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那年蝶穿兰草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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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既然来了，又何必坐在窗口迎风？”
闻声，柳湘尘翻身一跃，无声落在“梦阁”中。
软塌上的女子轻纱覆面，眼眸低垂，房间里灯烛昏暗，看不清女子神色。
“倾梦姑娘盛情相邀，湘尘怎好不从？”说着，柳湘尘径自坐在桌前，给自己斟一盏茶，嗅了嗅，笑赞道：“好茶。”
倾梦抬眸，淡淡道：“将军府要多少好茶没有，我这里的茶如何能媲美？”
“品茶需要心境，在你这里，茶便是最好的茶。”柳湘尘望向她，眸中尽是认真。
倾梦握着茶盏的手略略收紧，道：“将军，天色已完，梦阁不再待客，将军请回吧。”眼中尽是疏离。
柳湘尘似没看到她的淡漠，莞尔一笑：“无妨，你这里的茶好，再吃两盏也无妨。”
倾梦见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索性不再理他，坐在案前描着那幅画了一半的丹青。
柳湘尘朝她走去，站在她一旁，瞧见她画的是一幅兰草，唇角勾起暗不可查的弧度，道：“兰草过于单调，不若再加两只蝴蝶，穿花而过。”
倾梦握着笔的手一顿，即刻又继续作画，也不理他。
柳湘尘见她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也不恼，笑道：“既然倾倾喜欢作画，那我抚琴给倾倾听。”
听到这个称呼，倾梦抬首，凝视着他：“倾倾？”
柳湘尘已在琴案前落座，也望向她，道：“倾倾不喜欢这个称呼吗？”
“将……”
“轻轻喜欢就好。”
“……”
柳湘尘抚上琴，手指拨弄琴弦。起调，倾梦执的笔微微一颤，他弹的是“念兮”。
宿星坊是尹都颇负盛名的烟花之地，倾梦是宿星坊的人，可她却是凭才华吃饭的，丹青、古琴、琵琶、诗书、舞技，她无不精通，尤其是丹青，便说是冠绝大栎也不为过。只是她常戴面纱见人，于是，她的容貌便成了来客最好奇之事。许多人皆是千里迢迢慕名而来，更有甚者，愿出千金只愿一见她的真容。可惜，皆未得偿所愿。
乾定十二年，尹都城外的一条官道竟出现了许多流寇，扰的百姓不得安生，朝廷派了许多官兵前去围剿，却回回大败而归。如此，竟纠缠了两三月。柳湘尘请命领兵前去，不到五日，这些流寇竟被全部歼灭。皇帝连连赞赏，一时间，此事传得沸沸扬扬，皆道柳湘尘是战神下凡。前往柳家拜访的官员络绎不绝，柳湘尘却将这些人拒之门外，一概不见。
这日傍晚，柳湘尘从军营中出来，径自去了宿星坊。他坐在宿星坊的内院中，斟一樽酒，细细听着从阁楼里传出来的琵琶之声，曲调悠扬婉转。一曲罢，柳湘尘将杯中酒一饮而下，静坐院中。
“宿星坊嘈杂喧闹，实在不是将军该来的地方。”如往常一般，女子轻纱覆面，白裙飘飘，眸光清冷，语气疏离。
见她走来，柳湘尘含笑相迎，道：“倾倾这便不厚道了，哪里有赶客人走的道理？”
“将军不是这宿星坊的客人。”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哦？原来倾倾将我看做家人？”
“你明知我不是这意思，将军，倾梦身份低贱，不敢高攀，请将军莫再相扰。”话音落，倾梦转身离去。
柳湘尘抢先一步拦住她的去路，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非要如此吗，双儿？”
倾梦冷冷道：“我说过了，倾梦就是倾梦，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将军莫要再错认。”
柳湘尘先是一愣，随即又挤出笑容，道：“双儿，我知道你不愿认我，当年母亲的话你莫放在心上，双儿……”
“将军。”倾梦语中含怒：“请将军自重。”她冷冷地望着他，半晌，甩袖离去，走上阁楼。
柳湘尘站在院子中，一动不动，方才，他瞧的真切，她的眸中不止有冰冷，还有其他的情绪，那是她刻意掩饰却无法掩饰的情绪。
入夜，柳湘尘翻窗入了梦阁，倾梦弹着琵琶对他视而不见。柳湘尘自己找位置坐下，瞧了瞧窗口，一幅深思熟虑，摇头道：“不行，不行。这窗户不安全，万一有爬窗的贼寇，倾倾岂不危险？”说罢，又摇摇头，以示不满。
倾梦无语，除他外，还有谁会翻她的窗户。她只做没听见，继续拨弄琴弦。
柳湘尘早已习惯她的充耳不闻，他端起桌上饮剩半盏的茶，轻抿一口，正色道：“倾倾，今日是我唐突了，特来道歉，这是我的歉礼。”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只锦盒。将锦盒放在桌上，他起身，恳求道：“倾倾，不要因此将我拒之门外，好吗？”
房中尽是婉转的琵琶声。未等到她的回答，他苦笑，却故作轻松道：“倾倾，我只当你默许了。”柳湘尘翻窗离去。
