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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正文【新生】 ...

  •   五月十六日,天亮的要早一些了,晨光穿过新糊的窗纸,叫醒了谢宁。

      谢宁迷迷糊糊睁开眼,指尖摸到了身体里侧一个柔软的小身子,她唇角下意识扬起了一个弧度,
      是了,这不是在郑婶婶家,郑婶婶搂着弟弟睡,这是他们自己的新家。

      她跪坐在炕上,用棉被在谢安身侧叠起半圆的 “围墙”,六个月大的婴儿咂着拇指翻了个身,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淌到小下巴,谢宁用袖口轻轻拭去,擦干弟弟的口水后就翻身起床了。

      走出卧房,进入厅屋,厅屋里空荡荡的,唯有墙边放着昨日萧定寒送她的羊皮水囊。

      谢宁推开厅屋的屋门,随着门 "吱呀" 一声,她看到了满院晨光,院子方方正正,青砖缝里还嵌着碎瓷片,拼成吉祥如意的莲花纹样。院角爹爹砌了花台,那株二月里移栽的海棠开得正盛,淡粉色的花簇压弯枝头,在晨风中轻轻颤动。

      谢宁的指尖轻佛海棠花瓣,淡粉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在掌心,清甜的香息混着草木气息钻进鼻尖。

      她摘下一朵海棠,带着淡淡的香,一声 "咕噜噜" 的轻响从腹间溢出,她像昨日一样,毫不犹豫的把这美丽的花朵送进了口中,味道有些酸涩,勉强果腹。

      三个月前。二月初的栖云城寒风还裹挟着细雪。谢明渊卖掉了马车和马匹,带着一双儿女雇了牛车来到了寒石县,借住在县城西街一户租赁房屋的军户里。

      屋主郑婶婶的长女嫁到了临县、次子在军营当值,夫君早就战死了,家里只她一个。谢明渊便多付了些房钱,将尚在襁褓的谢安也托付给妇人照料。

      镇远关是晟国的军事要塞,其周边的县城多是为军区服务的外围区域,这些县城内大多居住的是军户及驻军家属,主要为镇远关提供征丁、屯粮、养殖马匹、锻造武器等军务相关的后勤支持,民生经济较为萧条。寒石县是其中最微末的一个。

      作为最末端的军事缓冲区,寒石县既无政治价值,也没有财富吸引力。寒石县毗邻苍狼山脉,远离州府治所,朝廷对这类偏远县城的监视力度较弱,早在流放之初就被谢明渊选为隐居之地。可是纵使他有千般筹谋,此时却是心如死灰。

      郑婶婶望着谢明渊的背影,欲言又止。她第一次见长得这么好的俊后生,只是这后生眉眼间尽是浓浓的郁气,那双眼睛空的可怕,让她到嘴边的“说媒”二字,又咽回了肚里。她心头腹诽,“这哪是能带孩子,能过日子的人?不知道是把魂儿丢在哪儿了。”

      许是怜他鳏夫带幼的艰难,郑婶婶对谢宁姐弟很是照拂。更是整日抱着谢安不撒手,晚上睡觉都得搂着,这让谢宁很是不满,生怕弟弟被抢走了。

      父亲的变化,谢宁都看在眼里。流放路上腰背挺直、目光如炬的父亲,在寒石县临时落脚后变得爱叹气、爱发呆,便是娘亲去世的时候,父亲也没有这么消沉。

      其实,流放路上,萧明渊为护妻儿周全,如履薄冰的周旋在官差与沿途势力之间,还要时刻掌握流放队伍的局势变化,连眼皮都不敢多眨。纪氏去世后,要保护年幼的女儿,嗷嗷待哺的儿子,他的痛苦和悲伤被压制下去,感知被一刻都不敢松懈的警惕替代了。

      在寒石县寻得暂居的落脚点,他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松垮,他才惊觉心里空空如也,唯剩下一副麻木的躯壳因为两个孩子而存在。

      萧明渊很累,只觉得活着如同背负着巨石在没有边际的荒漠里跋涉,活着的每一天都让他感到无比厌倦和难以忍受。但他还有两个孩子,也许给孩子们寻找妥当的归宿,他就能无牵无挂的跟父母纪氏团聚,来世生在寻常百姓家。

      谢宁对父亲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她像小动物一样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这种感觉让她惶恐。受惊的小兽会牢牢蜷在母兽身边,谢宁时时刻刻都要跟着谢明渊,哪怕他去茅房,她也要踮着脚守在篱笆外,听见里头传来叹息,便立刻扒着竹墙唤:"爹爹?"

