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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醉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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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欢近来睡眠仍是不好,应该说这些年以来就没哪晚是睡踏实了的。
半夜被噩梦惊醒,她坐起身,揉了揉困顿的眼,月光穿透落地窗,照出客厅的大概轮廓,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光脚下地,走到落地窗前,应欢抱着胳膊仰头看向暗黑天幕里的那一轮圆月,碎钻一样的星子缀在月亮周边,月光太亮,星子的光沦为了陪衬。
静谧的空气里传来门开合的声音,应欢抱着胳膊转过身,清浅的侧颜渡了一层柔和月光。看到顾译总是挺得笔直的背脊在酒柜前弯下来,应欢的唇角缀上笑意。
“找酒吗?分我一杯成吗?”
顾译手挪到壁柜边缘,拿出两个高脚杯。
应欢走回沙发,盘腿坐好,“度数高吗?”
顾译放好酒和酒杯,从冰箱里取来冰块。“两杯够你睡个好觉。”
酒倒了酒杯的三分之一,房间里没开灯,辨不清酒液的颜色。应欢端起自己那杯移到嘴边,酒未入唇,醇厚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一入口,应欢蹙了蹙眉头——红酒,还是上等的红酒。
对于不怎么喝酒的人,是不大喝得来纯正红酒的味道的。第一口,应欢只觉得难喝。
她放下酒杯,“你最近怎么老是失眠?”
已经是第二次撞到他半夜睡不着觉起来找酒喝了。
顾译坐在另外一侧,酒杯一直端在手上,“我有轻度失眠,正常。”
应欢轻轻笑了。
正常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失眠呢?只有他们这样的,总是想东想西,思虑极多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烦恼。
“心里压着事儿?”
顾译随口接,“没有。”
应欢没有像那晚一样故意撩拨他,安安分分待在沙发最左,小口小口得浅啜着杯中的红酒,到了后面,她也渐渐适应了这个味道。
窗外的月光透着凉意,爬到应欢裸露在空气里的纤足上,顾译看到了,很快移开目光。
应欢侧头看向窗外,没有留意到他细微的动作。“快中秋了吧?”
顾译淡淡“嗯”了一声。
中天的硕大银盘倒映在应欢黝黑的眸子里,想到什么,她的目光渐渐得,越来越柔和。“算一算,已经出来了两个月,我妈妈估计已经急疯了。”
若是父母健在,一般人忧心家里人着急的时候,会只提自己母亲吗?
顾译问了出来,“你爸爸不会着急吗?”
“爸爸?”喃喃念着这个称谓,应欢极低得冷嗤了一声,一口饮完了杯中剩余的红酒。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真的死在外面,他应该不会难过的吧!”
被她话语里的落寞触动,顾译抬眼凝视她的侧颜,低声问,“和你爸爸关系不好?”
将酒杯放回桌上,应欢无所谓得耸耸肩膀。“算不上吧!”
她没有说下去,手在脸颊上搓了搓,“你这就酒不错,我这会儿脑子已经晕晕乎乎的了。”
顾译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沉默了一会儿,他放下酒杯,拿起酒瓶又为应欢斟了满满一杯。应欢疑惑得抬眼,瞅了瞅他,笑得极不正经,“想灌醉我?”
顾译丝毫不受这句话影响,语气淡淡的,“好睡觉。”
应欢手指触到眼睑,轻轻按压——早上照镜子她就发现了,眼圈已经黑得不能见人了。
到底是爱惜容貌的,失眠的感觉不比绝症强多少,这么多年,没因此抑郁,亏得她意志力坚韧。
应欢此刻已经到了微醺,她在心里想:再喝急一点儿效果会不会更好?实践出真知,应欢复又端起酒杯狠狠饮了两大口,酒顿时下去了一大半。
顾译眼看着她黄牛饮水一样对待这瓶法国波尔多原产的红酒,竟然一点儿也没觉得肉痛。应欢酒量一般,没过多久,酒意混着睡意上头,思绪在缓慢得抽离,她将腿并着曲起,将头枕在沙发靠背上。
细软的发丝落到颈窝里,浓密的睫毛形同小扇,盛满了水汪汪的月光。
白如碎瓷的肌肤泛着光,顾译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她莹白柔嫩的纤足上,像盛开在月光下的小簇茉莉。
顾译靠近她,低低唤了声,“应欢?”