她停下弹奏，睁开双眸，眸中一片水雾。放下琵琶，起身坐在菱花镜前，摘下面纱，镜中的人儿面若三月盛开的桃花，肤若凝脂，手如柔荑，柳眉扶风，瑶鼻秀挺，星目含情，樱唇微染，在暗夜微黄的烛火下她美的如一幅画。倾梦缓缓抬手，拨开右颊垂落的秀发，一道已经淡去的伤疤斜躺在她精致的脸颊上，手指划过伤痕，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过。
乾定六年，她十一岁，被卖到宿星坊，那时的她着一身素衣，绾着小髻，面容身量尚未张开，却已见倾城之色。宿星坊的管事一见她便欢喜至极，她说她善书画，卖艺不卖身，管事怎能同意她无理的要求，强逼着她迎客。她不从，管事便叫人拿鞭子打她，将她关起来，不给她水，她不知晕过去多少次。纵然如此，她依旧不从。最后管事强逼，她无奈，便拔下发簪划破自己的脸。见她容貌已毁，管事本欲将她赶走，谁料她一幅丹青竟赢得满堂喝彩，见此，便遂了她的愿，卖艺不卖身。
倾梦收回手，思绪从往事中抽回来。六年过去了，如今这样便好，她什么都不奢求，也愿余生安稳。
入秋，柳湘尘领兵去平定西北叛乱，临走前，他说，倾倾，我走后可否不要为他人作画？等我回来。她未置一词，待他转身离去时，却道，边关苦寒，望君珍重。他转首轻笑，挥手作别。
次年春，他得胜归来，尹都街上尽是恭贺赞扬之声，战马途经宿星坊，他抬首，却未曾望见她。马蹄声渐行渐远，她站在窗边，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在转角处消失不见。她走去案前，拿起画笔，细细描着穿花兰草图，半年未曾执笔作画，技艺却未曾生疏。
入夜，他又翻窗而入，她似料到他会来，斟了两盏茶，静坐在桌前，他径自坐下，端起茶盏，细细品尝。眸中含笑，赞道：“倾倾的茶果然是极好的。”
倾梦依旧是冷淡的神色，道：“茶再好，也比不上宫中御赐之物。”
他的手一顿，看来，她是知道皇上今日赐婚之事了：“御赐之物再好，也不及自己喜欢的。”说着，便看向她，问：“你说呢，倾倾？”
她将茶递到唇边，弥漫的雾气遮住她眼中的神色：“将军是聪明之人，处事自有分寸。”
他知道，她是指他抗旨拒婚一事。皇帝多疑，他战功赫赫，手握兵权，皇帝难免猜忌。他向来谨慎，且不结交任何官员，皇帝今日赐婚，欲将安南侯独女叶长曦许给他，安南侯乃手握兵权的老将，他若同意，只怕身家性命亦要终结于此了。她知他谨慎，却不知今日若是旁人，他同样会拒绝。半晌，他沉声道：“倾倾，三年了，你还不肯同意吗？”
倾梦低着眸子，语气竟缓了几分：“将军，你我非同路之人，何必纠缠。”
柳湘尘苦笑：“何为同路？门当户对吗？我柳湘尘何时在意过这些？”接着，他起身，站在窗前，背对着她，坚定道：“无妨，三年又如何，你若不愿，百年千年我也等得。”说罢，他纵身一跃，从窗口离去。
灯火摇曳的阁楼里，倾梦抬首，望向案上的那幅穿花兰草图，握着那盏茶，良久。
乾定十五年，柳湘尘遍寻天下名士为她的妹妹教书画骑射。这日，他到宿星坊，在院中，他问她：“可愿作冉冉的师父，教她丹青。”
她只道：“倾梦不善作画。”
柳湘尘笑道：“你若不善作画，那这世间可还有会作画之人？”
“将军，我不是你说的双儿，请将军另请高人。”倾梦怒色离去。
柳湘尘无奈，双儿，到底怎样你才肯回来？
乾定十七年，大栎敌国沥国来犯，皇帝下旨，封柳湘尘为兵马大元帅，领兵出战。
沥国乃大栎分占南北，数百年来，两国之战不断，直至十一年前，两国协定休战二十年，如今沥国违背约定提前进犯。好在大栎这些年来休养生息，已是民富国强，况，朝中又有被誉为战神的柳湘尘，此战，皇帝倒是不甚担忧，他忧心的另有其事。
出征前夜，柳湘尘又一次翻窗入梦阁。他如以往一般，径自坐在桌前，果真看到桌上有两盏茶，他未语，只是唇角微勾，端起茶盏细细品尝。
“将军饮酒了。”她蹙眉道，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他低着头，不语。
“将军可知明日要出征？”她语气中多了几分不同于往日的焦虑。
“……”他依旧不语。
“将军。”她微怒。
半晌，他缓缓抬首，轻唤：“倾倾。”他起身，向她靠近，在距她半步时停住了脚步。盯着她，唇角含笑，问：“倾倾方才是在担心我？”
倾梦起身向后走去，却被他一把拉住，扣在怀中，在她耳边轻语：“你明明在乎我，却为何拒我于千里之外？你明明就是双儿，却为何不肯承认？”说着，他抱着她的力道重了几分，似是生怕他一松手她便会消失。
他的话在耳边环绕，她闭上眼，敛去一片痛心，将军，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他闭上眸子，低语：“倾倾，冉冉已有了好的归宿。等打完这场仗，我便交出兵符，辞去官职，安度余生，你等我回来娶你，可好？”语罢，他在她眉间轻轻一吻，纵身从窗口翻越离去。
窗外的风缓缓流进房中，锦帐上垂吊的流苏随风飘摇。
倾梦拿出柳湘尘那日留下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对白玉簪花步摇，这对步摇叫“情起”。将步摇攥在手中，泪水却在眼角滑落。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那年蝶穿兰草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