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恋人谋杀 ...


  •   原来是这种感觉。
      刀刺得很深,从身体抽出时,女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她的身体像没了根基的楼房,“轰然”一声倒塌,意识模糊中,她觉得后背被什么东西撕开。
      血像脱了缰的野马,地板成了宣纸,黑红色的血液浸满地板。
      女人跪倒在地,她的头发很长,发梢已经粘进了血里,粘合在一起,像刚出生的小狗的毛。
      女人抬起头,看着握刀男人,眼神平和,她像个原谅了做错事的小孩。她要感谢握刀男人,让这一天终于来临,她平和的眼神又带着点儿说不清的凄楚,她似乎曾经期待过什么,现在终于落了空,她放下心来,可似乎又对过往的期待依依不舍,她的眼神还有些许怜爱,她似乎在担心着握刀男人的命运,此时此刻,自己的生命终于真相大白。
      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她似乎很关心,活着的人要怎么活。
      “回——”
      女人嘴唇微微张了一下,血迫不及待地涌出来。
      “——家”
      女人说出最后一个字,她的意识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她感觉到好累,想睡一觉。
      男人鼻梁上跨着一个黑框眼镜,他往前垮了一步,停止,又转过身,打开一件卧室的门。
      一个长着娃娃脸的男人正在熟睡,他全身长满大片大片的紫色斑疹,他的床上,桌子上堆积着零食,娃娃脸嘴唇上沾满了黑黑的巧克力印痕,胸脯上散漫了薯片的碎屑,几个空的薯片袋子掉落在地板上,有几个刚才被门风一扇,轻轻挪动了一点儿距离。
      眼睛男人在桌子上找到一条没有拆封的毛巾,他拆开包装袋,拿着毛巾走进洗手间,在水龙头上沾湿毛巾,他用双手搓了几下。
      眼镜男人关上水龙头,重新回到卧室,他小心翼翼地把娃娃脸身上的薯片屑擦干净,接着轻轻地擦掉娃娃脸嘴唇上支棱起来的巧克力印痕,娃娃脸发出一阵狂浪的笑声,继而痛苦地挣扎一下,他的眼睛一直紧紧地闭着。
      眼镜男人把地上的垃圾袋捡起来,放进垃圾桶里,又把零食都归拢到桌子上。
      眼镜男转身扫视了一下卧室,似乎觉得满意了,他拿起刀,割断了娃娃脸的喉咙。
      血像一道闪电,劈到眼镜男人的脸上,泼到他的眼镜上。
      眼镜男人起身,拿着刀走进洗手间,他打开水龙头,先把刀用肥皂冲洗干净,继而打开淋浴龙头,拿起搁在肥皂旁边一块全新的香皂,他放下浴帘,轻轻地在身上搓着。
      眼镜男人用吹风机吹干头发,他光着身子,坐在马桶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眼神死灰一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他的表情连风吹过湖面那么小的褶皱也没有起。
      眼镜男人从衣柜里仔细挑选了一套西装,穿上白色衬衫,打上领带,接着他拿出一套新的西装,严丝合缝般地贴合在自己身上,又在鞋柜里找出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
      眼镜男人在镜子前照了照,又侧过脸看了看自己。
      眼镜男人走到客厅,在书桌的下面抽屉里找到一把剪刀,他拿出一条床单,把它一条一条剪开,接着他把他们首尾相连,挽在一块儿。
      眼镜男人从客厅的床底下抽出一桶汽油,他提着它拿着木条走进厨房,眼镜男人把布条在煤气罐上缠了两圈,接着再上面浇上汽油。
      眼镜男人打了一个死结,他把剩下的布条放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间,让其可以自由活动,他边往厨房外走,边提着汽油桶边浇灌汽油,一直到女人身边,他放下汽油桶,把布条缠绕在女人的手腕上。
      眼睛男人走到浴室,拿起刚才的那把刀,走到女人身边,把女人整个放平,让她躺在地板上,眼镜男人也躺在地板上。
      眼镜男人把布条从女人的身上取下来,缠绕在自己胳膊上,他用空出来的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
      眼镜男人点燃布条,布条“哗”一声燃烧起来。
      眼镜男人把火柴扔掉,重新举起刀,“呲”地一声隔断自己的喉咙,随着一声爆炸声,窗玻璃飞溅出去,空中升起一朵灰色的蘑菇云,内里的火焰吐着火舌,转瞬即逝,犹如流星。房屋倒塌下来,火跟浓烟四处流窜。一支黑色的金属眼镜框在火焰中默默响着,它离开了它的主人,似乎在召唤他,可他也在被慢慢撕裂。生命最终成了一抹浓烟。当然,眼镜男人不会想到生命这种人生大课题,他被炒焦的手搭在娃娃脸的肚子上,从远处看,似乎想要去拥抱娃娃脸,可他的头部方向却是对着身边的女人,给人一种错觉,身边的两个人,他那个都想关心。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都要成为尘土了呢?
