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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日记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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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3.15
介腾还是走了。
那群人说会给一定的赔偿。
看着他身上溃烂的伤口,竟然有些反胃。
该庆幸我还活着呢,还是干脆求他把我也带走算了。】
【2012.4.1
阴
明天是开放周,下午被留下画板报了。
觉得自己还是被在意的,至少还有些用处。
真讨厌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干脆不要来安慰我,无视我就好了。
我讨厌那些和我搭话的人,真虚伪。】
【2012.4.2
薄雾。
今天在学校看到人的尸体了。
我不敢告诉别人,我看到她径直的砸到三楼的平台,又摔到楼下立的黑板上。
那个黑板是我搬过去的,上面还有我画的板报。可是突然下了雨,雨把我的粉笔画和她的血一起冲掉了。
她倒在我画的蓝天上。
回家的路上好多警车和救护车亮着警灯从我身旁驶过。
我看到了。】
【2012.4.5
晴
今天警察来学校抓走了一个女生。
我认识她。
大家说她们爱上了同一个男生,真可悲。
校门口的樱花全开了,但是前几天的雨冲走了好多花瓣,现在看起来一片狼藉。】
【2012.4.13
多云
她让人转交了我一笔钱。
好大一笔钱,我甚至能买好几部手机了。
但是我不敢张扬,我不敢让别人知道。
有人说那个女生死了,埋掉了。
可是有人说没死,成了植物人。
但是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2012.6.10
浑浑噩噩的。
毕业了。
我有些不安。
也许以后我们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我和这个学校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她真的好会表演。
像是真的伤心欲绝了,如果我不知道一切,我也会相信她。】
【2012.10.21
雨
这个世界对没考上大学的人还有宽容吗。
再不找到工作,这笔钱就要花完了。
可是谁愿意要个没了几根手指头的残疾人,烧成这个样子,哪里会要。
真好啊。
明明是从同一场火里出来的,你就能安安稳稳的上大学。
想毁了你。】
【2013.1.1
多云
今天自己一个人过元旦。
真可悲啊,这个世界对恶人怎么这么好。
我留了短头发。
我这辈子估计都留不起长发了。
再过几年,等我脸上的疤好一点,我就能出门了。】
… …
【2017.9.12
阴
听说你们找到了好工作。
可是我要活在阴影里一辈子。
不是我狭隘,你们凭什么。
为什么你们安坦的活着,活的那么自在。
不是应该遭报应吗?
遭报应。】
她合上那本已经皱巴巴看不清样子的牛皮本,看着手上撕下来的几页出了神。
修长的指尖绽出一道如蛇般蜿蜒的突起,弯弯绕绕到手背,再到手腕,触目惊心的疤痕在手肘汇成一簇,如同在黑暗中盘绕的火蛇。
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声。
打火机的火苗蹿上几厘米高。
几页纸被慢慢点燃,蜷缩着、卷曲着,由赤红化成浓黑,又变成一滩无力的灰。
现在不流行写日记了,也不流行发□□空间了,年轻时候的那一套早就被人抛在脑后忘干净了。
沉重的眼皮。
从太阳穴开始扩散的无力感,疲惫感。
一整夜没有合眼,转眼已经是黎明了。
有光从窗户里透进来了,虽然只是几缕,但是总比从前一成不变的黑好多了,她看着那扇窗出了神。
桌上鲜明的照片与破旧的一切格格不入。
一只图钉被死死摁在上面。
照片上的女生站在最中间,穿着红色的高领毛衣,黑发被她盘起,抱着蛋糕,嘟着嘴像是要吹灭蜡烛。
“对不起啊,我只是,想替那些人惩罚你而已。”
昏暗的出租屋里没开一盏灯。
沙哑的声音从短发女人的口中传出来。
浸泡在欢声笑语的人们,不会留意这个社会黑暗的一角,享受新时代的人群,永远不肯相信,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有光照不到的地方。
无论发生过怎样的事。
经过时间的冲刷都会变得不值一提。
苍白的天空把太阳包裹起来,光照到摊在地面的黑色木炭上,院子里的水龙头被几块青色的棉布严严实实的裹了几层,只露出一个掉了些漆的洞口,一滴水珠流出,顺着结出的冰碴向下滑,滴到水池里。
屋里的三人低头吃着饭,空荡荡的屋里只有筷子碰撞的声音。
“我说过你不用来了吧。”背对门坐着的男人开口,他的皮肤晒得有些黑,剃了个寸头,不太合身的单袄贴在身上,目光定定落在木桌上的几盘菜上。
女生没回他的话,伸手夹了一块肉到面前老人的碗里。
奶奶点头笑了笑,从桌下伸手重重的拍了下身旁男人的腿。
他看了眼老人,又转头看着她,她一只手拿着碗,另一只手夹着菜,自顾自的吃着饭,垂着眼睛没有想搭理自己的意思,他的心里又生气了一团怒意。
“你脸皮还挺厚的。”他说着厌恶的收回视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你干嘛跟人家怀秋这么说话。”老人的声音高了些,伸手拍到男人的背上。
夏怀秋只是抬眼扫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吃饭,白皙的脸上没闪过一丝一毫的表情,仿佛一个冷漠的机器人。
这些年程荣永远都是这样的态度,他们从争得面红耳赤到互相冷冽的讥讽,再到夏怀秋一个人默默听着他的嘲讽和责怪。
“怀秋啊,你别生气,等会儿让他送你回去。”程奶奶解围的说。
“我不送她。”程荣冷着脸说。
夏怀秋抬头看着程奶奶,脸上多出来了轻柔的笑意:“没事奶奶,我开车来的。”
“能不能别叫我奶奶叫的和你奶奶一样。”
“你闭嘴。”程奶奶把筷子摔到他面前。
声音惊的桌上的二人都震了一下,灶台里的柴火被烧的噼啪响,水蒸气从水壶鼻子里迸发出来,拉出尖锐的声音。
“我去看看炉子。”夏怀秋起身离开餐桌,桌上只剩了面色有些凝重的祖孙二人。
“你想气死我吗?”程奶奶小声的说,声音止不住的发颤。
程荣看了眼走远的夏怀秋,又看着奶奶,没说话。
“我知道你这些年气什么,但每次怀秋来你都要这样,从前还好,但是现在都过去快十年了,怀秋隔三差五就来给我送东西,来看我,看你姐姐,她是什么人你知道啊。”程奶奶说着红了眼,着急的锤了两下桌子,“你姐姐在疗养院的费用一半是她出的,她这些年做的真的是够够的了,我没了你姐姐,连怀秋你都想把她气走吗?”
