来,你长进了没有,是不是有这个本事不让我绑走你。”
      他一下令,身后立即飞上来几千只箭,都在半空中触到了王母的屏障裂得粉碎。
      听到王母被人如此羞辱,无天枯草先冲出屏障。
      无天一副清秀倜傥的白面书生相,武器却是枪,粗犷的枯草使的反而是鞭。魔族自然也不示弱,铿铿锵锵打了起来。
      无天与枯草,来一对杀一双,配合倒也默契。
      魔族队伍里冲出一个人身猴头的怪物,手擎两只巨大的铁锤,朝二人冲了过去。枯草勘勘躲过,就被其他的喽喽围攻住。
      无天执枪直冲两只铁锤而去,铁锤攻势虽大,枪胜在灵巧。无天的枪往刺,插,收,放。搅合得那怪物头昏眼花。最后索性以蛮力朝无天砸去,枪横着推出,稳稳得顶住。
      岂料原本坚实的锤头忽然又伸出一只小铁锤,以迅雷之势抓向无天心口。无天的胸口鲜血直涌,仙气汩汩外泄,整个人掌不住往下落去。枯草见来不及用鞭子去卷,只得随着他一起下落去追他。
      “无天叔叔!”阿衡眼泪夺眶而出。
      王母的两道白色绢帛横空刺出,接住无天与枯草,又以迅雷之势收了回来。
      众人赶着接住了两人,只见无天面色虚白,胸口一个大洞,血都已经快流干了,枯草见状,便知一切都晚了,只得用灵力吊住他最后一口气。
      “看好你底下的人,不要来送死。你封山,那我就破你的禁制。”魔君淡淡得说着,杀一个人于他而言,或许只是眨眼之事。
      他的话才说完,空气便突然压抑起来,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着喉咙。阿衡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只带着这样一只队伍便来攻山,即便是他独自来,整个昆仑山怕也不是他对手。
      不过片刻,山口的空气开始有裂缝,风一丝一丝逃了进来。而山外的箭队还在一波波得攻击着屏障。
      大家都掌不住倒在地上痛苦得翻滚。只有王母依旧挺立着,她的嘴角溢出了血丝,眼中的泪光倒映着屏障外密密麻麻的箭气。
      若她有的选,或许宁愿还是回到凡间,做那个傻傻的明珠郡主。遇上一个西渊将军,与他浪迹天涯,逍遥自在。
      阿衡看见王母嘴角的血,才知道玉姨是用自己的元气做了屏障,若是屏障被破,那么她首当其冲会香消玉殒。
      她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妄说自己平时就灵力微弱,此刻更是受了压制半分劲也用不上。
      “今日的禁制是娘娘元神凝聚,你既要带娘娘走,又怎么瞧不出如果你强行破了禁制,娘娘只会同时毙命。”阿衡牟足了劲,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定。
      魔君闻言,闭起眼睛一探,“你以死逼我?!”
      “我未逼你,是你步步紧逼,我只能以死相拼。”
      “你今日要看你的手下陪你一起死吗。你撤下屏障,我饶他们不死。”
      “何必多言!你想都不要想!”震怒之下,王母的话音响彻云霄,震得整座山似乎都在颤动。屏障裂开的口子又渐渐合了起来,而原本清明的天空,也因她的怒气布满乌云,狂风大作。
      “好!你要维护你的天庭,我就灭了天庭。你要守护所谓的天地正气,我就毁了这天地。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心甘情愿。”魔王亦怒火攻心,话音一波一波震开。
      阿衡觉得心神俱震,喉头发痒,一口腥甜涌上来。
      幸好下一刻,魔君终究还是带着手下撤离了。
      任他是天地间如何了不得的魔君,心爱的人以死相逼,也终究奈何不得。
      王母撤下屏障,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昏了过去。
      枯草用灵力为王母续伤。
      医官替气若游丝的无天查看了伤口,踏出房门时轻轻朝阿衡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回天乏力。
      阿衡站在房门前默默流泪,却不敢发出半丝声响,
      “门外的是衡儿吗?”无天虚弱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阿衡只得擦干眼泪推开门,“无天叔叔。是我。”
      “衡儿,来。”无天招了招手。
      他从满是血污的衣服里,掏出一个蓝色的锦囊来。颤抖着手,好几次才打开锦囊,取出一把木梳子。
      他将梳子递到阿衡手中,“衡儿,这把梳子,你回到天庭的时候将它放进银河好吗?”