      原来是这种感觉。绚烂的烟花。
      女人轻笑着自己,不知道这算不算烟花,反正自己连一秒时间不到,就要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了,他想起了眼镜男脱光衣服的一刹那,她是怎样的震惊,她想起自己的朋友可能因为自己而受到的磨难,她想起来自己的整个人生。
      哦,再见,36,再见,雪穗!
      二十年来自己把该忍受的都忍受了,只想平静地度过余下的日子,没想到,最后的最后,自己在雪穗心中的形象还是一落千丈。
      本来自己就没有什么形象,但也不希望这个没有的形象变成一种形象,自己心中留存的最后一点美好都寄托在了雪穗身上,没想到,到头来还是破灭了。
      对不起,雪穗,我现在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跟我有关的一切罪恶与丑陋就将灰飞烟灭,跟我有关的一切再也不能伤害到你了,我不能帮助你生活得更好,但我可以不牵累你生活得更差。
      对不起,雪穗。
      36又想到眼镜男人,这个可怜的男人,一生背负着难以启齿的天大秘密,他的所有生活都是围绕着这个秘密展开,自从他意识到了这个秘密的那一刻,他就没有开心过,以后的生活,他试图找到一条路,能够让自己变成一个真正有身份归属的人,可不管怎么样挣扎,他都陷在自己的泥沼中,越挣扎陷得越深,直到死亡。死亡让他解脱了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他的结局也不错。
      当36看到眼镜男的身体,和他相识二十多年,她第一次看到他的躯体,她惊讶的不是眼镜男身体的特异,而是这么久了眼镜男才对自己真正敞开心肺,把自己内心中最隐痛的一面展现出来,36一直觉得,眼镜男对自己并不仅仅只是利用的关系,他对自己含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说是恋人,可他们从来没有亲热过,说是亲人,眼镜男不曾对她嘘寒问暖,说是朋友,那两人中间又从来没有过平等的交流,说是毫无关系,可自己分明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看待自己时眼神的温度,虽然他掩饰得够好,可女人的直觉是比精密仪器还要精密的存在。哪种关系都算不上,那种关系都沾上一点边,每一种关系,当发展到一个新的高度,将要真正建立起来时,两人中间就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阻挡,如果有人试图冲破这重阻挡,阻挡就像自我进化的外太空生物,突然长大,势大力沉,它涌现出一股邪恶的力量,将冲力变成两只大手,将关系扭曲弯折,逼进死胡同,让其脱离原先的轨迹,引向伸手不见五指的漫漫黑夜。
      我们都是有人格缺陷的人,或许因为这个,我们才互相吸引,可我们都没有能力,通过自身的力量,弥补各自的缺陷,让彼此变得完整,我们只是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可以完整的可能性,我们用这种可能性来欺骗自己,让我们过得好一点。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去真正改变,或者即使想到,也只是想到,从来没有付出过行动,我们从刚一开始,就把自己的结局设置成了悲剧模式,所有我们不管做什么,以什么样的方式生活,我们始终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不管美的丑的,我们眼中看到的都是邪恶的,不管胖的瘦的,我们眼中看到的都是自私的。我们也不分善恶,只分是否对自己有利,可这种利究竟是什么,我们从来没有仔细想过。我们的过往经历,让我们先入为主地评判事物,我们称之为经验教训,但是我们忽略了,人生很长,我们不知道我们现在所处在哪个阶段上,我们所谓的经验教训,可能只是一个偶然时间,可我们却当成了人生的全部,我们带着这个成见,构建我们所有的生活,我们自始至终都生活在回忆中,还没有长大就变成了一个老人。
