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推假情，莫测他人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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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的阳光很好，斜射在院落里面四散的明光映出树木苍翠的痕迹，枝叶相缠间是突兀的茂盛无声，却又有些寂寞的热气，悄悄从其中流泻而出。树木们像是世故深沉的百岁老人，枯皱的树皮和浓绿的叶子是身体发肤，老旧的木心和斑驳的年轮是五官口鼻，它们在空气里轻微的呼吸细不可闻，却总也不说话，就端坐在这里，看着一切，鉴证着每一分每一秒，发生的事情.....
司机吴叔望着院子里的树，正在发呆，想着这个月的工钱问题。按说大少爷给的赏钱和府上发的月钱够他这个老单身汉一个人花的了，但他还缺一个老婆。吴叔觉得年纪大了娶媳妇就更难了，他要尽力多挣些钱，找个比自己很年轻的女人来给自己生个儿子。他是个在乱世里面讨生活的小人物，司令长官们的生活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只是段府一个会开车的下人，却也靠着自己的一技之长做自己本分的事养活自己，有了健康如意的媳妇，再得一个讨喜乖巧的孩子，这辈子也就平平稳稳了。
“老吴！”这时有个女声从东边传过来，走廊上的二姨太面露微笑，踩着时兴的油光面儿高跟鞋，一步一滴答地响儿，这就端着架子朝他走过来了。
“二太太，您有事找我？”他瞬间就紧张起来。
“老吴啊，少爷呢？”
“少爷在偏厅，陪着三太太跟客人吃早饭呢。”
“客人？哦呀，我怎么不晓得家里来了客人？不晓得来的是哪里的贵客呀？”她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顿时教老吴心里瞬间雪亮。
他心里暗暗思忖，这府里，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么？怕是那白月卿的脚还没在这段府站定，你就已经从那群爱嚼舌根的婆子丫鬟们那儿，摸清楚了人家的底细了。
虽是这样想，可是他一个做下人的，还是要跟姨太太规规矩矩回话的，“来的是玉兰戏院的白月卿白老板，前几天少爷陪三太太去戏院时认识的，同咱们少爷交上了朋友，所以少爷请白老板来府上做几天客，也就是唱唱戏，推推牌九什么的。”
“哦？”闻言，黄宜却是轻笑起来，“怎么咱们少爷突然就同个戏子有了交情？还特意领到了家里来推牌九？我从前也不知建勋喜欢听戏呢，想来这位白老板，可真正是有那么几分了不得的本事呢。”
“估摸着，少爷也只是一时兴起......”老吴听了这话，也只能看着二姨太的脸色，陪着小心。
“一时兴起？但愿吧.....这年轻人嘛，总是喜欢摩登时髦的新鲜玩意儿。哦，对了，老吴啊，你是府里的老人了，跟着少爷的时候，看见什么听见什么，放机灵点儿，可别让他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时常来往，什么该跟我们说，什么不该说，你也是明白的。当然，少爷的事情也就是我跟老爷的事情，我跟老爷，也是关心建勋，你啊，往后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就及时跟我说，老爷会给你做主的。”她还是笑着，不过却深深看了老吴一眼，唇角愈发扬起了。
“是，二太太。”老吴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这二姨太摆明了要自己当个来回传私话，里外不是人的猪八戒了。得，以后有的是自己要操心的麻烦事儿了......
恰在此时，段建勋的声音从对面走廊里穿过来，让老吴顿时就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他不禁心说，我的少爷，您可真是我的福星，我跟这儿先谢谢您！
“吴叔？你人呢？”
“哎！少爷，车备好了，咱们马上就能走了！”少爷唉，咱得赶紧走啊，再不走，恐怕咱们一时半会儿就都走不了了.......
“好，我们马上就来！”
“建勋啊，你要出门么？怎么这样急？”见人马上就要走了，黄宜非常恰得时宜地插了句话。
“姨娘，您来了。”因了那声问，他这才看到了站在老吴身旁的二姨太，于是客气地随口说了句，“您找我有事儿？”
段建勋那会儿只急着出门，却不会料到，应了自家姨娘的一句话，却让他这会儿真是走不了了......
“走走走，咱们啊，到屋里说.......”