      “好。”阿衡接过梳子,只见柄上刻了两个字,成珺。她仔仔细细得放在了袖中,没有问为什么,无天却自顾自说了起来,“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成珺。那时她是青城派收养的一个孤儿,我下凡会见青城掌门。那时她才八岁,不知怎地,就非要跟着我上天。我就跟她说,那你好好修炼法术,改日得道成仙了,就可以跟我去了。我不过说了一句玩笑话。后来也再没去过青城山。直到一日,我去寻东华下棋,恰好一个飞升上天的小仙子来拜他。那仙子眉清目秀,不拜他,反而先拜向我。我也是在那很久之后的某天,才猛然想起,似乎百年之前,是与一个小姑娘说过那样一句话。那么久的事情,我自然也记不清楚。现在想想,她是花了多么大的力气才能经历种种困难,最后还要承受天劫,才飞升上了天。”
      “然后呢?”阿衡明知结局,却仍忍不住想知道,后来他们又发生了什么。
      “东华命她去守银河。那时她常常给我捎星星来,又偷跑到我院墙头趴着偷看我。简直不成体统。被我狠狠得批评了一通,还罚她去守了三天汤谷。后来她就不来了,她不来。我又觉得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少了那些鸡飞狗跳,府里静悄悄的。我就顺路去了一下银河。没想,她去了一趟汤谷,生了病。我趁她昏睡着替她输了气。那时,其实我已经对她动了心。可是我自己不知道。后来玉帝赐婚我,对方是花神手下的一个公主。成珺知道了,差人送了一把梳子给我,祝我与她白头到老。可是婚礼还没开始,鲛人叛乱,玉帝派我去镇压。不想鲛人狡猾至极,我们被困在了海上。后来有人送来了一只鲛人地图,我们才得以脱险。脱险之后,我第一个便去找那个送地图的人。没想到,竟是偷偷跟了来的成珺。只是她被鲛人抓住,架了火刑烧死。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烧成了灰烬。什么都没留下。”
      “再后来,婚也没结成。你便跟着玉姨来了昆仑吗?”
      “是啊,几千年了,我再也没回去过。”无天叹息一声,嘴角却微微笑了,“衡儿,无天叔叔要睡了。你出去吧。”
      阿衡泪水潸然而下,还想说什么,却只是张着嘴不知道从何说起。
      无天与枯草同为守山神,辈分却差了一截,枯草的灵力与辈分都在无天之上。而他们少时在昆仑山学艺,王母是让他们自己选的师傅。子楝跟了枯草叔叔。枯草面相粗犷,又不苟言笑,阿衡自然更喜欢温文尔雅的无天叔叔。
      故无天与阿衡来说,更有一层师徒情谊。
      无天却已经闭上眼睛,仿佛是真的睡着了。阿衡默默得呆了半响,替他盖好被子,走出了房门。
      泪眼迷蒙中,只看见昆仑山桃花落了一地,天空的乌云没有散去,厚厚压了一层。
      阿衡呆呆得走过桃林,走到了桃花亭下,王母的杯子还留在桌子上,她喝过的杯子是相思,而王母的那只杯底刻着的是苍耳。
      阿衡坐下来,看着山外雾气,默默得将杯中的酒饮尽,满嘴苦涩,这世上哪有什么好酒,但凡是酒,总是苦的。
      “衡儿!衡儿!”却是枯草一路找了过来。
      “枯草叔叔,怎么了,玉姨醒了吗?”
      “娘娘没醒,子楝出事了,你快回去。”
      阿衡脑中忽的一下,一片空白,不明白怎么昨日还好好得在开蟠桃会,今日就全变了个样。只得强镇定下来,跳上蛮蛮的背一路疾飞白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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