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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 11 ...

  •   Chapter 11

      客房中的安静没有持续太久,哈克忽然又从门外的楼梯上喘着粗气跑上来,慌里慌张地探了个头进来:“汉弗莱,我帽子在哪儿?”

      他伸进了半个身子,见汉弗莱坐在书桌边的椅子上,捏着下巴陷入沉思,像是完全忘了方才那“假设性问题”。哈克不由松了口气,朝他走去,边抓起帽子,边弯腰好奇瞥了眼桌子上那一张龙飞凤舞的纸:“一切不道德的冲击……”他惊奇地一把抓起了纸张,露出反面是《岩洞寻找》的白皮书首页。

      哈克朗读了起来:“一切不道德的冲击对个人而言是缺陷但不可避免的,正如人天生对美和善的追求……似乎也可以看作正义的最终目标的不义的组成部分。老天呀!”他惊喜抬起眼,“这真是大师之作!正好当我论文的开篇呀。”

      真不愧是他的老牌文秘,哈克紧紧抓着纸,忽然用手指不无喜爱地戳了下汉弗莱的肩膀,他亲昵地感动问:“汉弗莱,这是为我的写的吗?你可真好。”

      汉弗莱默默抬起头,对上他闪亮的眼睛,他甩了下头喃喃说:“还在做梦。”(in the dream)

      “……等等,你喝酒了?”哈克的眉毛忽然紧紧皱了起来,瞧见他垂在一侧的手里抓着的一瓶威士忌,他灰色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圆了,汉弗莱怎么能喝酒而不叫他一起呢。哈克高叫道:“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喝酒!”

      “为啥不?”汉弗莱棕色的眼睛一转,像是陈酿一般晃荡着辛辣,甚至开始说苏格兰腔,“一醉解千惑呀。”

      哈克忍着飘进鼻子里的酒香,顺着他的话关心问:“你是陷入什么麻烦了吗?”

      “除了每天和你呆一块儿,我还能有什么麻烦?”汉弗莱却不无挖苦地说。

      哈克让他一噎,顿时感到恼怒不已,这该死的语调真是像极了老艾普比爵爷!但他又能和一个醉鬼计较什么,他蹲在桌边,诱导说:“但你可以告诉我,我就在这里听你说。”

      “为什么?”汉弗莱居然问。

      “为什么?”

      “对,为什么?”他那双棕色的眼睛看着哈克。

      “因为我关心你!”哈克一口气没缓上来,宛如胸膛让暴雪寒冷扫入,凄凉如霜,汉弗莱怎么能这样冷酷,这样无理取闹,“因为……我和你签了共同法则,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而且,我把你当我的朋友!”

      “当做一个朋友,大臣?”汉弗莱的声音却更高了些,像酒精快要让情绪爆发。

      “Yes! yes, Humphrey,”哈克用力急促地点头,仿佛为了佐证,前倾着身子,坚定凝视着他,忽然又变得有些没底气,游弋了几分,难道汉弗莱的火眼金睛看穿了什么?但那双棕色眼睛里的愤怒烈焰突然消散了,就像个被戳破气的皮球泄了下去。汉弗莱低下头:“上帝啊!”他捂住脸,接着从手指缝里抬起脸来,满脸愁容,沮丧地摇着头,“我恐怕不能答应这点。”

      “为啥啊?”哈克更糊涂了,灰色的眼中荡着些委屈。

      “因为外界理论讲这是不合逻辑的,内部条例来说,这是不合处分规定的。政府从1869年以来没有条款规定这是可以被允许的。因为我们不是……”汉弗莱盯着他的眼睛,嗓音沙哑短促,“朋友。”

