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断梦残香

38、狼

　　会谈室内，以杜庸为首的青帮人马坐一排，日本陆军参谋部大佐伊藤秀远则与三名日方军官端坐异侧。
　　长泽明彦正坐于伊藤右方，再往右依次为日方翻译和记录员。
　　此时靳楚歌已在杜庸身边落座，他斜睨适才侵犯他的日本军官，只见那日本人神情严肃，目不斜视，若非亲历，人们哪里能想到这看似一本正经的军人，居然做出强吻男人的事情来。
　　回想那场面，靳楚歌心头不禁又恶心起来。
　　不过，他忽然发现一件事，便悄声问杜庸，“黎大总统呢？”
　　杜庸轻道：“总统先生劳累，我派人送他先回公馆了。”
　　靳楚歌点一点头，就见对面的伊藤大佐望着自己微微笑道：“（这位就是靳楚歌少爷吧？）”
　　日方翻译官随即用中文讲了，杜庸回道：“正是犬子。”
　　杜庸说着侧目向靳楚歌介绍道：“这位是伊藤大佐。”
　　靳楚歌朝那五十多岁干干瘦瘦的日本人点一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靳少爷，）”伊藤镇重地对年轻人说：“（我已经向杜先生了解了真实的情况，我们军方的情报人员不是你杀的，之前是我没有调查清楚，现在代表参谋部向你陪罪。）”大佐说罢站起身来，朝靳楚歌弯身鞠躬致歉。
　　也许杜庸也没有料到日军参谋部老大会亲自道歉，这位青帮大佬随即站起身来，说了些谦恭之辞，以示于对方的尊重。
　　靳楚歌见两位“大佬”你来我往，心说那位前总统果然起到了作用，杜庸前夜里那场雨没白淋。
　　可是，他现在不会这么轻易原谅日本人的，尤其是，长泽明彦！
　　只见靳楚歌双手一撑桌面，缓缓立起，指向坐在对首的日军少佐厉声道：“打电话去巡捕房污蔑我的人，是你。我要你向我道歉。”
　　哼，长泽明彦眼色漠然，锋锐的唇角泛起一丝嘲笑。
　　对，你能听懂我的话！靳楚歌将那随之而来的嘲讽看得清楚。
　　他坚信，从居酒屋见面的第一刻起，长泽明彦就清楚他是谁，本以为愚弄对方的玩笑，到最后竟是成了自己被戏弄的笑柄！靳楚歌咽不下这口气。
　　当翻译官将青帮大少的话说给在场日本人听后，伊藤大佐果然脸色一变，质问杜庸道：“（杜先生是什么意思？）”
　　眼见调停的事情出了岔子，杜庸目色微厉地斥责靳楚歌，“大佐先生是看青帮的面子才亲自给你道歉，你不要惹事。”
　　靳楚歌吃了一骂，心里不服，可他不能把刚才在秘密长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讲出来，他才不愿意被青帮的兄弟当作笑柄！
　　可是杜庸的脸色已经不好看，若在此强拗，回去受罚事小，若是坏了今天的谈判，他就是青帮的罪人。
　　靳楚歌想通这一则，便将任性隐忍了下去，正当他准备找个借口收回刚才的话时，一直默坐在伊藤身边的长泽明彦突然站起身来，双手取下头上的军帽托于左臂，然后响亮而简短地，用一种近乎真诚的语气对靳楚歌说，
　　“对不起。”
　　他竟然说的是中国话。
　　长泽明彦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措手不及，伊藤侧目审视这位军官，脸上的表情显得多少不自然。
　　靳楚歌第一次看见不戴军帽的长泽，发现只留寸头的日本少佐确实具有一名军人英伟锋戾的气质，他实在无法将那个强吻自己的男人同眼前这名军人连系在一起。
　　这算是，对刚才的事情道歉吗？
　　靳楚歌暗咬牙根，不好再发难。
　　“人家在给你道歉呢！”杜庸翘着腿，提醒义子。
　　靳楚歌嗯了一声，这才慢慢坐下。
　　待双方又重新坐好，关于日本情报人员在百丽大皇宫被杀的事情又被提起。
　　伊藤大佐说：“（日前我国汉口总领事馆遇袭，我们怀疑，两起针对日本军政人员的流血事件，很有可能是反日份子所为。为了肃清敌人，我们，需要杜先生的帮助。）”
