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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天风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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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高吭的嗓音从门缝外挤进来,皓宇松了口气,拉开房门道:“原来是小二哥,有什么事吗?”
那店小二见了皓宇的半爿行头,脸上笑容僵了半僵,赔笑道:“小爷,时候不早了,小的就是来问一声,小爷是否在店里用饭?好教厨房早些准备。”
皓宇略一思量,道:“我在店里吃。小二哥,劳你在大堂找个视野好但是偏一点的位子,帮我点几样店里的招牌菜就行。嗯,如有清酒,也来一壶,不要烈的。”
小二道声“嘚嘞”,唱个喏关门去了。皓宇将门拴好,心头无奈。看来自己虽然已在这个时代呆了一年,但行为习惯却都还带着千年之后的痕迹。比如这次应对小二,同样的情景放在未来并不会有太大的不妥,但方才小二的眼神分明是在看个小兔儿爷。
皓宇暗下决心,以后的每一举手投足,都要注意融入眼下这个世界,以免横生不必要的枝节。所以刚才他心思一转,放弃了原本要小二吩咐厨房做好饭菜端进房里来吃的打算。他身上水汽已干,又怕还会有人登门,于是也不再贪凉,穿好衣裤略一收拾,便出门去往客栈大堂去了。
青山楼用餐的大堂高大宽敞,一圈阁楼似的回廊环在厅堂半腰,分成一房房雅间。雅间往大堂的方向用珠帘罩住,这样堂下的情况楼上尽收眼底,但从堂下往上看,却未必能看出什么端倪。皓宇开房时在前台押了一枚明珠,吃好住好绰绰有余,所以小二为他准备的正是二层雅间,完全满足皓宇所提的种种要求。
饭菜尚在准备,小二端来一壶清酒和几盘下酒小菜。皓宇往珠帘外望去,但见大堂上沸反盈天,尽是南来北往的江湖草莽,成群扎堆,掷骰斗酒。皓宇心想这座位算是选对了,一会儿边吃边瞧,好好见习一下传说中的江湖。
饭菜端上,皓宇掩上雅间门户,狼吞虎咽无须多提。佳肴殆尽,皓宇凭栏鸟瞰,却见客栈大门外走进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盘发衔环,衣为蜡染,背着个小包东张西望。一个精瘦的汉子缩在众人的影子里,蹑手蹑脚地走到那青年的身畔拍了一下他的肩,那青年便和瘦汉前脚后脚地上了二楼,恰巧就进了皓宇隔壁的雅间。
这木制隔板的拢音效果并不良好,皓宇好奇之下侧耳倾听,只闻有人说道:“这就是静魂草?”
这声音朴实醇厚,该是那青年没错。又听另一人道:“如假包换!小兄弟,我跟你说,这可是我冒死从我们庄主那儿偷出来的,你可别不识货,以为我嫪重华诓你。我还担着大干系,你要心不诚,我这可就拿东西走人了!”
接话的嫪重华声音猥琐,必然是那瘦汉无疑。而先前说话的青年被嫪重华一逼,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不不……我只是以为,静魂草药效神奇,模样也该不同凡响才对。全然没想到,它竟长得像芍药。嫪重华,我当然信得过你,既然你按约定给我取来静魂草,那么我答应的酬劳这就……”
青年话未说完,忽听房门呼啦一声响,似乎有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去。嫪重华一声呵斥,却见一扎花草径直飞出珠帘。楼下一个大汉正踩着桌子大碗干酒,那扎花草砸将下来,将酒碗一推,半碗烈酒便淋了那大汉一身。与大汉一同吃喝的几人一怔,眨眼便拍案而起,指着楼上破口大骂。然而隔壁浑若无事,皓宇只听一个声音粉嫩的姑娘说道:“呆子,这才不是什么静魂草呢!不过你眼光倒是不错,这确实只不过是一株还未发花的芍药罢啦!”
嫪重华“呸”了一声,只骂那姑娘胡说八道。但那青年却道:“是你?你说这不是静魂草?”