“他本来就不是我们家的人,”程荣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死死攥起了拳头,两条凸起的青筋在他的手臂上跳跃着,“她就该给咱们家赎罪,她就该这样低着头一辈子,我姐这样都是她害的。”
“你再说!你再说!”程奶奶的双手不停的锤在他的胸口上,一行泪从眼角顺着皱纹坠落,砸到黑色的棉布鞋上。
“人家警察不是说了吗,你当了警察你不也查了吗,你姐姐自杀和她没关系,是她自己的事,这么些年了你也该放过她了!”那双枯瘦布满皱纹的手死死的抓住程荣的领子,压低的声音里是止不住的颤抖和嘶哑。
隔着一扇虚掩的木门,祖孙俩的对话尽数传到夏怀秋的耳朵里,她用蒲扇扇着微弱燃烧的火堆,一只手抬起轻轻擦掉脸颊上细细的一道泪痕,苍白的日光打到她的脸上,显得又憔悴了几分。
“小荣,把外面晒着的碳搬进来,炉子要灭了。”夏怀秋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
从他们小时候夏怀秋就跟着程欣这么叫他,什么时候都没改过口。但程荣厌恶她这样叫自己,每次听到这两个字,她都能想起那天姐姐朝他笑着说:“小荣,回来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但是程欣再回来时,眼睛就再也没有睁开过。
程奶奶抹了抹脸上的泪,扭了下孙子的腿,眼光看向屋外的碳,示意他去拿。
程荣只好起身,从门口拿起筐子三两步跑到院子里装了一筐碳,一只手拎着进了屋。
虚掩的木门被推开,程荣提着碳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夏怀秋。
“你出去,我家我自己来弄。”他把碳往地上一摔。
夏怀秋起身把蒲扇放到灶台旁,抬手擦了擦下巴上的汗,却把手上的灰也蹭到脸上。
程荣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赶紧的。”
夏怀秋往前走几步,门口被程荣挡得严严实实,她有些笨拙的往右挪挪,又退回去。
转眼间程荣就从一个比她矮半个身子的小孩长成了一米八几的男人,和小时候一般俊,只是多了些硬朗。多少年过去,两人也从嬉笑怒骂变成现在的明枪暗箭。
程荣侧了侧身子,夏怀秋便快速的从缝里钻了出去,只剩她带过的一阵风轻轻的吹过。
夏怀秋洗了把手,坐回木桌上。
程奶奶挪到程荣的位置上,伸手握住了夏怀秋刚洗完还冰着的手上。
“怀秋啊,奶奶知道都不怪你,奶奶懂你的。”她的手温暖有力的摩挲着夏怀秋的手,眼神温柔又坚定。
“我知道。”夏怀秋笑笑,弯起的眉眼像是能入画的仙女,和刚才冷冰冰的样子大相径庭。
“哎呦。”程奶奶抬手擦去了她脸颊上沾着的灰尘,欣慰的笑着。
过了正午两点,天就快冷了,好不容易熬过立春,又是一个春寒。
田埂上还是一片荒凉,枯黄的桔梗铺在地上,寒风刮着电线杆上已经掉色的红丝带,卷起土路上的沙尘,不宽不窄的山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没有一句交谈。
蜿蜒的路从山的一头通到另一头。
夏怀秋裹了裹大衣,看着前面快步走着和自己拉开越来越大距离的程荣,小跑了两步,又慢了下来。
她扎了个低马尾,有几缕碎发被漏下,随着风吹在空中轻轻摆动。
程荣听着身后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慢下了步子,还是头也不回的朝前走着,手揣在口袋里,摸了摸,停下了脚步。
夏怀秋看着前面突然停下的程荣,下意识也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她朝着十几米外的程荣问。
程荣转过身朝她走过来,没搭腔,还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夏怀秋转身看着程荣的背影,“怎么了?”她又问。
“车钥匙没拿。”程荣没回头。
“我送你。”她说,“我开车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