于是，段建勋回头看着老吴悄悄地朝他洋派的耸耸肩，不免暗叹了口气，无奈地陪着二姨太又原路折回去。
“唉？我听说玉兰戏院的白老板来了，这就特来看看万人迷样的人物。”黄宜前脚跨进门，就瞧见苏眉一脸鄙夷的瞥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吃自己的早饭。
“这，可真是赶巧啊，三妹也在。”
“呦，二姐来啦，快来尝尝今儿厨房新做的鱼汤！香嫩可口，味道也是刚刚好！”三姨太面色稍有僵硬的一笑，随即舒缓过来，此刻更是殷勤地为二姨太布置碗勺碟筷。不过，这也不妨碍她心里停不住的满腔腹诽。
哼，笑面虎，哪个是你妹妹！我要真是你妹，不被你这贼婆娘坑去窑子给你数钱，八辈子找不着家才怪！别人不知道你是谁，我苏眉可太认识你了！三天两头跟老爷那儿争宠告状，老娘涂个胭脂被你看见了，都要借我半盒多去画你那张老脸！小气抠门还爱装好人，又装得不像，你化成了灰都会想着钻进别人家里去给人讨嫌添堵！你就吃吧，吃死你！
“二姨娘，饭还热着，您跟三姨娘一起慢用，我要出门送这位朋友回去，有什么事情，回来再说？要不，我们这就先失陪了？”
“哎呀，别着急啊！这么大一桌子菜，我跟三妹妹哪里吃得完。你们年轻人胃口好，再坐下来陪我们吃一会儿。你说是不是啊，三妹妹？”话正说着，她趁着没人注意,在桌子底下冷不防地用高跟鞋子踢了苏眉一脚。
“啊？咳，咳咳....”三姨太这才从那碗鲜香甜美的汤面前抬头，猛地咳了两声，才附和道，“是啊，我们也吃不完，不然你们再等会儿。建勋，白老板，再留下来替我们吃点。”虽然，她自己都吃得差不多九分饱了，此刻已然完全没有食欲。
段建勋倒像是习惯了一样，面容带笑的在餐桌前安然就坐，仿佛看戏一样的眉梢上挑，表情再自然不过了。
“啊？那，那就谢太太们的美意，我就再多叨扰一会儿。”白月卿觉得有点儿尴尬，明明都已经吃饱准备回去了，也不知道这个段建勋嘴里称呼为二姨娘的太太，又要做什么。他是客人，自然客随主便，也不好推说自己先走，就跟着段少爷一起在两个女人的对面，老实坐下了。
“不碍事的！随便坐！”热情好客的三姨太招呼白月卿安心坐，不由得又斜眼瞪了下二姨太，心中暗骂：死贱人！刚才那脚踩得老娘差点儿喝汤呛坏了！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老娘要你好看！
“这就对了，咱们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在一块儿吃顿饭，多好啊！老爷今天又有事去办，出门前嘱咐我不要怠慢了贵客。不过，大少爷，怎么说我也算你的姨娘，太太（此处说的是大太太）是个慈悲心肠的女菩萨，不怎么管府里后院儿的事，这也是没法子，我也就帮着府里的下人们收拾家里的活儿。你呢，要是有什么要开口的，尽管同我说。这事啊，老爷也是默许了的。”
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这番亲热的场面话说的漂亮，不过是为了提醒别人，自己是这府里唯一管事的女主人罢了。
“是这样？其实吃穿用度这些，我是一概不上心的，其他的，我确实是不知道是有什么问题，烦劳姨娘给说清楚了，也好提点我。”
段建勋那么故作一脸真诚的望着二姨太，倒是叫她顿时有些讪讪的不知如何开口了......
“不过是闲话家常罢了，哪里说得这样生分？建勋啊，姨娘是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想来同你说件好事。嗯，其实，姨娘知道你是喝过洋墨水的，不喜欢那些什么包办的老规矩旧思想，所以啊，这回，姨娘跟你说的这个人啊，可也是个顶洋派的受过女子学校新教育的姑娘......”
黄宜说着，时不时还要瞥一眼惴惴不安坐在角落里的小戏子，见他并不吭声，心里也得意——哼，谅你个狐媚子再怎么跟我们少爷好，跟他百媚千娇的闹，也不敢在坐镇家宅的我这儿逞厉害。
“姑娘？”段建勋一听到这个词儿，不由得心道，来了来了，这传说中的封建包办婚姻新戏法，这回轮到自己头上了。管她是何门何地的封建闺秀还是洋派小姐，说到底，二姨太这还是铁了心要当红娘，来介绍姑娘了......
“........”白月卿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眼睛瞄着快冷的鱼汤，心里却是另一幅连呐喊都不能的郁闷光景——您们唠唠叨叨说家务事儿，干嘛扯上我啊？我的少爷太太们，我不饿啊，我不想喝汤啊，我想回家啊，求放我回去啊，你们能不能快点儿说完啊？
“白老板，你怎么不说话？”三姨太似乎当黄宜不存在一样，慢悠悠的喝着汤，吃着包子，无聊的跟白月卿搭话。
“呃，我想喝汤......”我不知道说啥啊，我......算了，我还是喝汤吧。
段建勋本来是近来心里事儿多，也没有太多心情来听二姨太介绍包办对象的家世，这样一来，倒是愈加心烦了。他这会儿反倒漫不经心的用眼睛余光，望向正在吃东西的三姨太和白月卿，分外羡慕。然而，他的羡慕用不了多久，就被另外一个更具有影响力的名字吸引过去，并且.....
“其实呢，也不是别人，正是商会会长家的安妮小姐。”
“啊？”
“傅安妮？！”
就在二姨太差点就要把什么“佳偶天成”、“金玉良缘”、“天作之合”之类的成语乱用的空当儿，白月卿放下了碗，段建勋扶了扶跌下鼻梁的眼镜，两人不禁异口同声的，傻了眼......
这边，上海商会会长家里，也是刚刚开始上演一场闹戏......
“爹地！我跟您说，不自由毋宁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怎么都不答应！您老人家，就死了这条心吧！”随着“啪——啦”一声，那个康熙年间的，足有一人多高的玉色细瓷大花瓶，应声而碎。
“我的大小姐，您怎么尽挑贵的摔啊！这可是老爷最喜欢的花瓶！”仆人阿四不禁在一旁小声的提醒。
“阿四，你就说是猫扑的，我去找个便宜的摔！”傅安妮生怕门外的父亲听到，也小声儿的应答。
“.......”有您这么厉害的猫，闲着没事儿扑这么大个花瓶么？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推假情，莫测他人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