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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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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雾翎花海,云雾堆叠,朦胧一片。花海深处,飘渺似幻,隐约见仙山玉阁。
花海中央的古树,名唤“雾翎”,树干乃至枝桠均为银色,树身肌理细腻,虬枝屈曲盘旋,生发着沧桑与生命力,万年葳蕤,蓝色的雾翎花妖艳,点缀在繁杂的青色树叶中。
花海实际上是雾翎树独木成林。世间仅此一棵雾翎树,世人只知雾翎花。
雾翎古树上缠绕着一架秋千,缠绕秋千的藤蔓上秋千隐藏着几朵雾翎花。秋千悬空,下与云海瀑布相接。
银发的男子在秋千上缓缓睁开了双眼,长久未感知到如此明亮的环境,他又阖上双眼。
忽然一片阴影覆盖,他长睫扑棱,眼睛睁开,露出其中褐色空灵的瞳孔,声线清澈而平静。有几分久不言语的生涩。
“好久不见啊,乖徒儿,我睡了多久?”
上方的少女并未回答他。
钟晏未应他,苏泠也不恼,两人就是无言对视着,透过彼此的眼神仿佛一如往昔,丝毫看不到流年的痕迹,又仿佛隔着遥远的光阴。
他们好久未曾这样说话了。
钟晏倾下身子打量了许久,她的师父像是一点也没变,可她已经等了三百年了。真的很长时间了。她刚来到师门时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如今已经可以独立当半个小神了。
三百年对她来说很久,对师父,大抵只是无足轻重。
苏泠当年毫无征兆地倒下,连着她的心一并揪紧了。她不过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生如浮萍,师父是她唯一的港湾。
三百年来,苏泠俊美无俦的脸,再无一丝波澜,再也没有生动的表情。冰凉的体温一次次地传入她的梦魇。
钟晏轻哼了一声,蓦地眼眶有些酸涩。
她跌进师父怀里,拽紧苏泠的衣袍。她以后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苏泠发现钟晏轻轻抽噎着,才有了一点慌张之意。
他带着钟晏坐起来,安抚着她,“好了,是师父的不对。晏晏别害怕。”
他听到衣袍上传来翁声翁气的声音,她在回答他一开始的问题。
“就睡了三百年。”
钟晏抬起头,笔尖红红的,睫毛上还留着一颗泪珠。感受到苏泠微微颤着,钟晏茫然地看着他,他竟然在笑!
“叫晏晏哭花脸了,是想师父了?”
钟晏别过头,气鼓鼓的。她对苏泠担心的紧,但他竟然笑话她。
钟晏这才止住了哭声,假装愤愤地看了苏泠一眼。
天道高于神祇,本来天道无名,而她的师父虽为天道,却有名字,唤苏泠。本来天道无情,可她认为师父实多情之人。本来天道无形,而他的师父有着明媚的容颜,不曾改变。
她觉得师父睡了三百年后,温柔了许多,也正经了许多。
苏泠以前对待她这个小姑娘就好不收敛,恣意而张扬。苏泠总是一袭雪白衣袍,衣摆下空,春光外露,风情万种。他的脚踝处系着一串金色铃铛,赤足走路,叮咚作响。
钟晏用符简将师父苏醒一事同沈知元诉说了。沈知元还在给雾翎花浇水,钟晏也不去打扰他,他是下界众人敬仰的沈仙尊,也是——飞升第一人,总是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与世无争。
而后钟晏给苏泠沏了一杯雾翎花茶。
“晏晏的茶,口感愈发醇正了。”苏泠真诚地赞叹。
两个人叙了叙旧,开始谈论万物的运转情况。这三百年来,钟晏负责接管处理天道事务,沈知元负责打理上界的杂事。
自苏泠沉睡,平衡被破。下起人间,各个时间轴线上,从“古代”至“现代”至“未来”,上至九幽,鬼妖魔神仙,莫不大乱。她竭尽全力去弥补损失,控制一个个小世界人物的气运,但受制于天道法则,她没有权限去下界,心有余力不足,到底出了纰漏。
她每天都会收到来自下界的很多心声。
“天道不公,为何这般待我?!
“原来这就是天道吗?那我便反了这天!”
“哈!好一个天道无情!天若有情天亦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家破人亡,众叛亲离,这就是天道吗?!”
她分明什么也没做,可总是有人自怨自艾,把责任推给命运。她只得控制众人气运,将他们的生活推进正轨。
好不容易盼到师父醒来,她终于可以心安了。
苏泠看了一下下界的情况,左手撑了一下额头,长叹一声。“终究又成这样了啊。”
至他三百年前力量不稳陷入沉睡时就已经有了恶化的苗头,可不曾想,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只手,加快了下界信仰的坍塌。
“晏晏,我灵力尚未安稳,你可否做一段时间代行天道?”
