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阑珊》夏卿缡

1、1

　　魏倪轩初见苏池是在那场殿试上。
　　萧肃巍峨的金銮大殿，隐晦沉闷的龙纹梁柱，熏烟袅袅，碧彩熠熠。他站在众考生之首，容貌出众，姿态清奇，尚及弱冠，已有雅士之风。
　　出类拔萃，必受异待。
　　自然，这第一道题便由他作答。
　　皇上的问题，难度不大，却稍显刁钻。答出很容易，难得是答的精妙。
　　魏倪轩暗暗思虑，半响，再抬起头，已是成竹在胸，眸中满是张扬的自信。
　　辞藻清丽，进退有度，一题答毕，百官惊异，皇上欣喜，连连叫好。
　　毕竟是少年心性，稍有成就便急于得到老师的肯定，魏倪轩微微侧头，果然看见如师如父的老丞相满脸赞赏，心下愉悦，正得意之际，忽然撞上一人的目光。
　　那人站在最前排，恩师的右侧，高挑清瘦的身形，一袭绛红色的官袍，眼角下隐约一颗绯色的泪痣。
　　端的眉目如画，一副桃花风流貌。
　　魏倪轩知道，那便是名动京城的苏池，苏右相。
　　苏池本是金陵人，字浅阳，十三岁高中状元，一手绝妙文章震撼朝野，七年后官拜右相，与恩师并称庙堂双杰，如今不过二十五岁，却已权倾天下。
　　满殿幽漫着软软碎碎的清烟，一如苏池窥探且兴味十足的眼神，暧昧的让人心惊。
　　微勾唇角，一抹笑意乍现，风情骤增，那颗妖娆的泪痣愈发缠绵悱恻。
　　魏倪轩无端端的红了脸，慌乱的垂下头，再不敢看。

　　状元点的毫无悬念。魏倪轩今日的表现可圈可点，再加上左相大力举荐，自然非他莫属。
　　第二日，新科状元的名字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半个月后，正是皇上的生辰。
　　寿宴之上，笙歌四起，曼舞挥袖，众人借机奉承，奋力讨好。
　　魏倪轩跟在左相身边已近六年，早已明白官场的黑暗晦涩与阳奉阴违，因此虽是初涉仕途之路，多少也有些圆滑之态。
　　马屁不在于拍的多，而在于拍的准。刚才他随性而作的一首贺寿诗，惹得龙颜大悦。
　　文人说的好听话往往会给君主带来无上的虚荣，即便是高位者，溜须之言也百听不厌
　　“卿之一言，足顶他人万金。”
　　多好，寥寥几字，便省去了破财的烦恼。
　　少时，老师曾对他说，子曦，为官者，最怕说错话，站错队。一子错，满盘输。大波大浪之中，容不得你独善其身，世人皆道做好官难，殊不知，有时做权臣更难。要想立足于金銮殿，首先便要学会违心。
　　朝堂之上无君子。
　　沾染了仕途名利的人，若还想做个清廉耿洁之士，这个笑话简直太大了。
　　至高处，满脸得意的君王，阿谀谄媚的臣子，就像是一个微缩的世界。那琼觞中装的，便是寒彻人心的世态炎凉。
　　人要前进，自然要放弃一些负荷不了的信仰，有人坚守君子刚毅不屈之说，便预示了一辈子的困苦。
　　魏倪轩望着一盏盏紫红色的液体，不由笑了，文人？文人也要吃饭。我们不能用四书五经的漏洞来搪塞自己，也不能因四书五经的古板而挡了自己的脚步。
　　懂得变通的人，才能永远处于不败之地。
　　宴会到了高潮，湖边绽开朵朵烟火，晕染整个夜空。
　　身后蓦地传来一阵清越嗓音，似是石入古井，有着涟漪的惊艳。
　　“魏倪轩？”
　　回头望去，那含笑而立的，正是苏池。
　　魏倪轩慌忙行礼，笑道：“下官参见苏相。”
　　苏池斜靠在桌旁，淡淡的醉意，眼神依旧清澈明亮，“适才魏大人的一首贺寿诗便胜过在场所有人的贺礼，真真羡煞旁人，也不知是大人才学过人，还是心思过人。”
　　魏倪轩忙道：“下官自然有心为皇上准备万金贺礼，只苦于囊中羞涩，又实在不敢推辞不来，只得随便涂鸦几句，聊以助兴，皇上不嫌弃，已经是下官最大的荣幸。”
　　苏池顿了顿，道：“大人可有字？”
　　“字子曦。”
　　“你自己取的？”
　　“是老师为下官取的。”
　　“大人祖籍何处？”
　　“和苏相一样，祖籍金陵。”
　　“哦？大人似乎熟知我的事？”
　　“不过略知一二。”
　　苏池笑了。映着漫天的烟火，风华惊世。忽然道：“魏大人今日真是好计策。”
　　魏倪轩奇道：“苏相此话何意？”
　　“你虽然没钱，但不代表你的恩师左丞相没有，不代表你不会和其他官员借，可这样一来，必会遭到他人非议，尤其是皇上，倒不如将计就计，索性白手而来，以诗做礼，即新奇，又符合你目前的境况，还展现出你一片拳拳赤子之心。”
　　魏倪轩一惊，强笑道：“苏相说笑了，下官只是不敢向老师伸手。”
　　“也对，或许这计策就是左相给你出的，不过一切都不要紧，只要皇上高兴，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也好过，你说对不对，魏大人？”
　　魏倪轩慌忙称是，一阵头疼，实在不知这苏池究竟意欲何为。
　　苏池伸手递来一杯酒，道：“新科状元魏大人，这杯酒，我敬你。”
　　魏倪轩愣了片刻，瞥见他嘴角促狭的笑意，只得接过。
　　垂眸的一瞬间，望到他的手，白皙消瘦，宛若女子。
　　一个美丽的男人，有着清俊绝伦的面容和指尖。
　　魏倪轩不会喝酒，一杯下肚，脸颊便泛起红晕，眸中笑意嫣然。
　　酒入香腮一抹红。面如桃花，醉了自己，也醉了旁人。
　　苏池笑意更深，看了半响，凑近他耳边道：“其实魏大人完全可以不来争这庙堂上的状元，凭你的姿容，亦可在另一地方夺魁啊。。。”说罢便笑着离去。
　　魏倪轩眨眨眼，似是没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说到容貌，又有谁能比得上才学绝世的苏右相呢？
　　衣衫翩跹，他闻到苏池身上清淡的香味。
　　藕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