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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暗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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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韵来回走动时听他稀里糊涂念叨着一句话:“珠沉玉没兮,人谁靡伤,桂殒兰凋兮,共泣摧香。”
略读诗书的她知晓此诗句出自于《唐故荥阳郑府君夫人博陵崔氏合祔墓志铭》,只当他晓通古今,烧得厉害了便胡言乱语,不知他意有所指。
她几步走上前去,那人皓齿紧闭,下颌紧锁,咳得撕心裂肺,捧心嘶哑呢喃:“玉碎珠沉”。
他尾音拖拽,眼尾红染,竟于榻上气得昏死过去,面上由红转灰,唇边溢出淡色血沫。
林韵慌忙以手绢擦拭,指尖染血,到头来依旧不明白他所言是何用意,抖指探鼻息,只余微弱,出入不平。
红玉来得正巧,她略知医术,几步上前将林韵扶了起来,下针推拿,一口凝血被呕出,将他于沉昏之中唤醒。
只是他醒后眸中生冷顺收不及,屋内暖意骤降,“红玉”两字在他口中流转,嘶哑声中尾音奔昂,后而又垂下眉眼捂唇低咳,专心缩成一团。
宫墙巍峨,人心叵测。
林韵专心做了逍遥太妃,不顾一墙之外的危机四伏,也不知父亲复官之后所站阵营对她影响颇深,如今她操心陡然现身的宦官却不知自己深陷泥潭。
思及之前种种不妥当,她越发觉着他与红玉之间多有渊源,掉头想要一探究竟,哪里还有红玉的身影。
那药被一言未发的红玉拿去煎了,屋外传来阵阵药材烹煮的气息,芬芳之中夹杂苦涩。
林韵对他居高而视,那人面色苍白憔悴,低垂眼眸却不再能掩盖自己并非寻常宦官之事,这活在深宫之内的女人又有几人全无头脑,林韵过得如履薄冰的日子,也能过得欢快肆意的时光。
“你不是寻常人,能随意出入宫闱的男子除了圣上只余一人,你是督主。”
榻上之人用力撑起一些与她对视,勾了唇角,冰凉发青的指尖揉着心口,眼眸三闭三合算是默认了,又因咳嗽浑身战栗,转而继续做戏。
“太妃,奴才该死,吓着您了。”话虽如此说眉眼内锋芒初露。
林韵紧紧相逼,欲对他身世一探究竟:“你到底是谁?我定是从前见过你,我以为我们之间不必打哑迷了。”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低垂眸子,咬于唇间裂口上,血迹顺唇齿蜿蜒而下,纸片似单薄的身躯摇摆不已。
林韵满身的气势顺间收敛,绞了手帕急忙出声:“韵儿只是觉得若是从前认识,日后也好互相有个照应,不是想凶你。”
她侧了身子坐于榻沿,不知是否心不由己,轻抚了几下他的脊背,言语暖如三月细风:“不管你是谁,在这深宫相遇是缘,以后我这儿是你港湾,只是身子不好,以后莫穿这样单薄来了。”
他,落了泪。
或许,这是第一次有人关心他的身体,第一次有人对他说相遇是缘。
他薄凉的指尖被林韵握于手心,用帕子遮了粉唇附耳悄声说着:“你也是宫里人,旁的我不多加赘述,想必我的意思你也明白。”
“好,日后互相照应。”他答得奇怪。
“这时代对女子的条框总是太多,入了宫更是寸步难行。”林韵又凑近了几分,语气之间带着愤愤不平。
“其实,你......”话未多说,又因为着了寒咳得难受,他的小声呜咽让她由疼惜转而觉得好笑,那人是在撒娇?
“身上痛...唔...”安抚地拍了几下,对这个姓甚名谁都不知晓的人平添几分疼惜,又为他裹紧了被子调侃。
“跪在瓷器上倒是不疼,现下又说痛了,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林韵不禁瞧他又多了几分柔和,望他之时双眸熠熠生辉,又有春水荡漾,贴近了看他,笑出了声。
“其实,你这人甚是有趣,若是见过直接来见我便是,何苦轻衣薄衫凄惨无比,你手上除了虎口哪有肉茧,想必现在也过了养尊处优的日子,这一病要何时才能好?”
“冷梅树下,你发髻高举于头顶,醉眼迷离,承诺说日后护我周全,如今多年已过,便来问问太妃还记得否?”他眸底盛满温柔与期许,与她对视。
那一刻,彼此心跳如鼓。
林韵面色由白转红又转青,退开几步跺脚,这人竟是儿时女扮男装出去偷酒喝醉酒所遇之人,若不是他提起她早把这羞事忘了,如今恨不得钻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可我,已经是太妃了,又不曾得宠,手无寸铁,如何护你?”林韵心绪缭乱,心猿意马,终是不忍让他失落。
他掀了被踉跄上前,于她身后搂了她的腰,让林韵险些站立不稳,也因他如此开化大吃一惊,慌乱望向门口,似乎忌惮着什么。
“那换我护你,林韵,你的话我可是放在心上了。”低哑嗓音闷声传来,正属于他。
林韵视线下移,他不着鞋袜这般疯狂,也不记得自己生了病又膝盖挂彩,身后并无甚凸起顶靠,唯有他杂乱无章的心跳。
“听话,你先去躺好再说。”她软了语调,柔声劝慰。
先帝已亡,为何妃子便要守护忠贞,不得再寻伴侣?
林韵不愿!