      他看上去纠结得快要原地昏倒了。

      “汉弗莱你醉了。”沉默片刻后,哈克突然说。

      “是,我醉了。”汉弗莱快速地同意说道,他坐直在椅子上,像只安静的猫咪。哈克松了口气,顿时把他醉后的疯言疯语抛在脑后。他扶起汉弗莱,把他带到床边,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和脊背:“睡吧。”那头没打发胶的卷发像丝绸一样绵密。汉弗莱闭上眼,就像只让人梳毛呼噜噜的猫。他什么也没有去看,最后被人轻轻放在了床上,昏睡了过去。

      为了将自闭从真空中解救出来,哈克在汉弗莱酒醒的第二天,执意拉着阁楼上的疯女人下楼走出了酒馆木门,一半也是希望汉弗莱别问起剩下的那半瓶威士忌去哪儿了。

      此日正好是圣诞夜,是一年故事的最后一天,几个孩子聚集在山脚酒馆的门外打雪仗,汉弗莱缩在围巾里,让寒风一吹,又觉得像回到了记忆之中。

      “这像是回到了童年!”哈克兴致勃勃地说。

      “回到了城堡。”汉弗莱赞同道,他裹紧了大衣,在羊毛圆帽里眯着眼踩在雪地上。

      “回到城…”哈克脸上笑容一止,讪讪瞪了他一眼。他指着那群孩子,给迟迟不愿意靠近的汉弗莱下达了任务:“你负责左边几个,我负责右边那几个,去和他们谈谈,我敢保证还有收获。”

      “这是一个政策决定吗?”汉弗莱不情不愿,懒洋洋的问。

      “对,”哈克鼓起脸恐吓他。

      在汉弗莱和几个戴着童子军帽的孩子弯腰套近乎时,一头山羊忽然朝几人冲了过来,汉弗莱正和他们捏着手里的帽子比较,其中一个孩子提出想看看他的帽子,而那黑白相间的山羊眼尖地咬住了最好的那一顶城里货羊毛帽,就狠狠撞开几人,一路朝山顶冲去。

      汉弗莱猝不及防之余,身侧九岁的孩子被山羊撞倒,开始哇哇大哭,另外几个孩子则手忙脚乱朝山羊追去,现场一片混乱不堪。汉弗莱只好先扶起雪地里的孩子,这一耽搁,山羊已经快窜到了山顶,而几个追赶的孩子还陷在雪里没爬上半山腰。闻讯而来的哈克一见情况紧急,二话不说就跳进了酒馆门口的雪橇,一甩狗绳,朝山羊追了过去。而从酒馆门里追出来的向导大喊着“嘿!”,慢了半拍,哈克和雪橇也一起消失在了山顶。

      “停下!停下!”

      哈克高喊着,追着那只黑白相间的山羊翻过了两个山头,到了一家烟囱冒着黑烟的红木屋门口。那酒馆里有过一面之缘,朝他抱怨过“艾菲”之死的中年男人正穿着红色毛衣,开心地叉腰站在门口。

      “是你?”哈克惊呆了,站在雪橇里。

      “哦,瞧瞧她多狂野,”男人露出缺了的牙齿,揉着山羊的脑袋,又自豪的把那山羊介绍给哈克,窃笑着,“来认识一下新的艾菲!”

      哈克倒抽了口气,紧紧抿着唇,小心翼翼用眼角的余光朝那山羊打量了一眼,又问他要回了那顶无辜的帽子,就飞也似的逃下了山。

      “看来,艾菲的主人又有了条不听话的新山羊了。”

      哈克跳下雪橇,朝汉弗莱受惊地嘟哝着。那个紧张兮兮的向导则绕着雪橇车和几条狗检查了一圈,又转回了酒馆里。汉弗莱好整以暇地说:“大臣,我窃以为您刚才违反了共同法则第六条款。”

      哈克辩驳道:“但我们有十号条款,紧急覆盖——”他看着那群已经又开心笑着打起雪仗的孩子,欢乐与忧愁疏忽即去啊。

      “而且,我还找回了你的「童子军」帽……”