      郑婶婶瞧着心疼,就想拿吃的玩的哄她。有次郑婶婶直接伸手想把她抱走,她紧紧攥着父亲的衣角,爆哭出声,像被侵犯领地的幼兽一样剧烈挣扎。郑婶婶的手背都被她抓伤了。

      谢明渊抱起浑身紧绷的女儿,感受着她剧烈起伏的小胸膛,心里泛起一阵钝痛。他悲哀的发现,自己真的太失职了,他捧在手心里天真烂漫的宝贝,变成了一只敏感的小刺猬。

      寒石县的星空比京城清亮。谢明渊和谢宁一大一小并排坐在郑婶婶家的门槛上看星星。

      “爹爹在看星星吗。”谢宁的小脑袋蹭着父亲的膝盖。谢明渊“嗯”了一声,掌心抚过女儿柔软的发顶,目光却穿过星空,落在不知何处的黑暗里,声音温和轻柔。“在看”

      “爹爹到底在想什么啊。”谢宁嘟起嘴,对父亲的敷衍感到不满。躺在父亲膝头,仰头看着谢明渊。

      谢明渊看着女儿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她的眼睛像她母亲,“我在想...寻常百姓家该有的样子。”

      “家?”谢宁猛地直起身,掰正爹爹的脑袋,那双和纪氏如出一辙的杏眼眨也不眨的看着谢明渊。“之前你说过我们到了燕云州就有新家的,我不喜欢住在郑婶婶家。”

      是的,他说过这话。流放的马车上,纪氏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他一手摸着妻子隆起的肚子,一手拉着妻子的手说,“到了燕云州我们会有新家,虽然比不上从前,但咱们可以自己做主了,我们可以在院子里搭个葡萄架......”纪氏忽然捏了下他的手,笑着说“改种海棠吧,我听说燕云州的海棠很美。”她憧憬道,“等有了新家,我们在院子里栽一棵海棠。待到花开时节,那必然是海棠珠缀一重重,清晓近帘栊......”

      谢明渊的心口犹如刀绞,他听到自己说“好,明天爹爹就找新家。”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的夺眶而出。那是谢宁唯一一次看见父亲哭。

      他咬着牙,喉咙里没有半分声响,眼泪却大颗大颗往下掉,她慌乱的用两只手不停的给爹爹擦泪,却怎么也抹不干源源不断的泪水,谢宁自己更是早已泪流满面。

      漫天繁星下,两父女在别人家的门槛上哭了一晚上。

      第二日清晨,谢明渊揣着银钱准备出门,刚打开门,就听见身后传来细碎凌乱的脚步声。谢宁快步跑到他身边倔强的拉着他的衣角,像一只被丢弃的小兽一样仰起脸,"爹爹...别走。" 谢宁眼睛里的惶恐不安像根针,扎进他千疮百孔的心。

      “爹爹不走,咱们一道去寻新家。”谢明渊蹲下身,把谢宁左右脚穿反了的鞋子给她换好。

      父女俩人跟着牙人逛了一天,没有找到满意的居所。
      谢宁的鞋子小了,走起路来没那么舒适,一天跑下来,脚上磨了不少泡。晚上,谢明渊给女儿洗好脚,就着烛光挑破她的脚泡,小姑娘疼得吸气。

      “明天爹爹自己去寻房,你在郑婶婶家里歇着,好不好。”谢明渊沾着药水给女儿上药。
      “不,我要跟着你。”

      第三日,谢明渊放弃找房子。父女俩泡在西街市集最热闹的茶馆里喝茶,坐着听来来往往的人们聊天说话,谢宁无聊了就自己翻花绳。

      暮色西斜,谢明渊心里盘算着燕云州的地理气候,想着这几天看到听到的市井生活,他忽然蘸着茶水在桌子上画下第一笔房屋的草图,地基要比京城的房子抬高两尺,这里夏季多雨要防涝,窗户要开在东南面引晨光,这里苦寒,灶台需要连着火墙,卧房里要打土炕……