若非家父依旧受控于皇室,她早逃将出去,奈何一入宫门深似海,只得于宫墙后苟延残喘。
他被她扶进了被褥,林韵眉宇之间已现忧愁,粉唇咬紧,似是又困于伦理纲常之内,手里小帕早已绞得褶皱:“你是否也觉得韵儿并无大家闺秀的样子,不懂以夫为纲,思维跳脱。”
“不曾,你很好。”他低垂眉眼回复原先乖顺模样,似乎方才那癫狂之人并非现身,一切不过昙花一现。
正是双十年华,情窦已非初开,她提了裙摆小碎步跑了过去,绽放笑容却不似从前腼腆,两颗小尖牙于烛光下闪闪发亮,迷了人眼。
“入宫前母亲曾说不能狂妄自大,在宫里需谨言慎行,可见了你我便控制不住内心的狂喜,想笑着应下,不再说一句谬赞了。”
双目碰撞,情丝蔓延。
他说:“以前从不曾有人对我这般好,也不会有人说要护我周全。”
门外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随之印入眼帘的便是一双碎花鞋,林韵先一步收敛笑容理了衣摆退远,见是红玉进来玉指遥指榻上,说得轻巧:“你拿给公子喝吧,雪停了,我出去赏景。”
想起他声嘶力竭地念叨“玉碎珠沉”,于脑海之中搜刮为数不多的笔墨,只知晓个美女命丧黄泉的寓意,如今两人之间多了一个红玉,隐约觉得忐忑,心口涌上怅惘。
指如美玉,阳光自指缝滑过,林韵披衣叹道:“汝之命非汝所控?”
女子发髻未挽,发半披于肩,得以入选为妃自是难得一见的美女,尤是那双美目连带一颦一笑万物黯然,眉宇间一点怅惘使她有了几分悲冬伤秋的才女气质。
身后步履轻盈,林韵知晓来者为谁,指背于后,周身多了几分清冷,叫红玉兀自抖上几抖,今日的小主与往时有些不同,她问:“红玉,你我认识多少年了?”
红玉恭敬回复着十年有余,却是不知晓她现下听了如此问话作何想法,前方人转了身,清清淡淡地说着:“若是我再落魄些便放你出宫,你早日寻个好人家嫁了,你也二十又三了。”
红玉声泪聚下,膝盖砸于地上,声音清脆,可她却不像扶他那样扶她,神色淡淡,虽是柔软语气却不容抗拒。
“不要让我为难,我与你情同姐妹,若与我一般锁于深宫徒增烦扰与愧疚。”林韵留下清丽背影,女子裙摆摇摆,空留下红玉跪于原地。
她,绝不是表面那般心慈手软之人,今日红玉知晓了林韵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话语像是退让,可又像是紧紧逼供,这宫里又有谁是干干净净的?
深陷囫囵之中五年,她林韵所经历种种绝不是三言两语所能概述的,墙倒草斜、人去楼空于她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红玉不离不弃起初感动甚多,可今日听他反复提起“玉”字,虽不解也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既然红玉也并非良人,不如放了她自由,这手上非要染了血罪孽便洗不清了。
对于他,那个如今还不知姓甚名谁,只知见着亲切的宦官,她林韵只能说些善意的谎言。
爱为何物?她理解得并不透彻。
加速了心跳可能只是多年不曾接触这样清秀的男子,他眉宇似峰,肩宽腰窄,除了那染了紫的冷峻薄唇,抛开宦官的身份不谈,的确是个好形象。
红玉不曾再追上林韵的背影,跪于原地始终不曾起来,膝盖温热,化了雪,沾湿了裤子,她依旧纹丝不动,这是铁了心要与林韵作对。
走了一圈她又折返回来,步伐不紧不慢,看红玉一直跪着心还是软了,蹙了眉上前,也不弓腰弯背,只是伸了绵软细腻的指尖,指尖微翘,高下分明:“起来吧,不逼你出宫去了,顺其自然便是。”
日光暖人,照于雪上多了几分明媚,她眸中依旧清可见底,坦坦荡荡。
林韵这女人看着没心没肺,看有些事却又像是得了把窥天宝镜,想与她玩闹她自然敞开心扉与你欢聚一堂,可要想使个绊子绊她一跤,她又躲得恰到好处。
触及红玉凉了些的指尖,林韵勾了唇角露了苦笑:“你们一个个面前光阴大道不走,何以要在我这儿使苦肉计?”
“奴婢逾越了,太妃息怒。”跟了林韵快十年,再不知晓她的性情红玉便是不折不扣的傻瓜,连连告饶,见她挥手赶她再不敢迟疑:“去把衣裳换了,喝碗姜汤去去寒,有些事需要守口如瓶,不用我再说。”
她迈着一字步渐行渐远,后一脚恰到好处地落在前一脚的脚印子上,在这深宫留下的习惯真是不少。
不知不觉行至那人所居屋前,推门入内,见他并未服药却也不曾逼迫,只是在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摇晃杯盏问得蹊跷:“口渴吗?”
她换了杯盏倒了热茶送过去,与方才所识之人全然不同,看他润了唇依旧面色青中泛白唠叨了两句:“以后莫要用苦肉计了,自己身子不好也不多加照料,这大寒的天着了寒将养都要许久。”
呼吸沉滞,两人视线碰撞。
他的声音轻似鸿毛,轻拂心头:“你已然嫌我了?”
林韵接过茶盏回以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