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决吟》一岫

12、子楝

　　慈航真人修道于普陀山落迦洞。普陀山落在凡界的南海，常年漂于海上，踪迹难觅，凡人千百年来寻觅仙山以求登访，却终难以实现。
　　玉帝谕旨下来时，子楝正在庭中与长卿种桂花树。这月桂是嫦娥仙子派童子送来给子楝的贺礼，据闻出自广寒宫的桂花树，只要将酒瓶子埋在附近，都可使酒浸上桂花香。
　　白起宫的人三叩九拜接下指令，心中却都不大愉快。帝君随和又温柔，大家都不愿他走。更何况，帝君一走，白起宫无人做主，就要成为冷宫了。
　　阿衡心中想的却是他事，她从小与子楝似双生藤一般，一处生一处长，从未离开过对方。这一次子楝去拜师学艺，她当真不能再跟着了。
　　子楝毕竟是个孩子，心中也十分不舍不愿。
　　但是帝令如命，子楝当下换了身干净衣裳，背了剑，只身一人下了凡。
　　除去阿衡，白起宫众人齐齐将他送至南天门。
　　阿衡不来，他心中十分委屈，等了些时候，他才翻上祥云。
　　一路上，腾云驾雾，倒也畅快。
　　谁知才临南海界，就被一男子拦住了去路。那人迎风站在半空，一身墨绿袍子，发丝殷红，双眼也是通红。脸上五官锋利如刀刻。光是站在那里，就叫人觉得阴气森森。
　　正是魔界响当当的赤蛇将军赤练子，赤练子受命来请天界的战神回去坐坐，谁知到了眼前才发现，这所谓的战神是个毛小孩。
　　“小孩，你乖乖得跟我走，免得受那些苦，也劳我脏了衣服。”赤练子言语间用兰花指夹起了鬓边一缕发丝，原来是个娘娘腔。
　　子楝年纪虽小，胆识却过人，只见他“哼”得一声，拎起刀就要狠战一场的来势。
　　“哈哈，好小子。”赤练子阴不阴阳不阳得笑了两声。
　　笑声落地，他双眼放光，全身发出几万道赤红的光芒。光如剑一般锋利，刺过来，子楝连挡都来不及，就听到“噗”得一声轻响，右脸颊一阵刺痛，鲜血喷薄而出。
　　片刻，他全身各处便都有血喷涌而出，鲜血沾红了衣袍，子楝却仍咬着牙硬挺，乳臭未干的脸上一派正气，当真是有几分战神风采。
　　“哟，这小娃娃真不错。那我给你点厉害的让你瞧瞧。”言毕，光丝“唰”得一下，瞬间回到他体内，凝结成他右手的一把红色光剑。
　　子楝趁机腾空而起，双手握刀，用尽全身灵气，将手中的破空刀砍了下去。
　　两刀相会，赤色光芒大胜，破空刀终被光芒淹没。子楝被光刀震出几尺远，小小的身子如一片树叶一般软软往海里落下去。人未至，血已先如水注般洒红了海面。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想到他走之前，阿衡躲在房间里哭，不肯出来送他一程。
　　他留在她门口那串菩提风铃，不知她看见了没有……

