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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第四二章 帷幄精神运筹馀 ...


  •   古丽克孜甫一出王帐,便被外头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夜色无垠,方圆之内,不见萨依拉的身影,只见宿卫在帐前的亲兵,还有那不知在王帐外站了多久的伽罗大禄。

      “大禄怎会在此?”古丽克孜裹紧身上的鹿皮袍子,便向伽罗大禄走了过去。

      伽罗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唇边渐渐浮出了一抹讥笑:“萨依拉回来了。我本要带她见一见素光靡,不想来得不是时候。不过,如今说与夫人知道也是一样的。”

      “真的?”古丽克孜喜形于色,丝毫不在意这人话语里的讥诮鄙夷,切切问,“她在何处?”

      “靡那时既不便见她,她自是离开王庭,回了她自己的住处。”伽罗眼中的讥讽之意更浓,脸上神色比风雪还要冷,“消息我已带到了,我便不打扰夫人与靡了。”

      伽罗大禄的大帐就在王帐四五里开外,将话带到,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灯火辉煌的王帐,便大步往自己的大帐而去。

      古丽克孜如何不明白伽罗为何要说那些话讽刺自己。自素光即位后,他便将他阿叔的女人与女儿悉数赶出了王庭,只留了她在身边。即便是萨依拉,他也不允许她无事在王庭附近徘徊逗留,若非国中无人像萨依拉一般精通中原话,他怕是也不会让萨依拉担任译长、随使团出使大汉。

      而这个冷酷无情的王,在即位之初,却能为了她,拒绝了与匈奴的联姻,让她做了他的左夫人——这个向来只会由匈奴女子来坐的位子。

      雪渐大,风渐冷。古丽克孜在风雪里伫立了许久,直至四肢冻僵了,方始回了王帐。

      王帐大床上,素光已然熟睡。他本就生了一张好面貌,光洁俊秀,若是再用那双碧水琉璃一般的眼眸含情脉脉地看人,鲜少会有女娘拒绝得了他。她当初又何尝不是被他这张脸、那双眼迷惑了。

      然而,不知何时起,那个会在她怀中撒娇、满心满眼皆是她的少年,已变得喜怒无常、冷酷暴戾,这王帐里也已不知进过多少女人。而那些进了这里的女人,能全须全尾离开的,屈指可数。

      这都怪从中原来的那个方士!

      若非那方士,他的阿勒,便仍是从前那个温柔腼腆的少年,连被她看一眼,也会羞得面红耳赤。

      而如今的他,只有睡下后,她方能从他身上寻到一丝从前的影子。

      “你若是能一直这样睡下去,该多好啊!”古丽克孜的手指眷恋地描摹着素光的眉眼口鼻,喃喃低语,“只有睡着了,才是我的阿勒。”

      尖利的指尖自他眉心一路往下滑至他颈间,她的五指便缓缓张开了,虚虚拢着他的咽喉。只要她手掌再往下压一寸,掌心用力,她便能在他毫无防备之下,掐住他的命脉——就像当初掐住她前头那个夫君一般。

      她五指收拢,正要发力,原本睡得正香甜的人却忽睁开了双眼,一手如铁钳紧紧钳着她的手腕。

      “叔母在做什么?”

      素光攥着她的手腕坐起了身,又顺势将人扯入了怀中,从背后紧紧箍抱住了她。他抬起空着的那只左手从后绕至她脖颈间,似抚似握;又埋首轻吮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如蛇吐信:“方才……叔母是想掐死侄儿么?”

      “是啊!”古丽克孜丝毫不见慌乱,抬手覆上他那只握着自己脖颈的手背上,冷嗔,“你方才丁点儿也不知怜惜人,我的命也快被你磨掉了!你倒好!自己得了趣倒头便睡,我可是险些儿一脚踏进了阎罗殿!我在受苦,看你还睡得那般香甜,我便想要掐死你!”

      素光笑道:“叔母可舍不得!”

      话落,他扶在她颈间的手掌陡然收紧,掌似鹰爪钳着她纤细又脆弱的脖子,直看到她双眼泪流、双颊泛红,他才卸了手上的劲。

      古丽克孜骤然得了自由,便开始弯着身子、低着头不住咳嗽着。因吸气太急太快,她的肺里似有针在刺,又似有火在灼。

      她眼中的泪簌簌流不停,腔子里的心更是咚咚跳不停。

      身边这个与她同床共枕的人,方才,是真的想要掐死她。

      “叔母,不要想着背叛我!”素光看她通红的脸渐渐变得惨白如雪,又贴近她耳后告诫她,“再有下回,叔母的脖子便真的断了。”

      古丽克孜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看他如翡翠般温润的眼里没有一丝往日的柔情,又避开了他的眼,垂眸应了声:“不会……不会再有下回了。”

      时至今日,她方真正看清了他——所有的柔情皆是假的,冷血暴虐才是他的真面目。

      她本还想着将萨依拉回来的消息告知他,也顺便向他求一个出王庭去牧民区看望萨依拉的机会,这时候也不敢再提起,只将萨依拉回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然而,素光听闻这消息,脸上神色无一丝波动,只冷冷道了句:“她原来还活着,我还当她与你那老父亲一道儿下去见那老东西去了呢!”

