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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仪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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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祖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前方锣鼓三牲,后方仪仗车马,由御林军护卫一路出了京城,气势非凡。
沿途上俱是兵丁带着藩篱护送,但宽阔的道路旁,还是有许多百姓围观跪拜,山呼万岁。
那声音不可谓不震撼,苏荷衣从来没见过这般景象,好奇地掀开了帘子一角。
“看什么?”
闭目养神的独孤霆问道。
苏荷衣吓了一跳,屏住呼吸凑上前,怎么也看不出他是如何“看见”自己的,只能轻轻地又放下了手。
天色还暗着,阳光方从地上升起,半黑不白。
她的手在窗边上冻得冰凉,刚放回了膝上,就被独孤霆给捏住。
皇帝慢慢睁开眼,握住了手里这只白皙的小手。
“怎么不要个炭盆?多大了还不知道冷热?”
不都怪你非要坐同一辆车?!
苏荷衣腹诽了几句,被他堵的无言以对,只能轻轻回握。
“这车毕竟比屋子小,放了炭盆,圣上又太热了。”
见她居然如此体贴自己,独孤霆略微满意了,“方才看什么呢?”
“臣妾是在看太后的车驾。”
苏荷衣道:“怎么前后只有两位侍女?”
独孤霆“哼”了一声,冷声道:“让她入太庙就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苏荷衣试探道:“圣上如果不愿意,就将她关着也行啊。”
独孤霆眯着眼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似乎正要说什么。但此时温久一身庄重的深紫色祭袍,打马从一旁路过。
苏荷衣大为惊奇,又去撩帘子。
“温大人好,你竟然是这回的主祭?”
温久停了马,低头笑道:“娘娘很吃惊么?”
他笑起来倒还是那般风流倜傥,略带轻佻的样子,只是看到车内独孤霆的侧脸,瞬间便收敛了神情。
“毕竟朝中没有别的宰辅,礼部的陈大人也七十了,微臣就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为什么七十了就不行?”
苏荷衣没弄清这个问题的缘由,“难道陈大人年纪长些,还算是个缺点吗?”
温久露出欲言又止的苦瓜神情,独孤霆却伸手掰过了苏荷衣的脑袋,往自己肩头一按。
帘子啪嗒一声落下了,温久哂笑了一声,夹马前去。
“祭礼至少要持续到正午才休,再说话就没时间休息了。”
苏荷衣半倚在独孤霆的肩头,刚想动就被按住,她唯恐碰乱了发髻和珠宝,只能乖乖地不再动弹。
“还有半个时辰方能到,你先睡一觉。”
按捺住了心底的躁动不安,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马车微微晃动,节奏不紧不慢地前行着,没多久,竟然真的有了点睡意。
……
这祭礼果然繁复严格,太庙恢弘庄重,唯有祭祀官与少数几人方能进入。
苏荷衣身上穿着沉重的冕服,上香、听祝文、奉饭、奉茶、献帛、献酒……她听的头昏脑涨,几乎是在温久调侃的目光和独孤霆时不时的提醒下,才勉强完成了半个流程。
“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她小声嘀咕,被两位宫女搀扶出了正殿。
“闻见没?那前殿的肉真的好香啊……”
“娘娘,那是祭祀官分给众朝臣的。”
宁月安慰道:“到侧殿休息时,一定会有点心呈上。”
苏荷衣叹了口气,擦了擦脸侧的汗珠。随着引路的内侍亦步亦趋,几人来到了一处偏殿休息,等待着最后焚烧祝文的环节。
太庙内外建筑不少,但都是严格按照礼仪品级划分。就连这短短片刻时间,她与独孤霆竟然要分处两处宫殿。
缓缓步行了一段,方才来到了休息之处,那内侍刚伸手推开了朱红色的大门,便惊得后退一步,匍匐在地。
“参……参见太后娘娘。”
这几个字落下,苏荷衣莫名地心里一跳,往殿内望去。
只见一名身着礼服,头戴五凤冠的高挑女子正坐在殿内。她看起来年约四十,面容清秀淡雅,只是嘴角微微下垂,略带苦相,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这便是太后郭氏,十数年前,曾经权倾后宫的女子!
