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梵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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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从山峰之间的空隙中撒落下来，一半的山坡被染成生机勃勃的嫩绿色，另一半则仍被深绿的睡意包裹。草地上的露水已经被蒸腾，蕴含在空气中，给人的皮肤带来一种微凉的搔痒。素还真就是被这样的感觉所唤醒，他正躺在草地上。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明亮的天空使素还真不得不抬起手来遮挡，眨了眨微微刺痛的双眸，他坐起身来。柔软的风拂过耳际，带来清脆的鸟鸣，空气中草木和阳光的芬芳沁人心脾。这又是已场梦，一场真实的过分的梦，
只是，这次的梦境似乎与以往又有些不同。素还真暗自思索。他居然会在空无一人的山谷中醒来，而且头脑中一点也没有往常的那种迟钝感。他能清楚的记得，前一刻曲怀觞正带着他跌跌撞撞的奔向定禅天，神州裂缝已经接合，然而他们的时间也已剩不多。
“好友，撑住！”曲怀觞焦急的声音盘桓在耳边，素还真知道其实他的状况也不必自己好受，想说几句安慰的话，意识却浑浑噩噩的如同漫天飞絮。突然，他感受到胸口传来一阵疼痛，不详的预感如雾一般弥漫在眼前，迅速的吞噬着所剩不多的清醒。朦胧中，素还真好像看到了某个人的身影，看不清是谁，却知道那人受了重伤。他看见他落入了水中，随即，自己也落入了黑暗之中。再醒来，就是眼前之景。
素还真抬起头环顾四周，除了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木屋之外，所见皆是草木山石。看来，这一次要见的人，就在这木屋之中了。他低下头，握紧双拳，许久之后才从口中吐出一丝苦涩的叹息。
自从那日梦见风采玲和素续缘开始，素还真的梦境就不再是重复自己的人生历程，而是开始遇见那些他生命中熟悉或不熟悉，重要或不重要的人们。所发生的事情和依托的场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即使理智上明白是虚幻，心却忍不住沦陷。让人经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期望，却又不得不亲手将它打破；让人面对自己最沉重的愧疚，却又不得不扼住想要弥补的手。一次次，负面的情绪在他的身上堆积，在他的心头碾过，素还真不得不撑起全部的坚强，才让自己不至支离破碎。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坚持多久，但至少这一次，他仍需要坚持下去。
于是他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向那木屋走去。站在屋前，素还真也不敲门，径自伸手将门推开，从容的跨了进去。入眼的是一间不大的厅堂，堂内摆着一张方桌和几把椅子，桌上是一套简单的茶具。素还真挑开左手边一间房的门帘，那是个窄窄的厨房，一个灰色的灶台，台上放着几口铁锅。旁边是个无门的立柜，摆着一些杯碟碗筷，看数量，这间木屋里应该只有一人常住。放下帘子，他转身走向了另一间屋子。那似乎是一间将书房与卧室混合了的房间。左边摆放着一张木制的书案，案旁是一个书架，几本装订简朴的书整齐的排放着。书案对面是一张木床，床头是个高一些的立柜，柜门上空荡荡的没有装锁，只有两个削出来的凹槽，方便主人开门取物。素还真注意到，这三间屋子里所有的家具都没有上漆，也没有装饰的纹样。到是有些凹凸不平的地方，似乎是刀剑之类的兵器刻画出的样子。看来，这些器物皆是这里的主人亲力而为。整座屋子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却给人一种淡淡的冷清。屋里里没人，也许是在院子里。素还真缓步出来，走向屋后的院子。
这院子比屋子要大得多，走过一片小小的菜地和花圃后，素还真终于看见了屋子的主人。他有些懵了。确实，见过了采玲、见过了续缘、见过了师弟、见过了前辈……到如今，也确实该见这个人了。他猜了很多次，自己见到这人时会是怎样的场景，是在是非小径浴血奋战，是在琉璃仙境隔墙谈心，甚至，是那在暗夜中的最痛楚的对决……然而，无论怎样的猜测，素还真都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在一座宁静的山谷中，在木屋后的院子里，叶小钗背对着他，静静的擦拭着身前的墓碑。
