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相》千沐风

11、第十一章 夜访

　　顾牵尘向来讲究以理服人，对于调戏他的花没有吐一个字儿的脏话。只是抬起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纸笔，“你既不知礼数，便去把《礼记》抄上三遍吧。”
　　花瞬间僵住，片刻，他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跪地更端正点，小声道：“《礼记》可是有四十六篇哪……”
　　顾牵尘的表情高深莫测，闻言点头：“嗯，其中《曲礼》，《檀弓》，《杂记》三篇过长，所以后人有时甚至会将其划分为上下篇……”
　　花目光炯炯地盯着顾牵尘，狠狠点头，满满的期待。
　　“所以，就把四十九篇都抄一遍吧。”
　　花眼里的萤火闪了闪，灭了。
　　堂堂四大暗卫之一的“花”，杀人不眨眼，撩人全靠骚（？）的美人高手，遭受了人生有史以来最大的磨难。原以为只是调戏个美人逞一时口舌之快，却没想到竟然踢到了铁板。
　　李辞清看着花拿着纸笔伏案狂抄，嘤嘤之声不绝于耳，她毫不怀疑自己看见了花眼里的泪珠，如果不是在抄书，那整一个被调戏的小媳妇模样，让她顿感牙疼。
　　小姑娘转头看顾牵尘，发现顾公子已经拿了本书去了另一张桌子安静地看了起来，手边还放着一杯花刚刚泡好呈上的阳羡茶，顿时对顾牵尘的杀伤力有了全新的认识。

　　一本《礼记》一晚上抄的完吗？花用实际行动回答，那不可能。
　　于是第二天玉峥搁书房里批阅奏折的时候，发现曾经只要一没事儿就溜得没影的自家暗卫，居然拖了个小板凳在角落里抄书，这让他顿感惊奇，甚至有些惊悚。这让他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开起了小差，不断用眼神余光瞄着花。过了好一会儿，见他实在是抄的太过沉迷，玉峥终于忍不住开口：
　　“花，你在抄什么？”
　　花手里的笔毫无防备地“啪”砸在纸上，晕上好一团墨迹，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拾掇起来，头也不抬道：“《礼记》。”
　　“有意思，”玉峥搁下笔，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想得起来抄《礼记》了？”
　　“是顾公子让我抄的……额……”花下意识地回答完，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说漏了嘴。他手上的动作僵在那儿，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穿着威严的帝王，发现总是十分严肃的陛下居然露出了一个和蔼且笑不露齿的笑容。
　　“顾公子？”玉峥缓缓站起身，负手一步步踱到花的跟前，“哪位顾公子？”
　　“是……顾少师，顾三公子。”花缩了缩身子，浑然没有昨晚调戏顾牵尘时的嚣张，就连衣服上绣的大红牡丹似乎都变得暗淡了。
　　“是叔玉啊，”玉峥点点头，旋即继续问：“那他为什么要让你抄《礼记》呢？”
　　花努力斟酌着措辞：“是属下口无遮拦，冒犯了顾少师……”
　　“哦？冒犯？怎么个冒犯法？”玉峥抛出死亡三连第三问，让花顿时生无可恋。
　　但花虽然仗着容貌身手总是有恃无恐调戏美人，但不代表他有胆子犯欺君之罪，只得把昨夜的事情细细道来，言罢，不出意料地收获了陛下的冷脸一张。
　　“《礼记》通篇不过四十九章，既然如此，”玉峥轻轻哼了一声，“你就抄个三遍吧。”
　　花：……