那姑娘又道:“如果这株芍药是静魂草,那我就是这家伙的祖奶奶啦!喂,你叫什么华来着?姑娘给你个机会,你老老实实告诉这个呆子真话,然后赶快滚,否则别怪姑娘对你不客气。”
楼下食客还在闹着,楼上雅间却突然没了声息。不过很快就听“砰”地一声,原来是嫪重华摔门而去,走前恨恨地留话道:“算你这丫头靠山大,林家堡老子惹不起!”
皓宇听到“林家堡”三个字,不由得心念一动。没想到自己还未拜山,便遇上了林家堡的人。林家堡虽然没落,但仍是一方豪门,如果此番先设法与隔壁的姑娘结识,不知随后造访林家堡是否会更为顺利?
又听楼下纷嚷渐响,原来是那几个食客见楼上没人应声,于是就要上楼揍人,正被小二苦苦劝住。眼看嫪重华猫着身子就要从那几个食客的影子里溜走,皓宇提起真气,纵声喊道:“喂!扔东西的人要跑路,就在你们身后呐!”
这一嗓子顿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拉到了阴影里的嫪重华身上,几个食客一见嫪重华那贼眼溜溜的心虚模样,当即认定这就是闹事的罪魁祸首,不由嫪重华分说,砂钵大的拳头已狂风骤雨地落下。
隔壁的姑娘大笑连连,声音好似风抚银铃。她笑了一阵,敲敲墙板,道:“隔壁是哪路英雄,不如过来同饮几杯?”
皓宇微微一笑,转到隔壁雅间,便见一个明媚照人的姑娘侧身对着门口坐在桌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稍显圆润的瓜子脸上,双眸璀璨能让繁星黯淡,肌肤白腻让可令琼玉失色,最惹眼的是一头亮红长发左右梳环,再汇于脑后成辫垂下。她着一身淡粉色的半袖短裙,外罩紫色坎肩与束腰,斜背一柄有些古旧的纸伞。
乌衣青年与粉衣姑娘隔着桌子相对而坐,他有些手足无措,但粉衣姑娘却似乎久经阵仗,看到皓宇进来,笑着打声招呼,道:“原来是位小兄弟,你喝酒不喝?”
皓宇笑道:“我年纪小,太烈的酒喝着可受不了。”
粉衣姑娘也笑着回道:“那咱们就喝几杯滋味淡点的,我也不喜欢味道太重的酒水。小二!小二!把菜谱酒谱都拿过来!”
或许是因为这粉衣姑娘来自林家堡,跑堂小二对她格外殷勤。而她似乎就是这青山楼的熟客,把菜谱酒谱往皓宇、乌衣青年面前一丢,便径自向小二报起菜名。小二唯唯诺诺,用心记下。粉衣姑娘点了几道菜,见皓宇与乌衣青年都没动作,于是又道:“哎,想吃什么尽管点,这顿我做东。”
皓宇其实已经吃饱,不过还是象征性地点了两道冷盘。乌衣青年面有忧色,只将菜单推开,示意自己没心思点菜。粉衣姑娘打发走小二,道:“呆子,你也别急,我知道哪里可能会有静魂草,回头带你去找就是。坐了这么半天,咱们都还算不上认识,我叫李忆如,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皓宇暗自想道:“这姑娘姓李,又与林家堡有关,难道就是仙剑派掌门的女儿?我还真是捡到宝了。”然而心念电转之间,皓宇已抱拳道:“我叫江皓宇,来自鹫峰山飘渺峰,你们叫我皓宇就好。”
李忆如笑道:“看样子我长你几岁,就讨个便宜当你姐姐了!皓宇兄弟,你刚才那一嗓子可真绝,我正觉得就那么放嫪重华走太便宜他了呢!”
皓宇也笑笑,说道:“你们别介意我旁听就好,这包间隔音差了点。”
李忆如摇一摇手表示无妨,那乌衣青年则有些吞吐地道:“我……我叫韩仲晰,是从大理来的。”
李忆如“咦”了一声,道:“真没想到你居然是大理人,也不知道你呆头呆脑的,是怎么一路到的江南。话说,你认识白苗族长吗?唔……她现在应该是别号海棠夫人,不过苗族人应该都还叫她阿奴族长的。”
这回轮到韩仲晰睁大了眼睛,道:“李……姑娘,你认得我姑姑?”