      谢宁托腮望着父亲的指尖在桌面游走,看他眉心的褶皱慢慢舒展开,像春雪融化时裂开的冰缝。夕阳斜切进来,在他微驼的背上镀了层金边。

      寒石县的月亮慢慢爬上屋脊,临睡前,谢宁钻进谢明渊怀里,“爹爹,明日你自己去寻新家吧,我要在家里赔弟弟。”
      谢明渊刚要说点什么,但女儿的呼吸声已经变得均匀,他望着女儿的睡颜出神。

      第四日、第五日,谢明渊放弃了在县城的城区定居,开始用脚丈量寒石县郊区的每存土地,寻找合适的住所。

      第六日黄昏,他来到了寒石县近郊的一个村子,清平村。

      几户人家的烟囱正飘起炊烟,混着松木燃烧的香气。村子背倚着连绵起伏的青山,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过村前,流水卷着落花叮咚作响。村舍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大多是用当地的青石和木材搭建而成,屋顶覆盖着茅草,质朴而温馨。他望着村舍顶上跳跃的麻雀,仿若寻到了妻子纪氏呢喃的“寻常百姓家”的模样。

      这个村落距离县城的城区有半个多时辰的脚程,不远不近。村子里大半是军户、小半是贫民,谢明渊这么文质彬彬的英俊儿郎甫一出现就吸引了村里绝大多数人的目光,一打听,这人想要在村里买地置产,村里瞬间沸腾起来,特别是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希望里正不要钱也要送块地给他。

      谢明渊仅用六日,就敲定了新家的选址,和清平村里正一起去县衙办了过户文书。

      此后几天,他没日没夜的投入到了新家的设计中。

      谢宁裹着旧棉被蜷在炕头,看父亲的影子被烛光拉得老长,在墙面上投出伏案疾书的剪影。他时而用炭笔在宣纸上勾勾画画,时而捧起算盘噼啪作响。

      “爹,为什么你画的房子,房脊上没有小兽啊。”小姑娘的指尖戳着图纸上的屋脊线。

      谢宁很喜欢京城宫殿上的脊兽,她指着应该蹲踞瑞兽的地方,好奇的问。谢明渊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墨点在宣纸上洇开小团阴影,却很快被他用细笔添上一排彩绘泥猫,"寻常百姓家的屋顶没有这些东西,但我可以给宁儿的屋檐下藏些小兽,好不好。”

      “那我想要小猫,我还想要鸽子。”
      “好,都给你放上。”

      谢宁的问题就像连珠箭,谢明渊的笔尖跟着她的话音游走,在图纸上勾勒写画。

      “爹,我们新家有院子吗?”
      “院子大吗?小了可不行,我想在院子里打秋千、踢毽子,等弟弟长大了我还要在院子里教弟弟踢球,爹爹也要在院子里练剑。”
      “我不喜欢房屋的门槛太高,太高的话,弟弟都出不去。”
      “我们还要在院子里弄葡萄架、种海棠。”

      谢明渊抬头,望着女儿眼中倒映的烛光,忽然惊觉自己好久都没有这般好好看过她了。她发间的发带已经褪了光泽,衣裳短了半寸,鞋子也小了鞋头部分磨得透了光。他忽然想起东宫旧事,那时女儿的鞋子绣着金线,缀着珍珠。

      这段日子里,他沉在痛苦里难以自拔,连女儿正月里的七岁生辰都忘记了,更是忽略了小儿子。她才刚满七岁,就抢着照顾弟弟,宽慰他,自己衣服鞋子小了都不吭声,却牢牢记得他与纪氏说过的话。而他这个父亲,女儿鞋子小磨了满脚泡,他只以为是小孩脚嫩走太多路造成的。

      愧疚如潮水漫过心口,他猛地伸手将女儿搂进怀里,谢宁在他臂弯里僵了一瞬,随即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小脑袋死死抵着他的锁骨,像只终于找到巢穴的雏鸟。