      见古丽克孜始终垂眸不语,他又伸指勾起她的下巴,朝她露出了一抹温柔至极的笑:“叔母可不要走你父亲兀苏翕侯的老路。”

      古丽克孜笑道:“父亲不识时务,死有余辜,我又怎会走他的老路?”

      素光满意一笑:“既如此,叔母明日便再替我去大汉公主那里探探虚实,明桥那小杂种定被那大汉公主藏住了。”说着便将藏于床底的一只木匣子取了出来,“记得将东西也带去,就当是我给大汉公主的信物。”又一指悬挂在毡墙上的那把环首刀,“那刀也一并带过去。”

      ***

      下了一夜的雪,青楸卷起毡帘,便见大帐前的雪积了有一尺来深。积雪漫上台阶,将大帐前的出口也堵住了。

      北风凛冽,吹得她面皮发疼,露在风里的手更好似浸在了冰水里,只是打起帘子这一会儿的工夫,她的手便已冻僵。

      她对着掌心呵了两口气,又使劲搓了搓手,这才踏着雪、迎着风深一脚浅一脚绕到大帐后的一排毡房前,吩咐使团的厨子为“公主”准备早膳。

      再回到公主帐前,明桥已然起了。此时,他头也未梳,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了只铁锹,正弯腰在铲帐前的雪。

      见状,青楸忙疾步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铁锹便将人往帐内推。

      “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青楸将铁锹竖在门边,一面将人往梳妆台边推,一面数落,“你是公主,还是染了病的公主,这时候就该老老实实待在这帐子里头养病,又逞什么能去铲雪!后日便是大婚之日了,你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露了馅!”

      明桥只是笑,任由她为自己梳妆。

      青楸因见他眼下乌青发黑,脸上无一丝神采,关心道:“昨夜里,你可是没睡好?”

      明桥一脸颓丧地点头,眼中愁绪较外头的云雾更浓,无精打采地道:“我做噩梦了。”

      青楸想不出什么梦能击垮这向来豁达开朗又精力充沛的郎君,不甚在意地接着他的话问了句:“什么噩梦?”

      “我梦见……”

      “公主可起了?”

      未言明的“噩梦”骤然被打断,明桥也便止住了话头,无声向青楸比着口型:“左夫人。”

      青楸拧眉。这乌孙左夫人昨日便来过了,也不知今日一早又过来是为何。

      听到毡帘被人从外掀开,她胡乱给明桥脸上点了几块红斑,小声催促他去床上躺着,便转过屏风迎向了不请自来的古丽克孜。

      这不是古丽克孜头回进这座公主大帐。这里头的家具陈设皆是依照大汉王室的风格来布置的,偌大的毡房,恁是被一架架屏风隔出了大大小小好几处地方,倒让这宽敞通透的大帐显得逼仄拥挤了。

      如此遮掩,倒像是里头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般。

      不过,想到这许是因汉人含蓄矜持,古丽克孜也没将此处的布置放在心上。

      她向青楸说明了来意,从随行的婢女怀中接过木匣子与环首刀,将其郑重交给青楸。

      “此乃素光靡托我送给公主的信物,是他爱重珍视公主的一点私心,烦你交给你们的公主,恳请她笑纳。后日便是大婚之日,主持大婚的萨满大师今日会来王庭,我得回去迎一迎他,便不多叨扰公主了。”

      青楸庆幸她这回没想着要见一见“公主”,将人送出大帐,目送着人走远,方转回到了大帐内。

      帐内,明桥再次端坐在了梳妆台前,自己在对镜描眉。在镜中见到青楸的身影,他的目光往她怀中抱着的木匣子与刀上瞥了一眼,眼带讥诮地问:“姊姊怀中的便是素光要送给大春姊姊的信物?”

      青楸听他话里满满的酸味,暗笑一声,却并未应他,抱着木匣子与刀便要将其收在箱笼里。

      “姊姊收起来作甚?”明桥起身紧随在她身后,伸手找她讨要,“哪有人送信物送刀剑的?那匣子里头又是何物?姊姊且先给我瞅瞅,就怕素光这人包藏祸心,送了什么脏东西来。”

      青楸看他顶着这张女娘面皮捻酸吃醋,竟无法拒绝他,只好将匣子与刀皆递了出去。

      明桥接过,且不去先看匣子里头的“信物”,只将这把环首刀自上而下、由里而外细细看了一遍。

      他本就觉这把环首刀很是眼熟,及至在刀身上看到铭刻的“森”字时,眉心骤然紧蹙。他又慌张去查看那只木匣子,里头哪有什么信物,只有一方用隶书写就的帛书——一封不知何人写给素光的信,告知他,明家男子悉已伏诛,唯有“明桥”不知所踪。

      这一刹,明桥好似再次跌入了昨夜的噩梦里。

      “明桥,”青楸见明桥神色不对劲,满是担忧地询问,“你怎的了?”