　　杜庸道：“刚才黎大总统已嘱咐杜某全力配合大佐查找真凶，大佐不必担忧。”
　　呵呵，伊藤笑道：“（我相信黎总统，也相信杜先生，但是刚刚总统先生的承诺，并无实物，我想，杜先生是否能提供上海总工会的人员名单，能让我们能够尽快查出凶手？）”
　　“大佐如何断定凶手是上海总工会的人？”杜庸质疑道。
　　伊藤转头看了一眼长泽明彦，长泽会意，用日语回答道：“（我们掌握了情报，凶手极有可能藏在工会。）”
　　杜庸打量这位年轻的情报头子，好一会儿才说：“容我考虑考虑。”
　　“（杜先生要考虑什么？）”伊藤诡谲的笑着。
　　“上海工会组织人数过万，收集人员名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需要时间，和有效的计划。”杜庸一停一顿地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经过了严密考虑，毫无破绽。
　　伊藤听了翻译，心下只道杜庸狡猾，看似拒绝又没有拒绝，看似答应又没有答应，真是不好对付啊。
　　不过对于日本人来说，今天晚上的谈判拉近了与青帮的距离，这是利好的结果。于是伊藤没有再紧逼，答应了杜庸的要求。
　　双方又深谈了一些合作事宜，结束会谈时，已是半夜十二点。
　　商会大楼前，杜庸坐在黑色轿车后座，对站在车外的靳楚歌教训道：“今后不要同参谋部的人来往……他们是狼。”
　　靳楚歌嗯了一声，杜庸又说：“之前华章接到的报案，是他们故意借夜总会的事和青帮攀上关系，若不平息，青帮在日租界内的生意便不好做。今次请总统先生作和事佬，虽然解了燃眉之急，可日本人蹬鼻子上脸，要在青帮得好处。刚刚你亲眼所见，他们要工会名单。你知道工会名单是什么？”
　　靳楚歌想了想，认真回道：“是上海的骨。”
　　杜庸脸上终于有了些鲜活的颜色。
　　“总算没被女人弄傻！”杜庸一句奚落顿时让靳楚歌无地自容。
　　“日本人想抽上海的骨，就是想要控制上海！狼子野心，这千古的罪人，我杜某人可不当。”杜庸再一次语重心长地规劝年轻人，“记住我的话，不要去招惹日本人，不要给他们任何借口！”
　　“嗯！……阿爹，接下来你怎么做？”靳楚歌关心名单的事情。
　　“我自有打算。不早了，你回吧。”杜庸让聂靖关上车门，便要离去。
　　“阿爹不回公馆？”靳楚歌隔着窗户关心道。
　　杜庸并不回答，吩咐司机开车驶离。
　　靳楚歌一个人走到自己的白色小汽车旁，准备开车回家。
　　他坐在驾驶室，从西服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白色的香烟叼在口中，手里便要划然火柴。
　　嚓！
　　一束蓝火从车窗外递到男人眼前。
　　靳楚歌心头一动，抬眼处，只见长泽明彦一手扶在车窗上，一手拿着银色的打火机，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妈的！又是你！
　　尽管眼中映入的是一张英俊的面庞，但靳楚歌对那男人的厌恶之感仍是没来由的狂涌上心头。
　　靳楚歌嫌恶地将烟从车窗的空隙扔了出去，他甚至不愿意再同那个戏弄自己的日本军官说一句话，脚下狠狠一踩油门，驾驶汽车在夜色中飞快逃离。
　　后视镜中，只见那位身材倾长的日本军官弯下身去，捡起落在脚边的香烟，幽幽地放进口中，用打火机点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好一会儿，才有一缕烟雾从他口中散出。
　　靳楚歌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不觉打了个冷颤，将车子开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