      谢明渊将画好的十八张图纸按次序叠好,最上面那张的檐角上有个歪歪扭扭的猫爪印,那是昨日谢宁用指腹蘸着墨汁按的,细小的指纹纹路在宣纸上清晰可见。

      他抱起女儿坐在膝头,一张张的讲给女儿听,庭院图上廊下的鸽子窝如何避雨、火墙构造图上灶台的火墙怎样散热。

      谢宁眼中的星光一点点照亮了谢明渊的内心,他内心深处那些日夜啃噬着他的极端念头,诸如 “随纪氏去了也罢”的荒芜臆想,随着一笔一划勾勒出的图纸渐渐消融。

      二月二十,吉时,鞭炮声里谢明远的新家动了土。

      新家动土的第一件事,他带着谢宁在院角移栽了一棵与她齐高的海棠。

      谢宁非常兴奋,她负责扶正花树,待父亲用铁锹培土结束,她迫不及待的把土踩平,每踩一脚土就要看一眼花树,生怕弄歪了,末了干脆撅着屁股环抱着这棵海棠,绕树踩出了一圈圆坑。

      谢明渊被女儿滑稽可爱的姿势逗笑了,这是自纪氏故去后,他从心里绽开的第一抹笑意。

      谢宁被父亲眼底溢出的笑意晃花了眼,她慌忙拍拍满是泥土的小手,双手合十朝海棠树拜了拜。

      谢宁许完愿后,拽着谢明渊的袖子往树前凑,“祝瑶姐姐说种树许愿可灵了,爹爹快许一个。”

      等到谢明渊闭着眼拜完树,她立刻仰起脸追问。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谢明渊刮了下谢宁的鼻子。

      小姑娘赶紧转身郑重的对着海棠花树又拜了拜,小脑袋垂的低低的,花树花树,我在心里想的,不算说出来哦,一定要让爹爹还继续这样笑啊。

      谢宁谢安托给了郑娘子照料,谢明渊心无旁骛的盖房子,他扛着锄头进山选木料,跟木工一起修整原木,跟着匠人采购建房用料,甚至蹲在泥瓦匠堆里跟他们一起琢磨烧制砖瓦,连房檐雕花都是他自己画的样。

      邻里若来搭把手,他坚持按日结钱,即便对方只是递了几块砖。昔日贵公子初落凡尘从不曾算过柴米账,盖房的预算很快就见了底,原以为足够一年家用的银钱也如流水般花了出去,钱袋子突然就空了,谢明渊只能这里砍砍那里缩缩,生平首次生出赚钱养家的迫切。

      村人们都背着他闲话,“新迁来的谢公子真是体面人。”
      “我看他肯定是个富户,你看他那房梁,用的都是柏木,普通人家哪里舍得。”
      “他还专门雇了厨娘给帮工做饭,厨娘天天买上好的白面哎,哦唷,怕是家底丰厚的很呢。”
      “可不是?咱村老幼都争着去帮工,都不干啥活,拿工钱跟逛集似的。”
      “谁家盖房不是管饭就行?外来户不懂,就跑去占他的便宜,不要脸,我呸!”

      端午前,新屋落成。

      大门推开,影壁后就是宽敞的院子,东北角的海棠缀着零星的花苞,北屋正厅透着松木香气,西厢厨房灶台旁码着没用完的边角木料,东厢书房的大窗将天光尽数揽入。

      谢明渊抱着谢安立在院中,“纪氏,你看,这房子是我一手打造,比东宫要亮堂好多。”风掠过海棠枝桠,沙沙作响,恍惚间似是故人回应。

      谢宁雀跃的在屋檐下转圈圈,银铃的笑声和裙裾一同扬起。她停下脚步,看向父亲的背影,他抱着弟弟立在院中,脊梁挺直,再不是刚来到燕云州时,满目疮痍的佝偻着替她遮风挡雨的模样。她想起父亲在深夜挑灯绘图、刨木料抗房梁、赤脚站在泥水里砌墙,就在这一砖一瓦的堆砌中,父亲找回了自己。

      “爹”她朝父亲跑过去,“以后我也要盖房子。”

      谢明渊数着荷包里仅剩的二十多个铜板,环顾空荡荡的房子,卧房里只有土炕、砌灶台时装了个铁锅,端的是家徒四壁。
      正犯愁时,曾帮他建房的工匠匆匆赶来,手中捧着他先前赠予的图纸,临县一商户看中了他的本事,想请他去设计宅院。