      然而,明桥却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手中那方帛书已被他攥成了一团。青楸不知何故,正欲上前一问究竟,他却霍地起了身。将那帛书胡乱塞入袖中,他又操起一旁的环首刀,疾步走出了大帐。

      “明……公主!”青楸追赶出来,却终究追不上他健步如飞的身影。

      看他是往萧太尉一行人下榻的毡房而去的,她只能提着裙角、踩着积雪慢慢寻了过去。行至半途,她便见他抱着那把环首刀匍匐在雪地里。

      原野寒风瑟瑟,他的脸与手皆被冻得通红。而他,似感知不到寒冷般,宛若一尊雕塑跪倒在雪里,一动也未动。

      待走近了,她才听到了他隐忍的低泣声。

      温热的泪砸进雪里,眨眼便被冻凝成冰。

      “明桥,起来吧。”青楸蹲下身想要将人扶起来,触到他缓缓抬起的目光,伸出的手却僵在了半空。

      扮作女娘的郎君,生得极美,那双时常含着笑意的眼眸更是勾人。然而,眼前的这个“女娘”,“她”眼中似凝了万丈寒冰,只是这么往她脸上睃了一眼,她便感受了彻骨的寒意。

      看着他拄着刀艰难起了身,她亦收回了那只欲扶他的手臂,缓缓起了身。

      “姊姊识得这把刀么?”明桥拔刀出鞘,将铭刻着“森”字的那一面呈到了青楸眼前,声音因哭过的缘故,带着丝沙哑,“明家人皆有个习性,便是爱在自己的随身武器上铭上自己的名,这把环首刀正是阿兄随身佩戴的刀。身为武将,除非身死,不然,是不会放开他的刀的。”

      听他这些话,青楸忽有些心虚,不敢与之对视,亦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只能垂头不语。

      她这躲闪的态度,也让明桥明白了一切。

      “太皇太后要对付明家的事……”他问,“大春姊姊早便知道,是不是?她答应帮我夺位,也是因明家的事在可怜我,对不对?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瞒着我……可她是大汉的公主,帮我这个明家祸害,便是在帮逆贼,她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明桥,女公子其实……”

      青楸想将章怀春的“后手”告知他,才起了个话头,明桥忽一个健步蹿至了她身前,横刀斩断了破空而来的一支箭。

      意识到那支箭方才是冲着自己来的,青楸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但她毕竟经历过历阳牛渚矶的血雨腥风,很快便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抬眼,她便见一队人马踏雪而来。

      青楸一眼扫过去,这队人马少说也有一百之数。那为首的一双碧绿翡翠眼,眼中满是抓捕到猎物的兴奋与激动。

      “姊姊,离开这里,去寻萧太尉!”看着渐渐逼近、气势浩荡的一队人马,明桥便知素光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想让青楸远离此地。

      青楸也知自己留下来会是个拖累,对他叮嘱了句小心,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冒着寒风向萧太尉所在疾奔而去。

      如雨箭矢似夺命冤魂紧紧追着她,破空之声铺天盖地。

      然而,她不敢回头去看。

      她怕回头便被箭矢洞穿了心口,更怕回头看到明桥为免箭矢伤到她被射成了筛子。

      云层里漏下一丝日光,她终于见到了那伫立在原野之上的一排排毡房。

      ***

      为护着青楸离开这是非之地,明桥不知替她挡下了多少箭矢,纯白如雪的衣裙上几乎被血渍浸透。

      这身闺阁女娘的装扮太过束手束脚了,若非他始终留了个心眼,衣裳里头一直穿着金丝软甲,面对素光亲兵这般猛烈的攻势,怕是早已没了命。

      而素光这厮,太过卑鄙,竟三番五次地将箭指向了青楸,似猫逗蛇鼠一般,故意遛他,让他在护己与护青楸间疲于奔命。他虽识破了素光的险恶用心,却不能置青楸生死于不顾。

      青楸已安然逃离,他如今还能站着,也只是凭着一股意识支撑着。

      而经过这一番试探,素光已确定眼前这陌生“女娘”便是明桥。

      他抬臂示意亲卫停止了对明桥的箭雨攻击,驱马向前,在离明桥十步之距的地方勒停了马。他稳坐于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睨望着明桥,话里满是鄙夷:“你果真藏在了和亲使团里!堂堂七尺男儿之身,竟做闺阁女子之相,为了活命,你可真是令男儿蒙羞!不过,你这模样倒也不逊那绥宁公主。我听闻那些伺候在大汉皇帝身边的男儿,皆是无根的。你若是能断了你的男儿根,我倒愿留你一命,许你在我帐前伺候。你也别指望大汉使团里的萧太尉能来救你,他们如今正睡得香呢!”