李忆如咯咯直笑,道:“搞了半天原来还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我说呆子,是阿奴姑姑要你找那什么静魂草的吗?找那个有什么用?”
韩仲晰道:“大理起了瘟疫,苗疆百草都不对症。姑姑说眼下只有静魂草才能解燃眉之急,于是派我来江南寻找。此事急如星火,要是姑娘知道哪里有静魂草,还请赶紧告知在下。”
李忆如道:“呀,这可是大事!我猜你这次来江南,如果不是用了疾行蜈蚣,就一定是用了千尺蟾,对不对?好了不说这个了,那个嫪重华是药王庄的人,本事不大名声却臭得很。昨天我在二郎镇的药铺里,正巧碰到他去买芍药,却只要刚摘没发花的,不要晒干制好的。我猜他准没打算干好事,就留神一路跟回苏州,结果才发现他是要坑你。”
韩仲晰摸摸后脑,道:“那个嫪重华说药王庄有静魂草,他可以偷出来私卖给我。我急着要静魂草救命,实在想不到他竟然会骗我。”
李忆如葱葱玉指轻叩桌面,道:“那家伙一脸獐头鼠目,用手指头想都知道不是好人。你呀,就是个呆子!”
韩仲晰尴尬一笑,道:“这……是,是啊!我真是傻得可以了。难怪师父说我出门在外肯定常常要被骗!尤其是……是……”
李忆如眉毛一扬,道:“尤其是什么?”韩仲晰看了李忆如一眼,似乎有些迟疑,但终究耐不住李忆如好奇而凌厉的目光,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师父说,尤其是江南人最会骗人,我这次到江南来一定要小心在意。像我姑姑,就是被一个江南的浮夸浪子给骗走了心!”
李忆如轻哼一声,扭头望向帘外,道:“喔?原来江南人最好骗人呀!”
韩仲晰见李忆如误会,急忙摇手补充道:“呃……不!也……也不是……像姑娘就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人了!要不是姑娘,我早就傻傻地被人给骗了!”
李忆如又哼了一声,道:“我才不稀罕你的好话哩!算啦,念在你之前在太湖船坞出手赶跑那几个醉汉,省了我不少力气的份上,我就带你去找静魂草,权当报答好了!但你可想清楚了,姑娘我可是最会骗人的,别到时候你被我卖了,还乐呵呵地帮我数银子。”
韩仲晰想要再解释几句,却说不出话来,急得满脸通红,好似醉酒。李忆如看了,又笑他害羞。皓宇忽然觉得有些头疼,眼看李忆如思绪跳脱无定,韩仲晰心念单纯无主,两人说了半天,也没说出重点,于是咳嗽一声,道:“请问李姑娘,那静魂草究竟会长在哪里?”
李忆如道:“那药铺掌柜说,这静魂草只会长在乱葬岗里。”
韩仲晰点头道:“嗯,姑姑也是这么说的。静魂草其实不是草木,乃怨气所化,聚阴而生,但在水脉丰富的环境里才能长大。静魂草在南疆极为罕见,所以姑姑才会在南疆寻找静魂草的同时,让我赶来江南碰碰运气。”
李忆如道:“听说从前灵岩山后有两个村镇,分别以白河黑水为名。其中的黑水镇里有座隋朝大将军的古墓,十几年前曾闹过僵尸。而白河村早年也因被魔族残害,成了一座废村。这两个地方仅一水相隔,听说地脉还连到西边的鬼阴山,要是连这样的地方都没有静魂草,我看整个江南也别有这草算了。”
韩仲晰皱眉道:“白河村……这个名字好熟悉啊!事不宜迟,我这就到白河村去。多谢李姑娘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消息,我谨代表南疆百姓……”
李忆如不耐烦他长篇大论,抬手打断道:“少啰哩八嗦的!我说你这呆子认路吗?我得同你一起去,等我们找到了静魂草,你要怎么谢我都随你!”