      他提着那顶让山羊咬坏了一角的羊毛帽。

      “Alas,”汉弗莱接过它,重新戴上帽子,遮起严酷寒风中冻的通红的耳尖,干脆侧头扬起手指,朝他行了个童子军军礼,表示此事一笔勾销。

      圣诞夜色很快降临了,酒馆老板好意收留两个异乡来客,决定把他们也包括在圣诞夜大餐的名单里。在烛光里,简陋的酒馆空气清冽寒冷,这冰冷又安静的乡下既没有圣诞贺卡,没有忙忙碌碌贴邮票,更没有电视讲话,这里只有一片静谧,和一阵阵孩子啼哭,屋外羊驴的叫声,以及男女的朦胧对话。雪淹没了大地,窗外的夜色无声地吞噬了世界,只有下弦月在西方低悬。几乎就像是身处艾略特的荒原。

      这是汉弗莱度过最安静的圣诞节。

      “今夜我们偶然相聚,在此佳节团圆,不无缘分,亦算天作之合。祝大家圣诞乐陶陶,新年乐无限!”哈克在长桌边高高举起酒杯说着,就好像他还在电视机前,红光满面,“敬一年的好时光。”

      “敬好时光!”

      “我给你俩有个消息,”大餐快结束时,那酒馆老板忽然在餐桌上说。汉弗莱和哈克不由面面相觑,打了个酒嗝。他问:“你们一直在找个岩洞?”

      哈克坐直了身子,紧张地前倾脑袋:“是的,先生。”

      “去问问小彼得,他今天和我说他见过一个,”酒馆老板一指餐桌角落安静的在玩锡兵人的孩子,这几天,哈克从没在外头看到他。酒馆老板摸着胡子站起身来:“说不定明天就能找到了。”

      哈克吃惊地欢呼了一声,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大礼。一股强烈的喜悦越过这几日的阴云浮上心头,就像是未来重新在向他们招手。他激动地抱了下身侧的汉弗莱,又松开手,急急朝那小孩走去,蹲在他的对面。等回来时,那张脸上掩饰不住狡黠的一丝喜悦。

      “我们明天就出发,”他昂首挺胸地和汉弗莱走上楼梯,边唱了起来,“祝你美梦成真,好吃好喝!真是值得庆祝的佳节啊,不是吗,汉弗莱?”他推了推汉弗莱的手臂。

      “哦,当然,当炉火点起,颂歌唱响,当万籁俱寂,新年降临。太值得庆祝啦。”汉弗莱走进门,摇晃着头假笑道。

      哈克忍不住产生了一点怀疑,他问:“难道你不开心吗,汉弗莱?”

      “当然,我很开心!”汉弗莱张大了棕色的双眼说。

      但哈克却更疑心重重了:“难道你不想回去?”他死死打量着汉弗莱,目光从对方的脸上划来划去,顿时敏锐地探知到了什么似的质问叫道:“汉弗莱,你不可以把事情瞒着我!”

      “大臣,我怎么可能瞒着你,你都没有的东西?”汉弗莱幽默地说。

      “嘿!”哈克恼地叫了一声,他没有的东西?汉弗莱继续打起比方说:“就像是让野兔子们拥有民主!让火鸡支持圣诞节!”他高高扬起眉毛,棕色的眼睛在哈克身上打转了圈,摊开了双手,“像是让驴子去选出个首相!”

      哈克回过神来,立刻狠狠瞪了他了一眼,纠起眉毛,汉弗莱又在故意取笑他了。但顷刻他又意识到,汉弗莱在打岔,他望着神神秘秘的公务员,看见汉弗莱坐在窗边,望向夜空中渐渐洒落的雪花。

      “Nam Sibyllamquidem Cumis ego ipse oculis meis vidi in ampulla pendere, et cum illi pueridicerent: Σ?βυλλατ? θ?λει?; respondebat illa: ?ποθανε?νθ?λω.”他低声诵读了一段诗。“「是的,我自己亲眼看见古米的西比尔吊在一个笼子里。孩子们在问她:西比尔,你要什么的时候,她回答说,我要死。」”(艾略特的《荒原》)

      哈克松着自己的领带,困惑皱起眉:“谁?”