      明桥只觉这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黏在他身上的毛虫,粘腻恶心,令他作呕。

      他压下心底的不适,抬起血渍斑斑的脸冲那马上人冷冷一笑:“做你的春秋白日梦去!”

      素光脸色骤冷,笑道:“你既不识好歹,那便只能由我亲自来断你的根了。你今日落在我手里,也不耽误我后日迎娶绥宁公主。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心心念念多年的女人,是如何在我身下承欢的。”

      话毕,他抬臂轻轻一挥,他身后的骑兵便如鹰张开了双翼,径直朝明桥扑了过去。

      “抓活的!”较之将这个心头大患就地斩杀,他更想看到这人受尽屈辱折磨而死。

      然而,他的亲兵尚未将明桥彻底包围,那人周遭便腾地升起了一股股浓烟。这烟雾臭气熏天,在寒风加持之下,片刻便向四周扩散开来,迷了人与马的眼。

      马儿被这臭烘烘的烟雾熏得口吐白沫,竟相继发起狂来,驮着马背上的亲兵们不辨方向地一路狂奔。

      素光虽离得远,但他座下的白马已隐隐有了躁动的趋势,身旁的亲兵已有好几个被马掀翻在地。

      烟雾缭绕中,风吼马嘶,众亲兵乱作了一团。

      混乱中,一名亲兵策马至素光跟前,一脸急色地道:“靡,这烟里有毒!马儿吸食了这些烟气,便会发狂,我们得赶紧离开!”

      素光一面安抚着座下躁动不安的白马,一面向烟雾里张望着,却再也没能见到明桥的身影。

      “你们让那小杂种跑了么?”他目眦尽裂,话里满是不甘。

      那小杂种分明已是俎上鱼肉,竟还能从他眼皮底下逃走。

      不过,这里是乌孙,是他的地盘,纵使掘地三尺,他定不会让那小杂种再次从他手底逃脱。

      回了王庭,他便召来了伽罗大禄与几大部落的首领。

      “传令下去,封锁赤谷城,全力搜捕明桥的下落,若遇到,就地格杀!”

      众部落首领齐齐领命离开了,却只有伽罗大禄丝毫不见急迫,反倒慢悠悠地道:“靡既是在和亲使团里发现了明桥的踪迹,那便是绥宁公主在护着他。今日,他能从靡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也定是使团里的人出手相救的。靡这般兴师动众地搜捕追杀他,若是使团不肯将他交出来,该当如何?”

      素光笑道:“大禄无需多虑。那小杂种说到底是明家的种,那也便是朝廷要诛杀的逆贼。那绥宁公主和那些汉使若胆敢继续窝藏庇护他,便是同他们的朝廷作对,是同明家一样的逆贼,是会牵连到他们身后整个家族的。他们若不糊涂,也不会再护着那小杂种了。”

      伽罗垂下眼帘,掩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意,终究是按捺住了现下便将这人割喉的冲动,领了搜捕明桥的令,便开始整兵增强了城内的防守。

      ***

      明桥一度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不然,他怎会在赤谷城内见到他的大春姊姊?他分明记得,在烟雾飘起来之际,是一蒙面女子救了他,将他带到了城中牧民区的一处冬窝子里。

      不过,若他真是在自己梦里,那也挺好。

      梦里,他便不必顾忌许多,可以蹭到她怀里向她示弱撒娇:“姊姊,我好疼,也好难过。”

      章怀春本在为明桥查看身上的伤势,没提防他醒后会突然蹭到自己怀里,还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她一时浑身僵硬得不如作何反应。况这屋内还有萨依拉与阿细在,这更令她羞赧,甚而有些无地自容。

      若非他身上布满了箭伤,且还在发热,她早已一掌掴在了他脸上。她又担心贸然移动他,会让她将将为他包扎的伤口裂开,便唤过了阿细:“你力气大,帮我将他挪回去躺着。”

      阿细早便练就了一颗八风不动的心,对明桥骤然对章怀春做出的这番亲密之举,已能做到视而不见、见而不怪。

      然而,在她将将伸手要将人从章怀春怀中挪开之际,她却窥见了这郎君眼中蓄着的一汪清泉。她伸出去的手顿时收了回来,向来波澜不兴的眼底难得有了一丝波动。

      “女公子,”她清了清嗓子,略有些不自在地道,“他……他在哭。”

      章怀春这才察觉到腰腹上被他的泪蹭湿了一大片。思及为他疗伤时,看到他袖中藏着的那方帛书,她隐约明白了他因何而哭。

      她暗叹一声:“罢了。”

      她也不知他赖在她怀中无声哭泣了多久,看他再次睡了过去,她终是松了一口气,再次请阿细将人挪到了床上。

      偏就在此时,却有人寻到了这处人烟罕至的山谷里,径直来到了冬窝子外,在外小声唤着萨依拉。

      “萨依拉,你在里头么?”