这时小二端了酒菜上来,李忆如道:“先吃饭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上路,然后到那乱葬岗去,嘻嘻。”
皓宇才举起筷子,听了李忆如的话,顿觉手上失了力道,不由自主地将筷子放下。他相信自己额头上一定垂着一排又直又细的黑线,嘴角有些抽筋地道:“我怎么觉得这话挺别扭。”
韩仲晰倒是没听出什么异样,他虽然心中着急,但见到酒菜也不禁觉得饥饿,于是跟着吃喝起来,感觉肚腹渐饱,便停箸端坐。李忆如知他心思,于是拿餐巾擦擦嘴角,掀开珠帘朝楼下喊道:“小二,来结账!”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却是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汉子。李忆如道声“糟糕”,便听那汉子道:“小小姐,在自家客栈吃饭不用付钱了,不过请你这就跟我回去吧。”
李忆如笑道:“志达伯伯,我倒忘了这也是我们林家的地产,怪不得有人敢跟你们去告状。也罢,我不找他们算账就是。不过侄女还有要事,现在可不能跟你回去呢。”
那汉子撇手道:“小小姐,你一声不吭出走几个月,师父和大小姐都急死了。你有什么事,回家跟他们两位说说,大家一起帮你,岂不大大省你力气?”
李忆如道:“倚仗家势,不算好汉。志达伯伯请你回去转告外公和娘,我往黑水白河办件事情,办完一定马上回家。”
那汉子摇头道:“好不容易在这儿截住你,就这么放你跑路,唐志达回堡里可没法向师父与大小姐交代。小小姐,今天你是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先回。”
唐志达说完,便伸手来抓李忆如。李忆如侧身一避,皓宇只觉清风一卷,李忆如已然离桌,欺到了唐志达身畔。唐志达反手擒拿,两人眨眼之间拆了数招。显而易见唐志达手下留情,李忆如却闯不出门去。她神色着急,对自家师伯竟然使了一记狠招,可是还没等唐志达做出反应,李忆如却突然缩手,瞅着雅间门外叫道:“外……外公!”唐志达一怔,扭头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
却看雅间门外空空如也,唐志达心道糟糕,又中了李忆如的虚张声势与声东击西之计。他急忙回头,只见满眼蚕豆大的珠子扑面而来,原来是李忆如将雅间窗上的珠帘打散。唐志达旋掌拍扫,但他被珠帘一阻,李忆如早已拉着韩仲晰与皓宇跳下楼去。
她不顾满堂食客,仗着轻功在桌椅板凳、人脑肩膀上横冲直撞,正要夺门而出,却又被一个老人张臂拦住。李忆如急忙收势,道:“忠爷爷,你也来拦我?”
那老人正是林家堡总管林忠,他本在附近商铺查账,自然也被李忆如现身的消息惊动,赶了过来。林忠道:“小小姐,不要闹了,大家都很挂念你,快回家吧。”
耳听身后唐志达也已跳下楼来,李忆如道:“好,忠爷爷,忆如得罪了,请你原谅!”
她手指舞动,已弹中林忠腿上几处穴道。林忠双膝一软就要摔倒,皓宇急忙将他搀住。他本就觉得李忆如大闹客栈颇为不对,此时更见她对老人动手,心中不满正要呵斥,却被李忆如截住话头,抢先说道:“皓宇兄弟,静魂草兹事体大,我带这呆子先走,你跟他们说清楚我们是刚刚认识,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后会有期!”
李忆如说完,身畔腾起一阵清风,扯着韩仲晰向前掠出,在巷口几个转折,人已不见。唐志达赶将过来,见到林忠也大吃一惊,伸手扶住林忠的另一条胳膊,道:“忠伯,你怎么了?”