墓一共有四座，皆是熟悉的名字：萧竹盈、金少爷、金小开、长河南星。素还真发现自己迈出的脚步再也无法上前了。他看着叶小钗用清水冲洗了每一座墓碑，又用干净的布细细的擦拭。接着，他蹲下身拔去了墓旁零星冒出的杂草，再点上了香。最后，他坐在了墓前的一颗大石头上，安静的、出神的凝望着几座墓碑。整个过程中，两人之间没有一句交流。素还在叶小钗的背影里看见了一种寂寞。
也许是一盏茶的功夫，叶小钗再次站起身来，他背上了放在一旁的刀剑。当他转身走向素还真的时候，那种寂寞的气息已然不见踪影。他的眼神坚定而宁和，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气势，宛如黛墨的远峰。
素还真僵立在原地，说不出话，也挪不开步。他听见叶小钗对他说：“走吧。”，赤色的眸子里沉淀着没有条件的信任。这就是叶小钗。素还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要自己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这个人都会毫无保留的去做。无论是处在什么样的境地，或危险或安逸，这个人都会坚定的站在自己的身侧。是全然的信任，也是全然的支持。素还真按着胸口，沉重的感情磨成了一种钝痛。
江湖这条血路，叶小钗原本不用走的这样远，只是被素还真牵连至此！可是，却又无论如何，无法开口劝他停下。素还真回想起叶小钗立于墓前的背影，想起整座木屋内的干净清冷。他又怎么忍心劝他停下，停留在这只余寂静的地方？虽然还有花非花和金小侠，但有些东西失去了，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的。叶小钗的人生，如今已经被江湖浸透，退不了，停不下，只能与素还真一样，走向没有尽头的前方。
见素还真许久没有应答，叶小钗露出些许疑问的神情。
“素还真，你后悔了吗？”
询问的声音直直的撞进心里，心脏的颤抖几乎令呼吸凝滞。素还真终于落下泪来。
“怎么会不后悔？”他抬起头看着叶小钗，从眼角淌落的泪水流的很慢，“素某，这一路上有太多后悔到无法言表的事情，然而，纵使这样，吾依然会选择同样的道路。因为……”视线中，叶小钗的身影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不知是因为被泪水迷了双眼，还是梦境已经开始崩溃。
“因为，素某唯一不后悔的就是，这世上有一名素还真，来将这些悔恨和伤痛背负。”在梦境崩溃的最后，素还真似乎看见了那双熟悉的红色眼眸，一如既往的温暖坚毅。
白忘机，不，现在应该称他为曲怀觞。当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是定禅天，一睁开眼，便看见了圣莲天池旁垂目而立的净琉璃菩萨。
“菩萨，素还真他……”顾不得其他，曲怀觞开口便询问最挂心的事情。净琉璃抬起眼帘，眸中带着一丝忧虑，缓缓道：“素还真的灵识已不完整。”
“这……”曲怀觞闻言大惊，然而同一时间，另一个惊诧的声音响起。
“菩萨，你此言何意？”出言者竟是百世经纶一页书，与他一同到来的，是苍和重伤昏迷的羽人非獍。
“此事说来话长。”净琉璃叹了口气，“一页书，苍，你们几人伤的不轻，曲怀觞，你虽脱离双魂的负担，但功体受创，众人先疗伤吧。”说罢，她手捏法印，琉璃妙法映现出点点金辉。
北越天海之战，中原大败。月漩涡、紫宫太一亡，羽人非獍重伤，叶小钗下落不明。若非最后一页书及时赶到，在场众人便要全军覆没。弃天帝毁掉了第三根神柱，至此，他的力量已经不再受到空间的限制。然而在魔界，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庆贺，就连作为魔神心腹的伏婴师也未再对此事说什么，而是立刻将最新得来的消息汇报于主君。这便是魔的个性，他们享受胜利，却不会为胜利而放缓脚步。更何况，在弃天帝面前，胜利原本就是魔界囊中之物。
“魔皇，神州裂缝已经恢复，战兽天戮被灭，拜江山遭擒。”伏婴师道。
“哦，哪个人类所为？”弃天帝的缓缓的靠在王座中，脸上露出兴味的神色。
伏婴师知道弃天帝问的，自然是毁灭天戮的人，于是道：“是佛剑分说与疏楼龙宿。”
“嗯……”
“魔皇，可要采取什么动作？”
“不用。”弃天帝笑了，“吾到是很期待三教齐聚的时刻。伏婴师，第四根神柱的位置确定了吗？”