      ***

      牧民们避寒的冬窝子多是草泥混砌的,萨依拉所在的冬窝子虽简陋,但也宽敞。

      趁着素光的心思全在搜捕明桥一事上,古丽克孜以接请萨满大师的由头,还是偷偷来了牧民区来寻萨依拉。

      因怕萨依拉冻着,她驮了许多御寒的衣物和过冬的肉饼来。

      萨依拉出了冬窝子,便见她正指挥着随行的两名婢女将那马背上的吃食与衣物卸了下来。

      “母亲,你怎来了?”萨依拉的态度并不亲热,因屋里还藏着明桥,她甚而对她多有防备,“素光知道你来了这里么?”

      古丽克孜苦笑:“他不知道。”说着便吩咐婢女们将东西往屋里搬。

      萨依拉忙伸臂将三人拦了下来:“母亲还是快些离开吧!让他知道你来了这里,你又少不得被他折磨!”

      古丽克孜却笑道:“他眼下顾不上我,我今日还能与你多说会子话。”她上前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你不想同我说说话么?”

      萨依拉并未回应她,依旧张着双臂,阻止她进屋。她甚而不敢看她不解中略带伤心的目光,紧咬着牙关道:“母亲请回!”

      古丽克孜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也不忍心为难她,妥协道:“我让她们将这些吃的穿的搬进屋里便离开,好么?”

      萨依拉只想着不能让她发现明桥藏在此处。因此,哪怕是这小小的请求,她也不肯应下。

      她今日这般反常的举止,已是让古丽克孜生了疑心。

      “你在屋里藏了我不能见的人?”她已然猜到了这屋里究竟藏了谁。

      想到萨依拉会落到同父亲一般的下场,她眼下已是顾不得许多,大力推开萨依拉,大步朝那敞开的大门而去。

      然而,她的双脚还未踏进屋内,她的身后便接连响起了两声痛呼,紧接着便是身体“扑通”砸在地上的声音。

      她甫一转身,只来得及看清倒地不起的婢女们的一片衣角,她的眼前便飞过一道黑影。只是一眨眼,一把匕首便已横在了她的脖颈间。

      眼前的女子,黑衣黑发黑眸,神情冷肃,眼凝霜雪,俨然是个汉人女子。瞧这女子方才如鬼魅般的身形,也不怪她的两个武婢没能发现这人,轻易便遭了这人的暗算。

      再看萨依拉毫不意外的样子,这汉人女子显然与她是相识的。

      女儿联合外人来对付她这个母亲,古丽克孜只觉心痛欲裂,眼中有不解,更有愤恨。

      “萨依拉!”她强忍着心中的悲愤,不甘心质问道,“为了护着明桥那个杂种,你要杀你母亲么?”

      萨依拉满目愧疚地道:“对不住,母亲。既然让你发现了阿兄的踪迹,我便不能再放你回去了。”

      古丽克孜失望又愤怒,眼中泪水轰然而下:“为何?为何你们宁可舍弃我,也要选他?你那个死鬼父亲为帮他扫清障碍,可是亲手掐死你那出生不到一日的亲阿弟!萨依拉,你怎能同他一般没心没肺?”

      萨依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轻声问:“那个孩子真是父亲的孩子么?”又笑了,“母亲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父亲许不知母亲何时与素光勾搭上的,我却是知道的。”

      古丽克孜脸上蓦地一热,一丝难堪之色渐渐浮于她的眉目间,竟是垂下眼帘没再出声了。只是,她的手却悄悄摸上了腰间用来防身的弯刀。

      她的一举一动皆未能逃过阿细的眼。她的手将将扶上腰间那把嵌玉錾银的黄金刀鞘,阿细反手一扭便将人压向了墙面,一手执匕首顶着她的脖颈,一手将她拔刀的手反绞在她背后,在她耳后冷冷警告:“夫人老实些。”

      古丽克孜被她的力压制得动弹不得,却依旧不愿服软:“你好大的胆子!明知我乃乌孙左夫人,在我乌孙的地盘,竟敢如此待我!识相的话,便放了我!”

      阿细并不睬她。

      古丽克孜还欲拿出乌孙左夫人的气势震慑震慑她,一抬眼,却见这屋内走出来一个汉人女子。这女子气质如雪,仪态不凡,一看便非寻常的汉人女子。

      只这一眼,她便猜到了这汉人女子的身份。

      “你才是真正的绥宁公主吧。”古丽克孜一脸笃定,全然不在意横在颈间的匕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章怀春,“我就说大汉的公主怎会是那般狐媚样,原是被那恬不知耻的鸠占了巢穴。”

      章怀春如何听不出她话里话外对明桥的憎恨,却并不关心两人间的恩怨。她看一眼被阿细劈晕过去的那两个武婢,又看向近前的古丽克孜,继而对阿细道:“把刀收起来,将她与她那两个婢女先关进西屋。”

      古丽克孜本以为她一副菩萨相,定有副菩萨心肠,不想吐出的话比冬日里的寒风还要冷。

      她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道:“我是乌孙左夫人,你便是嫁了阿勒,也只能屈居其右,怎敢关我?”

