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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哭笑不得的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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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1号,慕蓉这一天下火车就感受到了大城市的繁华,首先是她第一次坐了地铁,买票投币安检;然后是好不容易出了站,来到地面,放眼所及,却不知哪条路才是去学校。英语中说的“条条大路通罗马”并不适合现代社会,因为慕蓉和大姐两人先是向一位五六十岁胖胖的大叔问路,拖着行李顶着中午的烈日走了好久,也找不到传说中的那个校门。最后不得已问了个年轻的小姐姐,才知道她们一直走的是反方向,两个女生突然一阵凌乱。报名注册后终于领到了新宿舍的钥匙,一进门,两个人都傻眼了,上下铺沿着不平整的墙顺势而摆,八张书桌紧挨着,堆积在宿舍中间,整个空间显得十分拥挤。加上宿舍背光,整个环境阴暗潮湿,还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霉味。后来住久了,每天八个人排队等着那一间洗手间,后来只能在中间拉个帘子,两人一起洗澡;就连那根晾衣绳也不堪重负,新的衣服晾上去,原来干的又湿了;半夜听着鼾声磨牙声和呢喃声醒来,又昏昏沉沉睡去。她们就像八条沙丁鱼围困在小网里,互相摩擦彼此忍让。
开学前两周是军训,学校传统要求是男生剪成长不过梳子高的寸头,女生要齐耳短发。不规范的同学会被教官点名站到前面,拿把剪子,问你是今晚去理发店,还是他帮你解决,同学们一开始的不满和怨言最后也都湮没在教官严厉无私的眼神里了。等到正式上课时,又有了各种社团招新,整个学校从早到晚都热闹非凡,到处彩旗招展。不过,当晚上一波波学长学姐拿着社团花花绿绿的宣传单直接杀到新生宿舍来时,看着同学们都层层围着咨询,慕蓉站在外围,竟觉得很是迷茫。她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也没有特长,更不会图像视频处理,第一次觉得,不学无术这个成语,就是用来形容现在的自己。招新最后一天,舍友们都已经提交了报名表,大多是去学校或院里最大的两大社团,学生会和团委,就除了她,大学怕是跟学生活动无缘了。这晚一个瘦削的学姐十分局促地敲了她们的门,进去后结结巴巴问学妹们有没有兴趣参加学校的红色志愿者协会,大家却只能很尴尬地道歉,看着她走完一圈女生宿舍,手中的宣传单还有一大摞,很紧张很拘谨地向同学们点头哈腰赔笑,嘴里说着打扰大家休息了。慕蓉猛然觉得有一股酸酸的情绪涌上了心头,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学姐,她似乎看到了童年时的样子,曾经她也是多少次这样,对家人毕恭毕敬,塑造着乖巧讨好的人设。慕蓉突然有一种“人不轻狂枉少年”的冲动,手里洗澡盆都没放下,快步追上去,跟学姐讨要一张报名表。学姐双眼都亮了,连忙介绍自己叫宋暖暖,最后对她谢了又谢,搞得分开时慕蓉都觉得,如果最后临时变卦,都对不起这位客气到极致的学姐了。几年后,有次她和苏景然偶然说到参加志愿者协会的原因,跟他讲了这个故事,苏景然一脸坏笑地说,“那宋暖暖算是咱们红娘了呢”。
慕蓉很是紧张地等来了协会面试,在这之前,她设想了十几个可能会被提问的问题,比如,“你为什么想做志愿活动啊”、“你对志愿者了解多少”,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最佳的答案。当天看着候场区同学一个接一个进去,她手心冰冷,心里鼓声乱锤,脑子一片空白。等她双腿发抖地站在面试的学长学姐前,她脑海里,只回荡着,“自己在哪里”、“自己要干啥”、“我应该说点啥”,最后只能凭感觉作答。她记得有个学长问她,“你报名的理由是什么”?她竟然说,“我看着没人报,我就报了”。学长被惊到了,明显不快地接着问,“那你参加我们协会,难道就是怕没人报名吗?”慕蓉心里大呼不好,感觉今天怕是要凉凉了,只能豁出去了,“因为我想帮助更多的小朋友,我不想他们跟我小时候一样”。后面,她又讲了小学放学回家,被村里的几个小混混推进泥潭里,跌坐在地,她手脚都磕破了,满身泥泞,哇哇大哭,可是所有人只是看着她,嘲笑她。那个时候,她是那么伤心,要是当时有人过来拉她一把就好了。后来,她隐约懂了,如果世界上所有需要帮助的人都能及时被满足,是不是就可以唤醒他们对生活的热情,或许也会幸福很多。等她讲完这个故事,就没人再提问了,直接现场被分配到了支教分队。