      “要听郑婶婶的话。爹爹去临县赚些银钱,十多天就回来。”谢明渊摸摸谢宁的发顶,看女儿用力点头,他心中泛起暖意。便是做个泥瓦匠谋生,只要能护着儿女平安长大,就很好。

      五月十四日,有人给郑婶婶捎来一个消息。

      “宁丫头,我得马上回娘家一趟。”她看着谢宁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谢安,老妇人立刻放软了语气,“最多三日就回!你若害怕就跟我一起走。”

      “郑婶婶,我想带小安回自己家。”谢宁的声音很软糯,杏眼眨也不眨的看着老妇人。

      新砌的土炕还带着烟火气,郑婶婶一边铺着被褥,一边叮嘱谢宁,“厨房的米罐里我放了五张面饼,够你吃三天的。”她铺好被褥,让谢宁把谢安放到炕上,“小安要喝米糊,你一天熬个四回足够他喝了。”她又抚摸谢宁的发顶,“晚上一定要锁好门窗,我已经打好招呼,若有事你就去隔壁找孙阿婆。婶婶过两天就来接你们。”

      暮色给新砌的砖墙镀上一层暖黄,郑婶婶坐着驴车远去。

      谢宁闩紧院门,进厨房生火造饭。闻到食物的香气,竹篓里的谢安啼哭起来,谢宁慌乱的碰翻了木勺,跑去哄弟弟。吃过晚饭,夜已深,谢宁解开父亲留给她的钱袋,将铜板压在了沉甸甸的米罐下面。

      夜深人静,谢宁哼着母亲曾唱给她听的小调,听弟弟含混的咿呀声慢慢变成均匀的呼吸声,她的眼皮渐渐沉重。半梦半醒间,屋外传来刮风的声响。

      翌日清晨,谢宁迈进厨房,装着食物的陶罐和下面压着的铜板竟不翼而飞。

      晨光下,谢宁站在隔壁孙家门前,指尖刚触到门板又缩回,除了郑婶婶,也就只有孙阿婆知晓他们提前归家,况且昨夜若真是外人闯入,孙家会毫无察觉吗?

      思考再三,她不愿将自己和弟弟托付给不可知的人,谢宁转身回了家。东宫覆灭、母亲离世后,她变得警惕且倔强。

      谢宁的肚子饿得咕咕叫,院子里的海棠花还带着露水,她摘下几朵塞进嘴里,混着酸涩的汁液咽了下去。

      谢安的哭声从卧房传来,一声比一声急,谢宁可以吃花充饥,可弟弟怎么办呢。她想起昨天跟着郑婶婶回家的路上,路过那片草地,有只母羊正低头啃食青草,□□沉甸甸地坠着。

      将谢安轻轻放进背篓,院门吱呀打开,谢宁深吸一口气,朝着那片草地的方向而去。

      五月十六日,阳光有些刺眼,谢安扒着姐姐的手腕哼哼,小拇指还在往嘴里塞。谢宁从厅屋的墙根边拿起萧定寒给的羊皮水囊,她捏着水囊反复挤压,才在粗陶碗底聚起了一碗底的羊奶。

      她拿着木勺一点点的喂给弟弟,没舀几勺就舀不出来了,她干脆半跪在炕上,一手拖住弟弟,一手托住碗,一滴滴的往弟弟嘴里喂。

      她看着那个空瘪的水囊,又想起昨日萧定寒那句"明日还给你留羊奶"。她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进去,偷奶被抓包已是奇耻大辱,如今她竟还想厚着脸皮继续去要"施舍"。

      “谢宁!你这个大笨蛋......”她羞愧不已,眼眶有些泛红,不知道是羞愤还是委屈,她拿起那只羊皮水囊,只想将它塞到她看不到的地方。

      “你怎么就成笨蛋了?”屋门吱呀响动,谢明渊的声音传了进来。
      “爹爹!?你回来啦!”谢宁雀跃的跳下炕,又慌乱的把水囊藏到身后,红晕很快从她脸颊漫到耳尖。
      炕上吃了个半饱刚准备入眠的谢安被一惊一乍的谢宁惊醒,挣扎着踢开襁褓,哭着发出了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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