      章怀春只是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回了屋里。

      古丽克孜被如此无视,只觉受到了奇耻大辱,开始剧烈挣扎着,企图从阿细的钳制下逃脱。

      阿细见她挣扎得剧烈,只得劈晕了她。

      ***

      古丽克孜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炕床上,炕床烧得热乎乎的,烧得她的身子暖洋洋的。只是,被那汉人女子手劈的后颈酸疼得厉害,她的头仍有些晕乎乎的。

      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她便小心翼翼下了床。

      恰在此时,门帘忽被人从外打起,来人她并不陌生。

      出门在外,她身上总会带着那把用来防身的双刃弯刀。然而,她伸手往腰间一探,却探了个空。

      “夫人在寻这个么?”明桥入屋便在墙边的胡床上坐下了,看到古丽克孜的动作,便将手中把玩的那把双刃弯刀往她眼前递了递,“看来夫人是真喜欢这把弯刀,随身佩戴着不说,这黄金刀鞘竟愈发鲜亮了,刀身亦丝毫未损,依旧削铁如泥。但这刀终究不是夫人的东西,如今该物归原主了。”话毕,便用衣袖细细擦拭着刀身。

      古丽克孜看他腰间那黄金刀鞘上果真錾着她熟悉的狼与乌鸦的图腾,不由气得浑身发抖。

      此时的她,早已不复在萨依拉面前的温柔,神色冰冷,目光更似淬了毒,看着他咬牙恨声道:“果真是你,明桥!你竟还敢回乌孙来!你害死了我儿还不够,如今竟又蛊惑了我的萨依拉!你以为躲在这里,我的阿勒便寻不到你么?告诉你,你的死期近了!”

      明桥见她仍口口声声叫嚣着是他害了她的孩儿,忽觉这女人着实可怜又可悲。

      他也不想与她纠缠当年的事,只道:“凭你之力,伤不了我丝毫。夫人若是有本事从这里逃出去,便尽管叫你的阿勒来此取我性命,我就在这里等着他!”又笑道,“不过,夫人是逃不出去的。令尊兀苏翕侯部落里的人,如今悉已归顺于萨依拉,萨依拉是不会放你回素光身边的。”

      想到萨依拉,古丽克孜心上便一揪一揪的疼。

      而这一切,都怪明桥。

      他与那从大汉来的方士一般可恶,惯会利用巫术迷惑人心。她的父亲因他对素光生了二心,最后落得个身死异乡的下场;她的女儿更是因他与她离了心,竟会将她当阶下囚一般囚在这渺无人烟的山谷里。

      而素光,会因她失了踪迹,像搜捕明桥一样,派人来寻她么?

      从前,她许还会对他抱有期许;如今,看穿了他的冷血无情,她早已心灰意冷。

      既指望不了那个冷心冷清的人,她也只能自己寻个时机逃跑。

      “你们将我的人关在了何处?”打定了主意要逃,她便开始思索着对策,目光不善地盯着正擦拭着那把双刃弯刀的明桥,“你要么杀了我,要么让她两个过来伺候我。”

      明桥掀起眼帘瞅着她,冷冷笑道:“你当我不敢杀你?”

      “不,你敢!”古丽克孜并未忘记当初他拿刀抵住自己脖子时的凶狠模样,却依旧毫不畏惧地盯着他淬了冰的双眼,嫣然一笑,“但只要萨依拉想我活着,你便不敢!”又好心好意地劝着他,“明桥,你不够狠,所以,你永远斗不过阿勒!昔日,你斗不过;今日,你依旧斗不过!你若还有自知之明,就该带着你的大汉公主躲得远远的,而不是妄想夺回一切!”

      明桥见她难得说了几句中肯的话,不由笑了:“夫人是怕素光一旦败了,自己也会失去一切吧?”

      被戳中了心思,古丽克孜脸色霎时一阵青一阵白,咬牙恨恨道:“不识好人心!你就等着被素光千刀万剐吧!”

      明桥不欲与她做这番口舌之争,将擦得锃亮的双刃弯刀入鞘:“这弯刀好歹是我那父亲生前送我的,我用着也趁手,便不劳夫人再替我保管了!”说着便起了身,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既然想做个好母亲,那便不要想着逃,安心留在这里陪萨依拉吧。”

      ***

      明桥身上毕竟有伤,热也未退,与古丽克孜周旋了一番,浑身冷汗便涔涔而下。但他不欲让章怀春看出异样,自己回东屋将被汗水与血渍浸湿的衣裳换下,又将肩背、手臂上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回。

      因看不到背后的箭伤,他只能凭着痛觉,将纱布绕过腋下胡乱缠了几圈。

      “伤口未包住。”

      正要用口撕开纱布,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他险些儿咬到了自己舌尖,脸刷地便红了。此时,他也顾不上背后的伤口,撕断纱布,迅速给纱布系了个结,便慌慌张张操起一旁染了血的衣裳穿上。