皓宇道:“这位老爷爷被李姑娘点了腿上穴道。”林忠呻吟一声,忍着疼道:“小小姐出手极轻,腿上穴道不打紧,可我这老腰闪了一下,可疼得不轻。快扶我坐下,哎呦……”
门外进来几名林家堡弟子,望着唐志达摇一摇头。唐志达皱眉道:“几天不见,小小姐本事又长进了。”他回望大堂上闹哄哄的食客,朗声道:“扰了各位朋友的兴致,唐志达在此赔罪,还望海涵!今晚的酒饭都记在林家堡账上,大伙儿请随意吃喝,千万别客气!”
李忆如在青山楼一通大闹,可得罪了不少人,幸好她没闯出大祸,还让这些江湖草莽反倒白捡一顿好酒好菜,总算让众人买了林家堡的面子,不再生事。唐志达拖条板凳让林忠坐了,然后站在他背后为他推宫过血。等林忠缓过气来,便问皓宇道:“这位小兄弟,你与我们小小姐认识?”
皓宇抱拳见礼,取出张常云的信物天师符,道:“我是飘渺峰的江皓宇,奉命替仙剑派张代掌门到林家堡送信。我今天刚到苏州,还没来得及到贵堡拜山,没想先在这里遇到贵堡李姑娘。”
唐志达拿过天师符看了看,道:“这确是张道长的天师符……原来是飘渺峰贵客,江少侠,幸会了。这位是敝堡总管林忠,在下唐志达,暂领敝堡内外事务。不知张道长书信何在?你交给我即可。”
皓宇道:“唐大叔,你叫我皓宇便好。不过实在对不住,张代掌门曾有吩咐,我必须将书信亲手送给林堡主或李夫人,请恕我不能把信给你。”
唐志达道:“也罢,我派人送你们回堡里,让你见堡主就是。不过还请皓宇少侠解惑,我家小小姐去黑水白河所为何事?小小姐身边那位公子又是谁?”
皓宇照实说了,唐志达道:“啧,此事事关重大,小小姐独自行动实在胡闹!忠伯,我让孩儿们先送您回去,我得赶紧去追小小姐。听说黑水白河一带最近又不太平,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林忠道:“我不妨事,你快去吧。”
唐志达正待出门,却又见一白衣负剑的青年闯将进来,见了唐志达,便喊道:“师兄!不好了!”他看到林忠被众人拱卫,坐在板凳上捶腰,又道:“咦?总管怎么……是被人伤了?”
林忠道:“没事没事,我没看清脚下,跌了一跤罢了。”唐志达道:“志义,你匆匆忙忙跑来,究竟什么事不好了?”
那林家堡弟子程志义道:“有人上堡投黑函,邀约明天前来挑战。各位师兄弟拦那人不住,被他走了。那人说挑战者人数不少,师父要我赶紧找你回去。”
唐志达惊道:“什么?投黑函下战帖?偏偏在这个时候,其中一定有诈!”
程志义道:“师父说此事虽然蹊跷,但还是稳妥行事为好。小小姐早已能独当一面,要是追丢了也就罢了,凡事以堡务为大。”
唐志达“哎”了一声,道:“小小姐在江湖上无法无天也就罢了,武林同道总算还能买林家堡几分薄面,不与她计较。可这回事犯鬼神,姑爷人又不在,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皓宇道:“唐大叔,林堡主急召你去,想必事情紧迫。况且林总管受了伤,也是尽快送回堡上疗养才好。李姑娘本也与我在约同去黑水白河之事,不如就由我代你走这一遭吧,我追上李姑娘后,一定尽力劝她回家。”
唐志达道:“皓宇兄弟,你远来是客,何况连林家堡的门还没进,我们怎么好意思让你为了我们奔波?传到江湖上,也会让天下英雄耻笑的。”
皓宇尴尬一笑,道:“我初次下山,遇事考虑不周,对不住。不过我本就奉师命与张代掌门之托,因李姑娘离家一事前来,既然正好在此遇上李姑娘,又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加之现在情况特殊,还是从权为好,双方各有失礼之处,咱们秘而不宣就是。”