苏荷衣握了握衣袖下的手指,一步迈过了门槛儿,徐徐施了一礼。
“臣妾见过太后。”
那内侍不敢言语,起身退下。苏荷衣面带微笑看了他一眼,缓步上前逼近太后的尊位,寸步不让。
“这太阴殿乃是本宫的休息之所,太后如何在此?”
郭氏看着面前这名笑容自在,神采盎然的年轻女子,不由得有些许诧异。
独孤霆的性子如何乖戾排外,她再清楚不过,历来后宫女子“得宠”,也不过是略给几个眼神,说几句好话。但像苏荷衣这般长盛不衰,甚至能够染指后位的,还从未出现过。
蜀锦所制,三年难成,苏荷衣未正式封后,也没来得及做冕服。此时此刻,她身上穿着的凤袍,就是当年郭氏用过的一件。
看着这件衣服,太后不免触动了心思,脸色难看了起来。
她身旁的宫女察言观色,随即便大声道:“太阴玄阳,左右分置。这处宫殿本应属于后宫最尊贵的女子,自然就是太后娘娘了。贵妃来错地方了,应去后方的三宝殿才是!”
身后,仙云听了气急,“你怎么——”
苏荷衣伸手拦住了她,微微皱眉。
这宫女她曾经见过,正是那日在南山小院迎接她的素衣宫女。然而,郭氏的态度原先只是冷淡,今天却反常的咄咄逼人起来,她不由得起了点疑心。
她要出宫,独孤霆也让她出了。祭祖的礼节上面,也没有将她排除在外。
那郭氏还有什么必要与她冲突?
“本宫来代行皇后之礼,是奉圣上之命行事。”
苏荷衣冷冷地看着那宫女,“所以在这太庙之内,本宫就是一日皇后,你有什么话说。”
“太后娘娘在此燕坐片刻,挪动不便。”
那宫女低着头道:“奴婢不敢议论娘娘,只是惊讶,娘娘出身大族,竟不知尊重长辈的道理。”
性格直率的仙云气不过了,这婢子竟然敢嘲讽她的贵妃娘娘,岂有此理!
她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对着素衣宫女“啪”的就是一耳光。
“还敢对嘴,你是个什么身份?”
“好了。”
太后敲了敲扶手,柔声道:“哀家暂退一步又何妨呢?素雪,你随哀家念了这么久的佛,怎么还不收敛这要强性子?”
素雪捂着红肿的脸颊,恨恨地低下了头,委屈道:“是……”
太后又看了一眼苏荷衣,微笑道:“如此华服,快支持不住了吧?还请稍坐,免得晕倒了又叫圣上忧心。”
说着,她姿态优雅地下了台阶,素雪扶着她的手,两人随即便与苏荷衣擦肩,离开了这处宫殿。
“太后娘娘倒是好说话……”
仙云摸了摸胸口舒了口气,忙要去关门。苏荷衣一把拉住了她,低声道:“宁月,你跟上去看看。”
“怎么了?”
“早晨我还看见,太后身旁原有两人侍候。”
苏荷衣心里隐约不安,“怎么现在就只有一人了?”
距离够近,她细看之中,觉得那宫女是准备好了在演戏。郭氏故意让她咄咄逼人,自己却是见好就收,略坐了坐就离开了。
太后究竟来这处宫殿做什么,苏荷衣的直觉告诉她,其中必然有鬼。
片刻后,又有内侍前来,领苏荷衣前往正殿继续仪式,而宁月去而复返,悄悄地凑近了。
“娘娘英明,奴婢跟了一段路,太后娘娘并未往后殿走,而是在侧殿旁与一名宫女汇合,方才一同离开。”
“果然,她是在等人。”
苏荷衣小声道:“那宫女从何处来,有没有拿什么东西?”
“这……太远了,奴婢没看清。”
她叹了口气,进了正殿,与独孤霆站在一处。温久忙着净手,擦去分祭肉时的油污,又令人换火盆重新燃火,将方才的祝文递与两人烧掉。
火盆热气熏人,苏荷衣额头上落下一滴汗珠,突然之间头晕目眩,眼前都是点点白花。
糟了。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真让那太后说中了。
苏荷衣的意识仍然清醒,但身子却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瘫倒在了独孤霆的手臂里。
隐约的呼唤声远去,化作墨水般的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