      清醒时,被章怀春撞破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他只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胸腔内的心麻麻热热的,跳得飞快,几欲从他嗓子眼里跳出来,让他系着腰带的双手都在发抖。

      身前投下一片阴影,一股清新又辛辣的药味温柔却霸道地闯入了他的鼻腔,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后背的伤未包扎好,把衣裳褪了,我帮你包扎。”章怀春留意到了他的异样,却只当没看见,近了他床炕便用一副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

      “不用了。”明桥不假思索便拒绝了,一没留神,手上的腰带便被他系了个死结,他的眉心也几乎拧成了一道解不开的结,“我等会子让萨依拉为我包扎。”

      章怀春没坚持,只是听他如此疏离又生冷的语气,心底竟极不好受,缓了声气问:“你还在因我瞒着你明家的事与我怄气?”

      “我怎敢跟公主怄气?”明桥埋头解着腰带上的死结,闷声闷气地道。

      章怀春听不惯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见他一心只与那个死结较劲,瞅见药箱里的剪子便随手取了出来,在他震惊的目光里,“咔嚓”一声便剪断了他腰间的那条腰条。

      “将衣裳褪下,我为你包扎。”章怀春将剪子放回药箱,顺势在炕床边沿坐下,态度已不再冷硬,多了些无奈与苦口婆心,“眼下不是怄气的时候,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你的伤要尽快养好。”

      明桥却扭过脸道:“在公主面前脱衣裳,不成体统。”

      章怀春瞳孔微缩,那股怪异之感再一次从心底翻涌而上,脸上也不觉染上了一丝热意。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被他这句话扰乱的心神,开口时,面色已恢复如常。

      “你的伤要紧。”她温声道,“况你先前发热神志不清时,也是我替你包扎的伤口。”

      她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明桥愈发羞窘,立时便想起了自己神思不清时钻入她怀里哭泣的逾矩行径。若古丽克孜不曾贸然造访这里,他也不会被她造访的动静惊醒,也便不会如眼下这般难堪。

      他本想着,只要大春姊姊不主动提起此事,他便当作自己全不知情。毕竟,他那时已烧糊涂了,人早已不清醒。

      只要他装作不知情,大春姊姊便无法责怪他——离开伊列河谷前一夜,她那如霜似雪的眼神,似一把扎进他心口的刀,将他的所有痴心妄念皆斩断了。

      如今,他只求她余生能顺遂欢喜。

      然而,她却总是在给了他一巴掌后,又赏他一颗甜枣。

      他肚内忽蹿起了一团火,故意用尖酸刻薄的话问她:“除了郑郎君,公主脱过多少男人的衣裳?”

      章怀春有一瞬的惊愕茫然,待想明白他究竟问了什么话,只觉怒火攻心,愤然起身,抡起手掌便欲往他脸上掴去。

      然而,他这回却并未如往昔那般老老实实等着挨耳光,反而在半途截住了她的手腕,仰着脸看着她笑道:“我的衣裳可不能乱脱,脱了是要担责的。”

      “你休要无理取闹!”章怀春气得双眸泛红,咬牙切齿地道,“松手!”

      “我不松!”明桥缓缓摇头,慢悠悠地道,“松了,姊姊又要打我了。”

      章怀春心中怒火更盛。挣了几下,他的手掌却好似焊在了她腕上,她竟挣不开分毫。她闭眼极力平复着胸中怒火,再睁眼时,已是心平气和了许多,同他商量:“你为方才的话向我道歉,我便不打你了。”

      明桥却道:“只要姊姊肯应下我一件事,甭说是道歉,便是让我向姊姊跪拜,我也无有不从的。”

      章怀春敛眉,不敢胡乱应下他:“你且先说是何事。”

      明桥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我要姊姊答应我——甭管这回能否夺位成功,姊姊都得好好活着,不许寻短见!”

      听及,章怀春神色微微僵住了,垂下眼帘没有言语。

      明桥见她竟不能一口应下,不由慌了神,愈发攥紧了她的手腕,惶惶不安地问:“姊姊为何不回答我?姊姊是不是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抛下这世间的一切?”

      “不……”章怀春始终低垂着眼帘,底气不足地道,“你……你多虑了。”

      “你还想骗我!”明桥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松了攥着她手腕的手便跳下了炕,逼近她,笃定道,“你既不愿回中原,又不愿留在乌孙,你分明是抱着必死的心帮我夺位的!你早已知晓大汉的朝廷要对付明家,我身为半个明家人,大汉是不会让我坐上乌孙昆莫之位的,你却铁了心要帮我夺位,你……你分明是想借大汉的手了断自己的命!”

      “我的命,轮不到旁人来取。”章怀春忽抬眸直直注视着他,目光平静得似一潭不起波澜的湖水,温柔也深邃,“明桥,只差最后一步,你便能夺回属于你的一切。你若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放弃,如何对得住那些始终追随于你的部落?你也不用担心大汉朝廷会对我发难,我既能帮你夺位,便能让你稳坐你乌孙的昆莫之位。”

      明桥仍是无法安心,紧紧追问:“那到时候,姊姊是回中原,还是要留在乌孙?”