钟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是他们的责任。
苏泠伸出手,将腕上象牙白的手镯摘下。
“晏晏,伸手腕。”
钟晏乖巧地露出那一段纤细的手腕,苏泠将手镯同她戴上。
“这里蕴含了天道之力和天道法则。”
“晏晏,时间紧迫,委屈你现在就要去下界。”苏泠眼中透亮,眉目含情,似有不舍。
钟晏倒无所谓,她愿意为师父分担压力。
她同师父道别,离开之际,只见苏泠与她挥手,瞥见刚来到的沈知元诧异的眼神。
她张了张口,无声地说,“再见”。
周围虚幻,时空逶迤飞速流淌,
面前的场景千变万化,钟晏看到了破碎的时空,光影斑驳,莫名地有种熟悉感。
她看着身旁氤氲的雾气,每一滴水珠里,都折映着一个世界的所有光影,一草一木,一片大陆,千万光年,都分外清晰。
有一颗浮动的水滴打湿了她的睫毛,水滴里有一个极其碎裂的世界。
陌生的记忆涌来,世界中的所有生灵的前世今生全部涌入她的灵海。
是该补补了,她想。她将意念集中于面上的水中,心念一动,进入其中的世界。
那是,九幽大陆。
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影子缓缓浮动,与世界融合,汇成一道清晰的人形。
焰净亭前,草木炽烈生长,朱门细理,纹路繁杂,雕梁画栋,极尽雕琢。
亭楼筑于绛锦城中央。闹市中心,一座繁华府城兀自挺立,昭示着其至高无上的地位。门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朱门门口。
“裴暝,你家族没落,遭人暗算,筋脉寸断,不配再当我端木家的女婿!”一名气宇不凡的中年男子指着车中少年说道。
车夫捏紧衣袍下的手指,咬牙切齿对车中人传密入音,“主子,以前咱们光荣的时候,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他们这群见风使舵的狗官人!咱们就不结这婚了吧!”
车中少年似是疼痛难耐地哼了一声,“唔,德福,别乱说,婚还是要结的,事关我们裴家的尊严。”
灵力微薄的马奴和筋脉寸断的少年,修为如何高于锦衣华服的端木家主,他们的暗谈,一字不差地进入端木金康和端木晴媛的耳朵中。
“你这狗奴才,哪里轮得到你来这儿说话!辱骂贵族,当死!”说罢,端木金康扬袖,将德福掌掴在地,德福抽搐了一下,嘴角流出一道血漠,便再不动弹。
车中的少年,裴暝,面色煞白,瞳仁睁大,他的声音嘶哑含糊,“德福!”
他从车中直接跳了下来,咚一声落到地上,他爬到德福身边,双膝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他伸出形状扭曲的手指向德福的鼻下探去。
竟是没了呼吸。
裴氏家族最后一个正常人德福也死去,只剩他一个人了呀。
当时德福因为秘密潜藏的任务,惊险的躲过了屠门事件,回到裴府,在遍地尸体中寻到了奄奄一息的裴暝,好不容易将他救活后,两人相濡以沫。如今,连德福也没有了。
裴暝的眼睛里涌动着愤怒的情绪,他静默着,良久抬头,瞳孔里又是一片清冷无波。
“端木小姐意下如何?当真不顾我们几百年青梅竹马的情谊了吗?”他不卑不亢,看向门前高高在上,窈窕妍丽的女子端木晴媛。
端木晴媛躲避着裴暝的目光,她不敢想象她那玉树临风的裴哥哥竟变成如此模样,如此的邋遢不堪。
她和自己的父亲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像是下了决定一般。
“裴哥……暝,像家父所言,你我婚约取消,你重复荣光时,我自会嫁你,现在你我,位不相配,会招来更多流言蜚语。”
裴暝眼里的最后一丝希冀也一并黯淡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端木晴媛感到羞耻,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他的父亲端木金康听到闲人杂话后,面色涨红,为显示威望,拿出家族传宝赤焰鞭,向裴暝身上狠狠挥下,裴暝身上皮开肉绽,新伤加旧伤,衣不蔽体,昏死了过去,就被端木的下属抬出了家门。
路人事不关己,啧啧长叹,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敢向前。
大抵这就是凌迟的滋味吧。自己最不堪的一面都被展示给了众人。
钟晏灵体刚刚汇聚成形,便看到如下的情景。
已是黄昏,人渐散去,一个捉襟见肘,衣衫褴褛的少年匍匐在她脚下,身下血淋淋的,青紫交加,俨然一个血人。
忽然,她灵台里出现熟悉的台词。
“哈!好一个天道无情!天若有情天亦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她不可置信地回过神来,蹲下身子,反复确认了,台词就是身旁的这个少年说出来的,明白了,这个世界将来坍塌,是因为身旁的这个少年——裴暝,她作为代行天道,知道这个少年的所有过往。
他遭人暗算,经过血洗屠门后,经脉破碎,又被人退婚,苟活下来,之后修炼邪功,称霸三界,最后将世界撕碎。
是一个裴傲天的故事,也是一个恶魔反派的故事。
“嗯,就是他了,世界崩塌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