　　顾牵尘并不知道花遭遇了些什么非人待遇，毕竟他现在真的无暇想别的事情。破天荒的，他居然在课上打瞌睡。
　　苍天可鉴，他是一个好学生，深深地热爱着学习。打瞌睡这种事情并非他本意，但一连几个晚上没好好睡上一觉，他是真的有些熬不住了。
　　上头夫子讲课的声音似乎都自带回声，顾牵尘试着强打起精神，甚至连咬舌头掐大腿这些个土法子都用上了，却还是困意连连上涌。唉，好难……
　　眼前的字花成一片，吴虞在上面叨叨些什么他完全没听清，头一点一点的，只想一头栽倒好生睡上一觉。
　　吴虞显然注意到了顾牵尘精力不济的状况，他回想了一下这几天的操作，顿时有些心虚。咳嗽几声，吴虞几句话为今天的早课做了个总结，随后宣布今天放一天假。言罢，他甩袖走了出去。
　　他这前脚刚迈过门槛，后脚顾牵尘就把额头磕在了桌子上，睡了过去。最后好悬还是孟于笙和王临一人一边把顾牵尘搀了回去。虽然顾牵尘一路上一直表示坚强的他不需要抱抱，但没过多久，坚强的顾公子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被褥里，睡得十分香甜。
　　他这一睡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打了个哈欠，觉得精神气又回来了，继续上课。
　　顾牵尘这一晚上睡得很舒服，但玉峥过得很不快乐。
　　“你不是说他最近每晚都来书库的吗？”玉峥坐在书库里，翻着顾牵尘抄录的本子，皱着眉问花。
　　花一边嘤嘤地继续抄《礼记》一边小声应答：“顾少师确实是这么说的，但为何今日没来，属下也不知道。”
　　玉峥皱了皱眉没说话，依旧瘫着张脸的月给玉峥续上一杯浓茶。
　　茶水正浓，夜色正浓。玉峥借着烛光月色翻看顾牵尘的本子，已然入神了。他不知道自己都看了哪些个枯燥琐碎的书名，只是觉得那工整漂亮的字迹还是一如当年的美好。一笔一划，浑然是写字之人的风骨。
　　玉峥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陛下，已经丑时了，顾少师想必是不会来了。”李辞清小丫头进了书库，小声劝道：“陛下还是早些休息吧，明儿还要上朝呢。”
　　“嗯。”玉峥揉了揉眉心，低低应了声。
　　他到书库这儿来守着叔玉，只让三个暗卫跟着。宫里处处是王党的耳目，若他贸然跑到书库这里来的事情传到王俞耳中，指不定会再折腾出什么事来。
　　“走吧。”玉峥没再碰月续上的浓茶，只是把顾牵尘的本子小心翼翼塞进了衣襟里。
　　并不厚实的本子贴在胸口，莫名熨帖。
　　玉峥走出书库，花就迫不及待地丢了抄书的纸笔跟上去，倒是风月二人看着玉峥适才顺走本子的动作，各有所思。
　　月低声道：“陛下对顾少师果然倚重非常，想必日后右相位就是顾少师的了。”言罢，他一向平平的语调里难得多出点感慨，“想不到陛下竟是这样惜才的明君，国之幸也。”
　　李辞清连连点头赞同：“是啊，陛下果然馋顾少师。”
　　月闻言，觉得李辞清的动词用的实在奇诡：“馋什么？馋才华？”说完，月皱眉：“风，你的言辞造诣真是……越发不堪入耳了。”
　　李辞清翻了个白眼：“我是说，陛下就是馋顾少师身子！”小姑娘虽然言辞造诣十分“高超”，但绝对不敢妄议君上，后面接的三个字便没说出来。
　　月：“风，你可莫要口无遮拦。”月冷着脸，正人君子到有点憨，“顾少师那等不落凡尘的天人之姿，怎容你如此胡言？”
　　李辞清拿眼角乜他：“怎么，你不馋他身子？”风上下打量了一下月，毫不客气地把话说完：“你太监！”
　　顾牵尘：阿嚏！

　　宫中王党眼线颇多，玉峥若是频繁去书库守株待兔，肯定会被怀疑。不过他运气不错，第二天晚上就守到了俩兔子。一只自然是顾牵尘，但先一步撞上来的，竟然是吴虞，吴祭酒。
　　彼时月亮刚刚爬上来，玉峥用完晚膳就悠哉游哉地搁御花园里晃悠消食，“一不小心”就晃悠到了偏僻的书库，又“一不小心”地想起自己有本想看的书还放在书库里，再“一不小心”地觉得找书真是件风雅的事应该由自己亲自做。
　　于是，玉峥就在书库小吏的惊恐万状下推开了书库大门，看见了书库里正抱着一大摞书准备给顾牵尘登记的吴祭酒。
　　四目相对，场面一时间有点尴尬。
　　吴祭酒扑通一声跪下，怀里的书散落在地。他年纪虽长但嗓音十分洪亮，一句“老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喊得余音绕梁，激起灰尘一片。
　　玉峥：……
　　你知不知道你喊这么大声且郑重显得你很做贼心虚。
　　顾牵尘就是在这尴尬的境况里进了书库的。
　　“草民参见陛下。”清亮柔和的声线在玉峥背后响起，年轻的帝王转过身，恰恰看见那青衣玉面的少年缓缓下拜的场景。他叹了口气：“都平身吧。”
　　碍于吴祭酒在场，玉峥不得不压下心头的激动，将帝王的威严架势端好，明知故问道：“顾谨，你不在国子监钻研功课，到这里来作甚？”
　　“这……”顾牵尘纠结了，他看了眼恭敬低头的吴祭酒，斟酌措辞道：“是吴祭酒心怀仁善，愿意拨冗指导学生，所以学生前来这里，却不想惊扰了圣驾。”
　　玉峥莫名觉得这种疏离的客套从顾牵尘嘴里说出来，让他很不爽，却也不能怎样。只得十分不耐地对吴祭酒说道：“朕久闻顾会元大名，想与之交流一二，你且自去吧。”
　　“是……”吴祭酒把地上的书捡起来，工整地摆在桌上，匆忙退下了。
　　他刚走出书库就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冷汗。“想不到这个顾谨竟然已经在圣上那里挂了名头，想必日后前程也不会差，”他回想适才顾牵尘的那两句话，颇有些感慨，“有才学有中心，为人处事也很圆到，真是不错啊。”

　　吴虞走了，顾牵尘也松了口气，朝玉峥拱了拱手：“陛下。”
　　顾氏一族的特权，纵然面对圣上通常情况也无需行跪拜大礼。这或许就是玉家亲近顾氏朝臣的原因，毕竟高处不胜寒，君臣之间的沟壑过深，有人能不把自己完全当人上人敬着，也可以让君上活得真实些。
　　玉峥上前一步，牵过顾牵尘的一只手，语气里多了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撒娇感：“叔玉，我想你了。”
　　顾牵尘：……
　　小时候玉峥就喜欢用这个语气来逃避自己布置的功课，彼时二人都还小，他这个语气就很合顾牵尘的心意。甚至小牵尘还会生出一种小大人的自得来。
　　但如今玉峥长成了这么大一只，甚至比顾牵尘还高出不少，竟还用这种语气说话。顾牵尘只能表示，孩子有些被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