因此,在专业课和诸如健美操、西方美术史鉴赏这些不需要特别才艺的选修课之余,她每周三下午两点到六点,是志愿服务的时间。他们会提前一个半小时在学校集结,坐828号公交到郊区的旭日中学给一群初一的小朋友上课,每个人负责不同的班级,轮流排着班级来。每次进去这所学校,慕蓉总觉得是来到了另外一个城市,不同于省城里穿着讲究、有父母开车接送上下课的小孩,旭日中学集结了附近几个“冲里”年龄跨度高达七年的小朋友。他们大多数人家境一般,因为家里有钱的人家都搬走了,大部分父母也都在城里工作,所以,很多都是孤独的留守儿童。他们也并不是慕蓉想象的电视频道中展现的,求知若渴、对上课带着敬畏认真态度的小孩。相反,青春叛逆期的他们,上课经常开小差,有点头如捣蒜却是在间断性睡觉的、有看着窗户或墙上发呆的、有光明正大传字条的、有和同桌窃窃私语的、有桌上摆着一本书实际偷偷摸摸在课桌下玩小东西的,还有的调皮小鬼,趁着老师转身,用废纸团互相“打仗”的。反正一节课下来,慕蓉真是身心俱疲,一方面要讲好自己负责的化学启蒙课,还要时不时停下来批评不认真听讲的学生,否则他们只会越演越烈,需要时不时将他们从躁动不安的世界里硬拉回来。
后来慕蓉发现 “驯服”这些熊孩子实在很难,只好红着脸去偷听其他同学的课堂,才知道原来他们讲的根本不是补习班,而是兴趣班!有画画、剪纸、吹口琴、动植物认种等等,这些趣味十足又与考试无关的课,能让小朋友特别沉迷。她算是明白了,化学启蒙课那些枯燥无味的化学方程式,无疑让他们又重新有了对应试教育的抵触。找到原因后,她请教暖暖学姐,她又不会什么才艺,能讲些什么有趣的呢?学姐建议,可以找一些激发初中生对自然科学兴趣的课程,比如用BBC纪录片、《世界未解之谜》等等的趣味故事,又好玩又有意义。于是,慕蓉每周上课前,都要在宿舍狂看各种自然纪录片,像百慕大三角、花朵颜色在人和昆虫眼中的不同呈现、亚马逊丛林里奇特的动植物......大自然和人类本身是科学家永远感兴趣的两大话题,同样不出意料也吸引了这群满是好奇心和探索欲的小朋友。但是问题很快又出现了,慕蓉学的是化学,但讲课所用的素材,很多又是跟生物学相关的知识,高中的生物知识浅尝辄止,根本没有涉及机理的解释。于是就经常出现,教室里的小脑袋瓜们提出的各种刁钻问题,慕蓉都很尴尬地回答不上来,这样的次数多了,让慕蓉备受打击,她一度怀疑自己就不配当志愿老师。有次她很受挫地和暖暖倾诉烦恼,学姐一开始也是无计可施,后来突然双手一拍,“有了”!第二天就给她发信息说,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原来,暖暖学姐的男朋友,在本省排名第一的中北大学生物学院,是和学姐同级的大三学长,已经学了两年多的大学生物,包括分子、细胞、生态,解答那些小屁孩的问题,根本不在话下,而且他还拉上了自己的舍友作为助援,相信有他俩来帮忙,这回慕蓉的问题肯定不在话下。这件事可真把慕蓉高兴坏了,虽然她从小一直很不愿意与人沟通,更没有尝试过这种形式的合作,但一想到每次站在讲台上回答不出问题的窘迫,实在让她觉得即使“三个臭皮匠”,也比她一个人面对尴尬好多了。
接下来的周三,暖暖学姐的男友就带着舍友和他们一起去旭日中学。学姐男友叫郭瑞,是个特别自来熟的学长,皮肤黑黑的,但是很高,估摸得有一米八,他特别善谈,一路天南地北地聊,极力带动着一群人的气氛,没一会就和同行队伍都熟悉了起来。慕蓉觉得,郭瑞学长的性格可不就是学姐名字的意义么,这还真是缘分啊 。然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舍友,苏景然,和郭瑞差不多身高,不过皮肤更白一点,是浅浅的小麦色,剪着寸头,就总是很沉默。无论大家聊天多热烈,他面无表情,冷若冰霜,格子衫搭黑色牛仔裤,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理工男的气息,颇为“高冷”。
慕蓉打算讲“蜜蜂的王国奥秘”,最后就在两位生物好助手的撑场下,无比顺利地完成了。慕蓉负责前期的资料收集和制作课件,郭瑞和苏景然帮忙解答问题。本来上课前,慕蓉还担心他俩课堂角色太少,到时候自己讲了全场,岂不是让学长们尴尬。然而真正开始之后,自从有了第一个学生的提问,便疯狂打开了小朋友们的问题匣子,“蜜蜂们会把蜂巢搭在哪里”、“蜜蜂要如何成为蜂后”、“工蜂会不会有一天突然不想干活了”诸如此类千奇百怪的问题,全靠两位学长从生物学各种角度进行花式解答。两节课下来,他们俨然成了孩子们心目中最崇拜的老师。慕蓉不禁哀叹,如果长久下去,怕是自己这份工作都要被辞退了,不过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被秒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起码,这样的课堂才真正让孩子们可以大胆想象,提出质疑,才能让课程的初衷——对大自然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才能建立对它的敬畏和尊重。好吧,慕蓉承认,两位学长真是帮了大忙了。只不过第二周开始,郭瑞便被校学生会举办的各种“迎新生”活动牵绊住了,来不了了,只能慕蓉和苏景然,开启他们的合作之旅。