　　“啧啧啧，这娃娃够硬啊。”赤练子叹一口气，他手中的光可柔可刚，千变万化，此刻又变成了柔软的蛇，吐着芯子钻进海里去捞子楝。
　　毕竟鬼厉王要的是活人，不是死尸。
　　那赤色光带还没碰到水面，却被猛弹了回来。打在赤练子身上，叫他连退三步，还没站稳，只见海面波涛汹涌，海浪翻天，一条白龙威风凛凛跃出海面，龙头上驮着奄奄一息的子楝。
　　那白龙是慈航真人坐骑，见到它，赤练子也不免脸色发白。不等他反应，白龙呼啸着用尾巴卷住了他的身子。
　　只听一连串的“咯咯咯”，他全身骨头似乎都被卷碎。
　　白龙越卷越紧，赤练子几近窒息，可怜他发丝凌乱，衣衫湿透，浑身腥味，又是满脸通红，怒目圆瞪。眼角竟流下泪来。
　　他心中想的却是，他赤练子风流一世，俊美一世，今日竟被一个畜生弄得这样一个狼狈的样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小龙，饶了他。”子楝用虚弱的小手拍了拍白龙的背，说道。
　　白龙听到嘱咐，呼啸着答应一声，“唰”得收起了尾巴。
　　那赤练子“噗通”一声落入海中。
　　待他醒过来，却见自己身处一片塘子里。这塘子可诡异至极，其中的白莲和荷叶都比平常所见大上了上百倍，足比他还大。他想伸手唤刀，却动不了。
　　想来是那该死的白龙震碎了自己的经脉，回去后还得求寒石替自己诊治诊治，他低着头独自在那盘算着。
　　“嘿，小蛇。”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赤练子头顶响起。
　　他抬头一看，这一吓可真不轻。只见子楝的脸出现在水塘上，足有半边天大！
　　赤练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小蛇，师傅已经饶了你了。以后你就在这水塘里好好过日子吧。”
　　原来不是白莲特别大，不是池子诡异。是他被收去千年灵力，变回了真身！
　　赤练子气得在水里上下乱蹦，却也只是泛起了一点小小的涟漪。
　　“小蛇，你不要挣扎啦。我在这池塘上加了屏障，你是出不来的。我明日再来给你喂食，你喜欢吃什么，馒头沫喜欢吗？”子楝的笑容，在赤练子看来，无疑是得意的，狡猾的，卑鄙的。
　　亏他还以为这小娃是什么好货，饶他不死，原来是为了留着羞辱他！
　　可惜他的一身本事，鬼厉王要他教二殿下他的独门绝技，赤练剑，他才教了一半，以后再无人继承他的衣钵。
　　想到此，他又“呜呜呜”得哭了起来。可惜，没人听得到。

　　南海的日子寂寞而悠长，日复一日的海天一色，潮涨汐落。
　　回到白起宫以后，那一百年的时光，究竟是怎么样过来的，子楝却只字未提。
　　百年之后，他已经从小孩长成了一个兰芝玉树的男子，手上的破空刀也被那架真正的，属于他自己的无心琴代替。
　　子楝回来的那天，阿衡正巧站在月桂树下，踮着脚采树上的枝桠。转过头，就看见他带着一身清风站在自己身后。
　　整整一百年，当初他亲手栽下的月桂，如今已经高过头，香气飘到院子里，又乘着风游遍整个天庭。
　　阿衡穿着一件月牙白的衣裳，一头青丝用发簪挽了两个垂鬟，终于也长大了，成了一个娇俏的小女子。
　　走的时候急匆匆，回来的时候又是悄悄。
　　阿衡愣是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是子楝回来了！
　　子楝与少年时并不相像，已经脱去稚嫩的圆圆脸，变得十分得英俊。但阿衡还是认出他了。
　　她依旧是从前那样开朗，三步并作两步蹦过去，可双手还没沾上他衣服，已经被他稳稳托住，留在他身子一寸以外。
　　没想，他们之间的这一寸，她再也没能越过。
　　对神仙来说，百年的时光其实不算什么。
　　阿衡不明白的只是，那一百年里，子楝究竟遇到了什么，回来之后才会像如今这样冷清。
　　翻出牢房，决定要逃离天庭的那个晚上。她曾偷偷得回到白起宫。
　　在大门外站了许久，却不敢进去。
　　怕进了门，子楝会立刻察觉到自己的气息，更怕，他会毫不留情得将自己再一次收押起来。
　　那一年子楝去南海，她没有去送他，是心中明白，她与子楝不会永远不分开。小小的心，头一次体会何为离别。岂不料，一语成谶，这一次，她会与子楝分别得这样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