“已从赭杉军的脑中探出，地点在万里狂沙。”伏婴师答道。
“万里狂沙……”弃天帝念着这个名字，突然，他嘴角扬起的笑容沉落了。立于下首的伏婴师顿时感觉到，弥漫在周围的魔气开始暗暗翻腾起来。
“伏婴师，退下。”弃天帝的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层寒霜。
“是。”伏婴师颔首告退。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感觉得出，魔界的主人愤怒了。
随着伏婴师的离开，弃天帝的身影也自王座上消失，再出现时，已是在天魔池旁。
在净琉璃菩萨的医治之下，众人的伤势皆已稳定，唯独羽人非獍所受之伤过于沉重，一时之间竟连菩萨也束手无策。一页书遂建议将人送往灭境医治。要开狭道天关，玄宗术法必不可少，此事自然由苍应下。曲怀觞见诸事既定，便再次提问素还真之事，净琉璃缓缓道来：
“人有三魂七魄，素还真罹难之际，命魂寄宿于心中流入识界，余下二魂七魄皆宿于曲怀觞体内。但曲怀觞遭受重创之后，无法再容纳双魂。本体既毁，宿体难容，素还真的灵识必会消散。吾在圣莲天池设下的阵法，不仅可供素还真的灵识安身，更是为他复生所必须。但当重伤的曲怀觞抵达定禅天，吾却发现素还真二魂已失，七魄也只剩其三。”
“啊！”曲怀觞一声惊呼，“难道是吾来晚一步，使素还真之灵识离散了吗？”
净琉璃菩萨摇摇头，道：“非是自然的离散，而是被外力强行带走。”
“是魔界。”苍听到此处，几乎脱口而出，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终于还是出现了。
“魔界？”一页书皱起眉，他并不知道素还真灵识寄于曲怀觞身上后另有波折，苍便将此事经过简要告知。此时，剑子和朱武也到了定禅天。他二人安葬了紫宫太一与月漩涡后，便来此地与众人会合。
“弃天帝欲设计素还真入魔？”一页书闻言，双眉越发深锁。当初叶小钗入魔之事，至今仍是中原正道心中之痛，若此番入魔的换做素还真……那后果还真是无法估量。
“素还真不可能入魔，”净琉璃菩萨却突然道，“因为梵莲，不可入魔。”
“嗯？”
众人先是一疑，然后齐齐看向净琉璃，这世上最了解梵莲的，恐怕非菩萨莫属。
“梵莲不同于普通莲花，虽然降于人世，却不若人间植物那般由水土生养，而是由天地间至清至圣之力凝结育化，不染五欲六尘，不入天地轮回。若要使普通的修行者入魔，必须先消其圣性。或是通过外力，或是由其内心产生魔性，直至圣性销蚀殆尽，那人方可入魔。”
“然而梵莲本身就是一股至圣之力，”已听出端倪的一页书顺，着净琉璃所说继续分析道，“消除圣性便是消除梵莲本身，梵莲遭遇魔气，便如同水之与火，一旦相接，便是此消彼长，并且，非到此生彼亡的境地不能终止。”
曲怀觞静静听着，两位佛者所说与素还真之前告诉他的并无多大差异。
“那素还真之梵莲进入天魔池，岂不是毫无生机？”银皇朱武面色凝重，对于天魔池的力量，在场者没有人比他更为清楚。单凭其能压制自己的半身，恐怕就不是一朵梵莲可以应对的。难道弃天帝将梵莲投入天魔池，便仅仅是为了彻底毁灭素还真？
“莫非，弃天帝并不知道梵莲的特性？”开口的是剑子，他心内亦有与朱武同样的疑惑。
“我想并无这种可能。”苍道，“即使他之前对梵莲的特性并不了解，但是在接触到梵莲的时候，他应该就能有所察觉。”说罢，他看向一旁的银皇朱武。
朱武点头肯定道：“弃天帝是集毁灭与创造为一体的魔神，他既然有心思布下计策，便不可能查不出梵莲的特性。”
众人皆陷入了沉默。
苍凭直觉知道，弃天帝布局，绝不可能只是要置素还真与死地。魔神的个性在常人眼中，虽然是扭曲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比如他将自己关入万年牢中的理由。但以他的骄傲，绝对是言出必行。当初他既然说了素还真的结局会有两种，那么今日种种布置，就绝非单单指向死局。只是，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苍觉得对于此事，他竟像在迷雾中行走，眼前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景象，却总是抓不住关键。
“各位前辈，”曲怀觞上前道，“在来定禅天之前，素还真曾对此事有过一些推测，也许便是其中关键。”
苍转头看向曲怀觞，却见他脸上神色黯然，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梵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