唐志达犹豫一下,抱拳道:“好吧!少侠高义,唐某甚感于心。如此,追踪小小姐之事就托付少侠了。”他从怀中取出一面铜符,递给皓宇道:“这辟邪法符是经过六合塔大戒法师加持的,据说具有镇慑鬼魂的效用。少侠此去的黑水白河曾为鬼地,请将这铜符带在身上,或许能派上用场。”
皓宇知道此时推辞会令唐志达不快,于是也不矫情,称谢接过。唐志达与程志义带着随人送林忠往林家堡去了,皓宇回房间收拾好行囊,退了房间又问明黑水白河的方向,扬鞭上马。之前听李忆如说起疾行蜈蚣与千尺蟾,似乎是可以代步的奇物,也不知她与韩仲晰这趟前往黑水白河,是否会借以赶路。不过皓宇终究不敢纵马奔驰,生怕一不小心赶在二人前面,反而错过。
李忆如扯着韩仲晰夺门闯出客栈,在苏州城的小巷里左一拐右一晃,兜过几圈甩掉追踪而来的林家弟子,这才将手指松开。或许是刚才拽得太紧,指间余感并未消褪,李忆如反应过来,粉脸微微见红。不过韩仲晰并未发觉异样,只是问道:“李姑娘,你呼吸有些乱,不要紧吧?”
李忆如瞪了他一眼,跺脚道:“我没事,你别管。趁着太阳还没落山,我们快出城。锦八爷,出来。”
李忆如反手一拍背后纸伞,黄光闪处一只小牛犊大小的老鼠出现在她面前。这黄皮老鼠仅后腿着地,头戴锦冠,身着缎裳,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小的金丝眼镜,一只前爪上还捏着一杆烟枪,好似人类一般,吓了韩仲晰一跳。李忆如白了他一眼,道:“这是我养的玄灵,你别一惊一乍。”
锦八爷与李忆如早有默契,蒙李忆如召唤,便将烟枪收起,四肢着地。李忆如扯着韩仲晰骑到锦八爷背上,锦八爷前爪一抄,使出土遁的本事,带着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地底绝尘而去。
他们一路穿山遁地,待锦八爷停步,李忆如的纸伞里又飞出四色光华,化成一只独脚绿枭、一个蓝衣美人、一尾赤毛火猴和一匹紫羽麒麟。锦八爷和它们站在一起,都化作幼童一般的大小。李忆如看着它们,眼里满是不舍与惋惜,道:“你们这就要回去啦?”
那蓝衣美人道:“是啊,我们同你爹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现在必须赶回玄灵岛去。”
李忆如拉着她的小手,嘟囔道:“蕴儿,我明白,只是怨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快。下次见到爹爹,我一定磨死他,就算不能让他把和你们的这个契约解掉,也要逼他把咱们相聚的时候延长一些。”
蕴儿道:“我们五个玄灵,天天跟在你身边吸你灵力,对你确实不好。再说玄灵岛钟灵毓秀,也是修行的宝地,你爹把我们安排在那里,许可我们每隔三个月离岛十天与你相会,着实用心良苦,你就别拿这件事情烦他啦。”
李忆如的眼角有些泪光,道:“锦八爷、飏枭、蕴儿、火猴、雷兽,那你们好好修行啊,等鬼道大成了,就能天天与我在一块儿了。”
蕴儿正拉着李忆如的右手,其余四玄灵也纷纷围拢过来,分别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李忆如的不舍。锦八爷牵着李忆如的衣角,飏枭停在李忆如的肩上,火猴腻在李忆如怀里,只有那雷兽一声不吭,却也蹲在李忆如身边不愿走开。李忆如笑笑,伸手按按雷兽的脑袋,抚摸他的头顶的羽毛,雷兽略微慵懒地低吼一声,李忆如道:“你这家伙,干脆再练出来个猫儿的模样,那就和脾气对上了。”雷兽与锦八爷齐声叫起,李忆如咯咯直笑。
送别已罢,五玄灵化作流光,结成五芒法阵遁去,渐行渐远。李忆如抬手擦擦眼角,看见韩仲晰默默杵在一旁,道:“走啦!”