两三次课程后,慕蓉发现这位学长真是学霸级别的存在,课上就没有他回答不出来的问题,但不靠谱程度,也跟他学习一样的等级。听苏景然说,他大二时,曾经和大三大四的同学面试了院里大牛教授组织的毕业生课题设计,最后成为唯一进入教授实验室的人,做的是什么模式植物分子机制的研究。然而,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他第一天去实验室就睡过了头,硬生生让约谈课题设计的教授等了一个多小时,要不是最后看他认错态度良好,教授都差点想劝退换人了。当慕蓉在车上听到学长讲这个故事时,没憋住都笑出声来了,引得周围一起站着的人齐刷刷看她。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他们俩第一学期里十五次左右的合作中,学长能准时和她在学校回合的,只有两次;不能会面最后能准时赶到教室的,最多只有五次;其余的情况,大多就是不同程度的迟到,有迟到十分钟的、一节课的,甚至还有第二节课都快结束了才赶到的。一开始,慕蓉会问学长是出于什么原因迟到,一般就是,午睡睡过头了、忘了班里要开班会,还有更离谱的,是他打游戏没看时间。看着学长事后真诚地道歉,并无比诚恳给出真实的迟到理由,慕蓉真是哭笑不得。到后面,慕蓉都懒得问了,就随他去吧,反正他是来帮自己的,自己又不是什么大美女,皮肤经过了军训后晒得又黑又干,齐耳短发又粗又短,完全没有一点点可以吸引人家每周义务跑这么远来帮忙的地方,就这样吧,有则更好,无则淡定。这么想通后,她终于可以在讲台上看着学长从教室后门偷偷摸摸溜进教室,孩子们起哄“慕老师,迟到老师来啦”时,内心和神情都平静无波澜,下课后也不去追究他迟到的原因了。
比较特别的是,有次在车站等公交回去,学长突然十分脸红又局促地跟她鞠躬道歉,表示因为自己迟到给慕蓉带来了很多不便。他解释自己从小就各种不靠谱,但是父母只关注成绩,其他就随他怎么舒服怎么来,养成了他懒散的生活习惯。等到上了大学,身边经常发生同学和老师被他气到七窍生烟的情况。有一回他答应要给窝在宿舍打DOTA的郭瑞带晚饭,最后做实验忘了,手机又没放身上,那天郭瑞在宿舍硬生生挨到了十点,终于放弃了,叫了肯德基外卖。等他回去看着满桌的鸡腿骨,才想起买饭这事。他们班主任调侃,苏景然你竟然没忘记高考,可真是难得啊。
那天的站台外下着稀稀疏疏的小雨,公交车一辆接一辆,可就是没有他们想要的,苏景然也很出奇地一反常态,说了很多话,都是关于他各种坑队友事迹的,以及他每次事后懊恼不已的心情,他很想改正,可下次又不出意外地犯了老毛病,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毫无“高冷”形象了。慕蓉就一直静静地听他讲,本来她之前对眼前的学长,虽很佩服他的学识,但更多的是,对他经常毫无预警迟到的无奈。但听完他这番话,她突然有些同情他了,真搞不懂是不是被他激发起了隐藏的圣母情怀。慕蓉幽幽地说,“是不是在你心里,这些事都没那么重要,所以你就不在意”?“不,我不是故意忘的,我经常魂不守舍,每天都不知道自己除了应付考试,我还可以做什么”。慕蓉心里一惊,跟人生目标扯上的问题,哪能这会儿就能讨论出答案呢。最后她问了一句,“那你想改变吗”?学长有些惊愕地转过头看她,小小眼睛里竟充满了期待,“嗯,我想”!哈哈哈,好可爱的学长,原来心里竟是这么渴望改正这个毛病,看来是痛心疾首了。“那好吧,我有一个主意。如果你下次再坑队友,包括我在内,一次要罚10块钱。累计一个月后,你把钱给我,如何”?苏景然大笑起来,伸出手跟她击掌,表示同意。这时慕蓉的公交也到了,“好吧,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要诚实地计数”。就在慕蓉准备冒雨跑上车时,苏景然突然叫住她,“学妹,不如一个月后让我请你吃饭吧,给钱太物质了”。“行啊,一言为定”!
这就是他俩十分滑稽的开场剧,那时的慕蓉不曾料到,原来就是从那时起,起因竟是为了帮苏景然改掉坏毛病,他们开始有了更多的交集,后来彼此互相改变,才有了更好的景然和慕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