      “光脚站在地板上,会着凉的。”
      36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在蓝雨霁里见到眼睛男,正是因为这句话,让她对他产生了好感,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蓝雨霁里听到过无数的赞美之词,却因为这句小小的提醒,让自己的心底掀起了波澜,她想起小时候,家里每逢小雨,自己都会光脚踩在院子里,把小水洼里的水溅起一朵朵蘑菇云,没一个小水洼幸免,这个时候,爷爷会拿着一条干毛巾,等在门口,弓着腰,驼着背,等自己玩累了,耍够了,爷爷便坐在门口的一个小板凳上,把她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把她的小脚举起来,用干毛巾把水一滴一滴地擦干净。
      “丫头,脚底板不能落水,会着凉的。”
      如果眼镜男人是个正常的男人,他肯定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做事冷静、沉着,思维敏捷、逻辑严密,举止斯文,这样的男人做什么都会成功,他们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可这样的男人如果有很严重的缺陷,便很容易让自己陷入一个漩涡中,一个将缺陷无限放大的漩涡。
      娃娃脸无疑就是眼镜男人的巨大漩涡,可36不愿意想起这个,也不愿意知道娃娃脸究竟跟眼镜男人什么关系,在她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不到一秒的时间段中,她最关系的人是雪穗,命运中的另一个自己。
      “雪穗。”
      36在心中默念了一声,她想起了第一次发觉眼镜男试图接近雪穗的那天,还是三个月之前。
      “我去城里一趟。”
      眼镜男丢下一句话便走了,他什么东西也没带。
      36感觉到奇怪,平常他进城里是不会带娃娃脸的,除非去的时间很长,这次他会去很长时间吗?而且现在已经入冬,城里很冷,对于在镇子待惯的人来说,根本不能久待,更重要的是,娃娃脸还生着病。
      难道去城里看病,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带上自己呢?
      36想着,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她把东西南北屋都转遍了,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究竟怎么回事。
      “哎,你屋里人在吗?我把书给他。”
      “什么书?”
      “小说,现在特别火,我都去城里买了好几回都没买到,托你屋里人从城里带了一本,可刚一买回来,就被村长借走了,看你屋里人也买了一本,就拿过来看了。你屋里人呢?”
      村头磨坊的老李酷爱读小说,喜欢跟藏书最多喜欢撑门面的村长换着书看,只要谁家有自己没有看过的书,他都会千方百计借过来。
      书?
      36纳闷,眼镜男人什么时候喜欢看书了?
      36接过老李头的书,眼睛不经意间扫了一眼书的封面,封面上的署名让36大吃一惊。
      “作者:雪穗”
      是我认识的雪穗吗?