韩仲晰急忙跟上,道:“李姑娘,刚才那些玄灵?”
李忆如自顾走路,头也不回地答道:“我八岁那年离家闯荡,因为各种机缘,让它们先后追随于我。后来见了我爹爹,我爹爹说它们都属鬼道,如果长久跟在我身边,会于潜移默化中吸走我的精气神,对我大大不好。但我们感情深厚,不舍分离,我闹了爹爹半个多月,爹爹才于心不忍,找到太湖里的一处小岛让它们安居修炼,并与它们定下契约,每隔三个月可以出岛与我相聚十天。我前阵子离家打算入蜀,但算算相聚的时候到了,于是才半路折回,否则也不会遇见你。”
韩仲晰加快脚步,与李忆如并肩而行,安慰道:“都说人鬼殊途,但李姑娘与这几位玄灵,还能时时相聚,实在让人羡慕。你们感情深厚,彼此牵挂,三个月时间眨眼就会过去的。要不等静魂草的事情一了,我陪你上玄灵岛去看它们?”
李忆如运转身法,又将韩仲晰甩开,道:“谁……谁要你陪了?你不明白那个契约,关键不在它们何时出岛,而在与我相处几天。如果我没事跑到玄灵岛上去,那也算破了规矩,会损它们修行。你说人鬼殊途,难道已有重要的人去世了?”
他们边走边说,已溯着一条小河逆流而上,远远望见一片废墟,沁在沉沉暮霭之中。韩仲晰没有回答李忆如的话,李忆如正觉奇怪,扭头去瞧,却见韩仲晰眼望那废墟,缓缓向前走过一步,哑着声音道:“李姑娘,你有所不知,你带我来的这个地方,正是我的家乡。”
李忆如“呀”了一声,掩着嘴道:“你不是大理人?”
韩仲晰摇头道:“不,我就是此间生长的孩子,直到村子被魔族屠戮,我侥幸逃得一命,才被蜀山派送到南疆,托姑姑抚养。”
李忆如沉吟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爹爹曾说在这里救了一位恩人的儿子,托付给了阿奴姑姑照顾。原来说的,就是你啊。唉,我之前没想到是这样,把你带到这里,惹你伤心,实在抱歉。”
韩仲晰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道:“没关系,这根本不是李姑娘你的错,我谢谢你都来不及。我想阿奴姑姑派我回来,很可能也是希望我能面对过去,有所解脱。李姑娘,当年我虽然逃过一劫,但似乎脑子受了伤,起初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不过现在重回故地,那些事情渐渐都想起来了。你说的黑水镇,应该就在我们白河村北边不远,渡过小河就是。那镇上确有一座将军冢,冢外方圆数里都是他手下兵卒的乱葬岗,当年还闹过僵尸。唔……应该就是令尊与令堂平的妖乱,他们二位也是那时与我爹爹相识的。李姑娘,往黑水镇的道路,我应该还有印象,我自己进去就好,谢谢你带我回来。”
李忆如伸手弹了他一个爆栗,道:“你这呆子前边还说得头头是道,怎么越说越没谱了?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这么回去。你要认路,那就前方带路吧。想撵我走,可没那么容易。”
韩仲晰拗不过她,自然只得答应。一路前行,景致渐渐熟悉,韩仲晰的心里也愈发温润伤感。当年山中有鹿,水里有鱼,如今四野徒留风声萧瑟。昔日良田因为常年缺耕少种,已长爆齐人高的杂草。眼下的断壁残垣,更丝毫看不出曾经的屋舍俨然。
小桥流水人家,枯藤老树昏鸦!