      章怀春却道:“中原也好,乌孙也罢,皆不是我的归处。”她的嘴角隐隐浮出了一丝极浅淡的笑意,眼中更有几分神往,“我的归处,在别处。”

      明桥拧眉,总觉她话里有话。但是,她将自己的心思藏得太深,他看不破,亦猜不透,只能直接问了出来:“姊姊的归处在何处?”

      章怀春笑道:“待尘埃落定,你自会知晓。”话毕,又认真提醒他,“眼下,你该专注的是眼前之事,再不能被外事外物乱了心。若我们所谋的大事因你功亏一篑了,不说那些追随你的部落首领会对你失望,我也会对你失望。”

      明桥道:“只要姊姊愿好好活着,我便不会让姊姊失望。”

      章怀春被他滚烫的目光灼得双目微微刺痛,下意识避开了眼,低低应了声:“一切皆会如你所愿的。”

      ***

      古丽克孜透过西屋那扇巴掌大的窗子,看着山谷里的日月升升落落,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才算到第二日夜间时,便让她逮着个逃跑的时机。

      白日里,她便透过那扇窗窥见外头集结了一大批牧民。但看那些牧民个个全副武装,所乘坐的好几匹马亦穿上了全副马甲,她便知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并非牧区的普通牧民。思及明桥当日同他说的那些话,她几乎能断定,这些人便是父亲部落里残存的兵卒。

      那时,父亲身死的消息传回乌孙,素光因信了父亲对他有二心的传言,便将父亲部落里的部将兵卒诱至王庭一举歼灭了;即便是那些不曾奉命前往王庭的部将兵卒,他亦派兵进行了围剿,但仍是有百来人成了漏网之鱼。

      古丽克孜记得,追剿这些漏网之鱼的任务,素光交给了右大将去办。眼下,看到这些人以牧民身份安然无恙地活着,她恍似明了——右大将亦有二心。

      窥破了这样的秘密,她心底愈发焦灼,只盼着能早些逃离这里,也好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知素光。

      这些人直留到夜里方始离开,而她却从这些“牧民”里见到了明桥的身影。这一行人离开的动静格外大,哒哒马蹄声几乎踏碎了山谷夜色。

      “左夫人,看守我们的人只剩门外的两个了,眼下正是出逃的好时机!”一名武婢忽在古丽克孜耳边悄声道。

      古丽克孜正有此意,向那扇紧闭的门望了一眼,又环顾着身边的两位武婢,悄声询问:“你二人对付得了他二人么?”

      先前提议出逃的武婢道:“这几日,我们已同他二人混熟了,他们对我们已没有那般强的警惕心,只要我们用些言语迷惑他们,便可趁他们不备时打晕他们。”

      古丽克孜点头:“那你二人小心行事!”

      她本还担心事情不会太顺利,不想还不到半个时辰,那二人便着了道。古丽克孜虽觉蹊跷,但眼下已是来不及多想,趁着夜色悄悄出了西屋,与两名武婢一人解了马棚里的一匹马,趁着夜色逃出了山谷。

      阿细看着那主仆三人策马远去,方进西屋将那被打晕的两人掐醒了。

      “你们的任务完成了,去歇着吧。”

      两人如蒙大赦,高高兴兴地出了西屋,隔着屋墙,阿细都还能听见两人的叫苦声。

      “左夫人身边那两个女人,下手可真狠,我的脖子险些儿被她们打折了!”

      而阿细在西屋巡视了一圈,没发现异样,便又回了东屋向章怀春回话:“女公子,乌孙左夫人已逃走了。”

      “我知道了。”章怀春语气平静,随手将一方书帛递给了她,“你也可出发前往王庭了,见了青楸,便将这书信给她。”

      阿细接过,欲言又止间,还是忍不住问道:“女公子真要一人留在这里么?即便真诱来了素光,女公子一人要如何对付他?他若是要对女公子发难,女公子又要如何脱身?”

      章怀春笑道:“我是她要迎娶的大汉公主,他若是敢杀我,便是公然挑衅大汉。他能忍辱负重蛰伏多年,与乌孙左夫人联手暗害前任乌孙昆莫,便不是个莽撞无脑之人,断不会因一时之气与大汉交恶。”

      “万一……”

      “没有万一!”章怀春截断了她的话,肃容道,“阿细,时间不等人。你若真担心我,便将我托付给你的事办好。况明桥也在这山谷里设了埋伏,我并非是一个人。”

      阿细只好不再多说什么,将那方书帛收进衣襟内,便向章怀春辞行:“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在此之前,女公子千万保重自身!”

      章怀春颔首:“你也多加小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2章 第四二章 帷幄精神运筹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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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不好意思,腰疼,更新会不稳定~~~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