      “先知西比尔。”

      “我是说,这是谁说的?”哈克问。

      汉弗莱转过头来:“但丁。”

      “但丁和这有什么关系?”哈克睁大了灰色的眼睛。

      “我就是想到了艾略特的《荒原》。”汉弗莱叹了口气。

      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像是怡然自得,但哈克能感受到空气飘荡的宁静,他恍然地指了指地板:“你是说这里?”又指了指远方代表的那三十年后,“——或是那里?”

      内阁里是够称得上“荒废之地”的,哈克忍不住想到。

      “每一处,大臣。”汉弗莱轻轻摇着头说。

      像是一种乡愁的伤怀也击中了他,而哈克就是见不得人感伤。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凑到汉弗莱身边的床板上坐了下来,小声叫了下:“汉弗莱?”汉弗莱没有理他,哈克又蹭了蹭他的肩膀:“Humpy——”

      汉弗莱长长挫败叹了口气,像是终于放弃了什么一般,开口说:“回到方才的话题,诚如你方才所说,大臣,回到正确的时间是符合福祉大义的。”

      他转过头来,斜斜地看了哈克一眼:“——但我不由想到《共同法则》。”汉弗莱说的有点轻佻,像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或许到了那边,就该让它作废啦?”

      共同法则?

      哈克忽然福至心灵,一瞬间,他完全搞懂了汉弗莱这两天在纠结什么,上帝啊,他就是个白痴。

      沉默蔓延在窗边,就像温柔走进黑夜,哈克抬头和他一起看着五十年代的天空,月色高悬,星光点点,洒落人间。他突然说:“我承认这个想法是不义的。”

      “你什么?”汉弗莱被他吓到了。

      “这一想法,”哈克努力沉着脸,但还是抑制不住脸红了,“就是我想要亲吻你。”他捏住了汉弗莱的手,鼓起勇气快速倾过身。

      汉弗莱完全呆住了,脸色刹那绯红。耳畔断续飘扬来一阵从一楼酒馆传来的风笛声,他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哈克在唇间轻柔地碰了一下。

      “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持共同法则,”即使再舍不得分开,哈克还是勉强让一点点理智流回脑子里,汉弗莱还没正式地回应他呢。

      汉弗莱瞪大的眼睛还愣愣地瞧着他,样子迷茫地有点滑稽:“什么?”

      “一段感情关系,汉弗莱,yes or no?”哈克紧紧捏着他的手,灰蓝的眼睛紧紧凝视着他。

      瞪着哈克的汉弗莱脑子里只浮起了两句话,一,他在紧张,二,他无比坚定,简直强势地莫名其妙。汉弗莱花了他整个人生来避免大臣们想要做任何事,无知是最好的法宝。更准确地说,这个人在多年里就是眼前的哈克。但现在,哈克居然急迫地想要个答案。一个能用yes或no草率概括,不负责任,有失公务员言语艺术体面的答案。

      唉,这是大错特错的。

      但是紧接着,汉弗莱记忆里一连串未来会发生的展现哈克“政治魄力”的事件,如流水般划过。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轻视哈克体内所具备的神奇般的“勇气”了,这要命的单刀直入,要命的害得他心跳砰砰。

      这可不是个好问题,因为,它的答案太简短了。可瞧,此刻他们还没历经宦海沉浮,还没针锋相对、互为敌友地闹出一连串活脱脱喜剧似的办公室风波,他们二人明明都还年轻地很。

      于是汉弗莱清了清喉咙,回过神来的棕色双眼轻眨了眨,又四下不紧不慢地转了一圈,才对上哈克紧张无比的双目。他露出足够神定气闲,扳回一局的优雅笑容:

      “Yes, mini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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