在白河村废墟中转过几转,韩仲晰带着李忆如来到一处稍显僻静的地块。只有这里的地基还看得出来,从前修过一个小院,院子里有座挺大的屋子。韩仲晰道:“李姑娘,这里是家父生前悬壶之所,我实在……是想回来看看……”
韩仲晰话未说完,声音已经哏咽。李忆如叹口气,拍拍他的肩,然后走到一边,让韩仲晰好好发泄心中忧郁。韩仲晰在一处墙根下垂头默默坐了半晌,等情绪平复以后走到李忆如身边,道:“李姑娘,久等了,我们上黑水镇去吧。”
李忆如点一点头,又由韩仲晰带路,两人回到分隔村镇的小河边。这里以黑水白河为名,并非因为淌有一黑一白两道水流,而是因为在这条小河北边的几片沃野全是罕见的黑土,而小河南边却土中含碱,常冒白花,因而得名。
本来,小河两岸的村落差不多同时诞生,但黑水一方土地肥沃,农耕发展迅速,渐渐成为市镇,在隋朝时候更是出了一位将军,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而白河一方土地贫瘠,最后靠着韩仲晰的父亲以逆天医道,为大地诊断开方施药,这才令白河村民渐渐过上好日子。但他逆天而行,必然遭受天罚,先是黑水镇闹起尸妖,险些灭了白河村,虽得贵人相助逢凶化吉,却还是逃不过后来的一次魔族屠戮,全村只有韩仲晰一名男童成了漏网之鱼。
黑水镇韩仲晰只在孩提时代去过一两次,其实并不认得其中道路。他与李忆如二人相互扶持,渐渐探入镇中。幸好一路没发生什么变故。韩仲晰努力回想,在绕过几次弯路后终于来到了黑水镇后的乱葬岗。
经过多年的变迁,这个岗头已几乎看不出乱葬的形制。由于没人祭拜,这里自然不会有招魂幡、青纱帐之类的东西。而因当年尸妖作乱,唤起冢下僵尸爬出坟头为害,是以岗上土包也早都被毁得面目全非,最后被风吹雨打所平整。只有乱葬岗一侧,还赫然立着一座巨大的陵寝,自然是那隋朝将军冢的地上遗迹。
此时太阳眼看落山,只有一丝光亮尚从山的那头抛来。将军冢影影绰绰,颇为幽森。李忆如眼尖,指着将军冢外的半座石狻猊像道:“呆子你看,那石像下是不是有个人?”
韩仲晰放眼一眺,道:“李姑娘,真的有个人,似乎是个姑娘,她怎么会一个人呆在这里?我们快过去看看。”
李忆如一把将他拉住,道:“说你是呆子你就真是个呆子,没吃过猪肉也就罢了,难道还没见过猪跑?这里是十几年都没人来的乱葬岗,怎么可能会有孤身女子在此?我看那不是山魈,就是精怪,总之是要魅人害人的!不过我们既然要找静魂草,就不容有外敌潜在一旁窥伺。我们小心行事,过去探探,那要是害人邪祟,就替天行道。”
韩仲晰摸摸后脑,道:“李姑娘,你说得有道理。”他从青衫下取出一把苗刀,却见李忆如取下背上斜背的纸伞握在手中,于是问道:“李姑娘,难道……这就是你的兵刃?”
李忆如朝他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在看什么稀奇的事物,这才道:“不然你以为呢?你可别小瞧我这把伞,我用它八年了,死在这伞下的对手有谁,说出来吓死你!哼哼,那边真是个落难女子也就罢了,要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这一伞杵过去,保准叫它有来无回。”
韩仲晰见李忆如自信满满,也不好再忤逆她。心想要是一会儿真有意外,拼死保护她就是了。这乱葬岗上没什么可以遮身的地形,李忆如抢在前头,把韩仲晰挡在身后,走着“之”字型的路线左右迂回来到那石狻猊旁,只见一个身穿墨绿花衫,梳着盘髻的女孩脊背朝外,侧趴在石狻猊下。李忆如“嗯”了一声,似乎吃惊不小,左右望望确定没有异样,嘱咐韩仲晰在原地警戒,自己一步一探地走到那女孩身畔,伸伞过去轻轻捅了几下。
女孩没有反应,李忆如用伞一勾,将那女孩翻了过来。女孩头脸被乱发遮盖,李忆如耐心用伞尖拨开,把女孩容颜瞧得分明,一声惊叫脱口而出:“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