      36丢下发蒙的老李头,边走边翻着书。
      36关上门,从里面上了门闩,她走进屋里,关上大灯,只开着台灯。
      36来到台灯下,翻开书,屏气凝神,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起来。
      书里的内容对自己来说是那么地熟悉,但被印刷在纸上,总觉得读起来跟自己已经隔了好几重山。
      这山对36来说已经无所谓,她心中一个念头闪现过,眼镜男可能去找雪穗了,二十年前,他就这么干过。
      下午四点半,有风、小雨,主干道的车子已经堵得不行了。
      还有一个小时。
      老白下了出租车,付好款,他背着一个摄影包,站在马路边上扫视了一下街面,他拿出手机,找到地图,搜寻起来。
      老白也是干了这偷鸡摸狗的行当才用上智能手机的,之前吃百家饭的时候,老白拿的只是一块板砖一样的手机,打电话发信息,其他什么也干不了。自从关了饭店,干上了这个行当,就得用上高科技了,老白不止一次去手机售卖店里问过使用方式,当发现对方烦躁不堪时,老白之后去网吧找教程,最后,老白自己买了一台电脑。
      到了那里,这个家伙就派不上用处了吧,得想个办法处理掉,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喜欢过这玩意,各种杂七杂八的信息一股脑儿地涌现出来,没有一句有用的,只能迷惑那些小孩子,把那些所谓的良言金句当成生命的指引,行事的准则,全都是狗屁,事情你没有经历,即使你听完了世上所有哲人的话,没有足够行动力之前,到了事情的节骨眼上,你该是个鳖熊就还是鳖熊。
      语言的实质就是欺骗与遮掩,只有行动才是衡量一个人存在意义的唯一标准。自己闯荡江湖这么多年,阅历无数,无数的事实都在反复阐述这句话。
      老白对自己能够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颇为得意,他想着,自己一定要把这个生活感悟告诉给那个小姑娘,让他知道,想爱的时候就去爱,别犹豫,想玩的时候就去玩,别拘谨,想吃的时候就去吃,别担心,想上床的时候就去上床,别多想。
      她现在多大了呢,应该也有二十五六岁了吧,不知道她能不能认出自己,反正不管怎样,她算是自己的唯一亲人了。
      老白拍了拍包,这里面装的钱可能不会让你幸福,但是她可以让你免除掉人们普遍忧心的一个问题,让你可以痛快地活着。
      过了这个拐角,穿过这条小巷,就是地铁站,坐地铁半小时就到机场了,老白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自己的亲人了。
      小巷比平常马路要窄些,间距只能容纳一辆公交车单行,这里却没有公交车通过,只有一些出租车偶尔开进来。
      往天空看去,小巷两排慢慢地都是晾衣杆,把天空画成各种几何图形,墙面红漆有些剥落,记忆的味道。
      住在小巷的都是些老人,几代人更迭,现在只留下了他们。
      肯定会时常缅怀青春往事吧。
      老白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自己也有青春,也有美好时光,可自己不愿意多想,后面发生的事情让自己不愿意回忆起哪怕一个片段。想到自己将要见的人,老白就觉得生活充满了期待与乐趣,自己要陪在他身边,即使每天就看她一眼,这样慢慢变老也会觉得很幸福。
      老白笑得像个孩子,一阵冷风吹来,老白收紧了马甲。
      突然,老白被什么人拦腰抱住,那人的身上像个火钳,勒得自己踹不过气来。那人力大无穷,老白只觉得自己像个行李一样被扔进了一辆商务车里。
      自己怎么没有察觉到路边停着一辆商务车呢。
      刚一落座,老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脖颈上一股闷痛,老白昏死过去。
      待老白从黑夜里走出来,整个世界呈现出末日的光景,天紫红紫红的,像被人打残了的肿胀的脸。
      老白环顾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工地棚里,这是一个废弃的工程,准是那个工头贪了钱跑路才留下这样一块不能收尾的烂项目。
      老白觉得自己手发麻,他稍微活动一下,又觉得痛得要命。他的意识逐渐苏醒,自己是被反绑在椅子上了。
      “绳子很结实,嘿嘿嘿——”
      一个嘴里塞满鸡腿的娃娃脸傻兮兮的笑着,他借着窗外的光线仰头看着鸡腿残留的肉丝,老白看到他的脖颈上满是吓人的紫色斑疹。
      “雪穗找你干什么?”
      身后一个很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响起,更确切地说,有些斯斯文文,他的语气很平,听不出抑扬顿挫。
      雪穗?
      老白心里沉吟一下,是跟雪穗有关系,那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是雪穗的敌人还是朋友,但看和自己交朋友这架势,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男人从老白身后走出来,背着光,站在老白眼前,像一个普度众生的菩萨,只是这个菩萨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手背在身后。
      “这属于客人隐私,不方便透露。”
      老白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银行卡密码多少?”
      眼镜男手里拿着几张银行卡,老白看了一眼扔在地上的摄影包。
      “这是我的隐私,更不方便透露。”
      自己跟银行早就有协议,如果自己死了之后,银行卡就将作废,而里面的钱一部分给小姑娘,一部分捐献给孤儿院,此时此刻,老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你方便透露,人死的时候,是开心多一点呢还是快乐多一点儿?”
      眼镜男把手背过来,一个钢刀插进老白的心脏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