应欢眼睫抖了抖,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我听说应家历任入赘的姑爷大多短寿,是不是真的?”
似怕惊着她,顾译的嗓音低沉,附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睡意渐浓,应欢动也不动,再次轻轻“嗯”了一下。
这种状态下的反应最为真实,霎时间,爬上身的月光仿佛又冷了一些。顾译的手不自觉得握紧了,良久,耳边传来应欢微弱如奶猫的呼吸声,手掌复又缓缓松开。
两缕额发垂落至应欢眼角,她的眼皮动了动,也只是一两秒的时间,又再度回复了平静。
顾译凑过去,离她更近,手鬼使神差得伸向她紧闭的双眼,应欢迷迷糊糊开口了,“我爸爸不是,他看起来还能活很多年。”
手在离她脸庞一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应欢也真正安静了下来,缓慢有序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真实。
顾译垂下手,抽走了她手中没来得及放下的酒杯。
***
这次的梦更为久远,廊前檐下铺了一地松软的日光。
扒在红木柱子上的两截肉团团的小胳膊像是才从清水里捞上来的壮硕藕节,五岁的应欢小心翼翼从柱子背后探出头,铜铃般的小眼睛滴溜溜得转了几转,黝黑的瞳仁里倒映出越走越近的清隽身影。
她屏息静气怕被发现了,缩回一只手放进嘴里咬。
穿着白色棉衣的男人刚从茶园回来,手里拎了一个小布包,棉鞋底上还沾着土黄的湿泥,刚刚推开门,檐下的日光里多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男人放轻步子走过去,头上的光被挡得结结实实,阴影兜天罩下,男人看清眼前的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呆愣一瞬,唇畔眼角扬起和煦的笑意,“应欢,是吗?”
应欢啃着手指头,有样学样,“爸爸,是吗?”
负责看管她的阿姨急匆匆从远处跑来,男人脸上笑意未收,手掌覆上她的发顶揉了揉,掌心暖烘烘的。
“快回去吧!妈妈该担心了。”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应欢看着男人缓缓走回房间,在她的注视中关上了门,直到门压得只剩了一条缝,忽然又被拉开了一点儿,男人清隽的脸出现在门后,声音温柔,“以后不要再来了。”
应欢虽然小,但也知道爸爸说这句话是不想再见她的意思。她抿着唇揪着衣角,看着门被合上,红了眼眶,只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
被赶来的阿姨牵着手,委委屈屈哭了一路,回到母亲房里,应欢甩脱阿姨的手扑进母亲怀里,眼泪怎么哭都哭不完。
母亲温声软语哄了很久,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睁大肿成核桃的小眼睛,抽抽噎噎说,“爸爸不喜欢欢欢。”
拍着背心的手顿了顿,半晌,母亲扭干一条热帕子给她擦脸,温声问,“不要爸爸不好吗?妈妈会加倍疼你的。”
小小的应欢还不明白加倍的意思,但她比同龄的孩子开智早,疑惑问母亲,“就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意思吗?”
母亲将帕子放回盆里,揉了揉她蓬松的头发,笑出了泪花,“是啊!就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意思。”
之后的许多年,应欢对于父亲这个角色最深的印象,是那句“不要再来了。”
恍恍惚惚,重新从梦里醒来,墙上的壁钟显示还不到五点。
窗帘不知什么时候被拉上了,她平躺在沙发上,身上盖了一床凉被,捂得周身暖烘烘的,薄被一直拉到颈部,全身被覆得密密实实。
应欢侧过头,玻璃桌上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没有进口红酒,也没有空掉的酒杯,顾译的房门紧闭,两人各自占据一隅饮酒的场景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应欢侧过身子,面朝沙发里侧,缓缓阖上了眼。
希望接下来的梦境不要有应瑶,也不要再有那抹清隽冷清的身影,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要有。
像她在窗前看过的那汪水漾的月光一样,干干净净,清清冷冷,不沾染一丝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