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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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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鸯默了一下,缓声道:“周大茂?”
见他点头,陆行鸯沉默几息,道:“既是审问,也有带相关者诱导的旧例,我能否同去,看看他?”
顾寻安笑了,一口答应,说这不是难事。
两人走在路上,陆行鸯余光瞥到他看她,脚步微顿。
怎么了?她问。
顾小公子便红着耳根指了指陆行鸯的手臂,她循着看,也一愣。
刚才他为她扎的衣袖结还没有解开,此刻她光洁的小臂正显露在天光下。
不同于当时在柱子后的阴暗,小臂在明亮天光下愈显白润,如泛柔和光晕,而随之明明涌动的,是她心中另一种别样的情绪。
陆行鸯低头,单手扯开结,衣袖垂下,也将不该显露出的情绪盖住。
走吧。她轻唤一声,率先迈步,顾寻安紧跟其后。
他又说,风凉,水渍难干,我让茗一去寻身衣裳吧?画绣不在你身边,这种事你做起来不方便。
更换不便,商贾衣饰也受限。她婉拒了。
两人进了天牢。
顾寻安有圣上御令,他向来嘻哈张狂,又愿意与人称兄道弟,那些牢役不为难他,对多个人也不在意,睁只眼闭只眼领两人到了关押周大茂的牢房前。
许多天不见,陆行鸯大致看去,发觉周大茂消瘦不少,垂头坐在一角,听到人来的声响也不动弹。
她快走几步,蹲下身,隔着牢房的铁栏看他。
顾寻安挥退牢役,没说话,在一旁立着。
周围安静,周大茂灰头土脸,破衫下伤痕累累。
阴幽暗沉的牢房,只有过道的烛光明明亮着,陆掌柜蹲在过道里,瞧着狼狈不堪的山匪。
“周大茂,你醒着吗?”陆行鸯缓声问道。
陆行鸯出声后,周大茂动了下,似乎是被惊着了,呼吸几瞬,才抬起头来。
陆行鸯正视周大茂的目光,他应当恍惚了下,接着就不自觉地扯开了嘴角,不想牵动脸上伤痕,一时黝黑的脸上有些扭曲。
他叹道,陆行鸯,没想到你还有点良心,来看看老子。
接着周大茂站起来,向陆行鸯这边走来,见她依然蹲着,他就地坐下来。
“陛下要清剿,圣意何人敢违——”陆行鸯尽量平静语气,继而又问:“后来你怎么安排的?”
周大茂转头看了眼顾寻安,陆行鸯瞧见了,说没有事,他这才开口:“你做的绝,把临玢那边生意都关了!还好老子也有存粮,但不知是谁将消息泄露,小部分兄弟害怕了,当天就逃了!”
他说起这事,想起当时,怒火无端又起,骂道:“一群吃里扒外、胆小如鼠的东西!”
陆行鸯笑笑:“还想人家为口饭,替你出生入死呢?”
被她讽刺,周大茂没了兴致,骂人也提不上劲,又坐着不说话。
陆行鸯蹲累,站直了,捏捏后脖,沉声道:“言尽于此。这位是顾少卿,审你的大人。若你趁早交代矿山位置,说不定还能捞个轻点的罪名。”
周大茂认出顾寻安,心想原来如此,陆行鸯与这人是一伙儿的!
偏不!他心里想,这死丫头又在诓他不懂律法了,他是山匪本就是大罪了,再私采铁矿,这是有两条命要上赶着交代吗?
他不说话,边上的顾寻安开了口。
小公子笑应刚才陆行鸯说的话,“看在陆掌柜的面子上,我让这人少吃些皮肉之苦,但是——总归也要吃一点!”
陆行鸯微微颔首,对此不做言语。
她不会对周大茂慢慢说理,反正话是一定会撬出来的,至于想吃多少苦头,那就随便他。
两人出了天牢,一时天光强盛,入眼刺疼,陆行鸯止不住后退了两步。
顾寻安回头看她,她也停下脚步,在山匪一事上向他道谢。
她眉眼温柔,微微歪头,流苏垂下细长的银链,末端的蓝色玉石透明莹润,天光斜倾,穿过玉石,光线柔和又明亮,带着淡蓝色的光晕,而陆行鸯的笑颜,是比之更明媚的存在。
顾寻安移不开眼眸。
他看着陆行鸯,一颗心悸动又带微徨。
从宫中回到铺子。
莫清默默交给陆行鸯一封信。
是陆行规的信 ,她掂了掂,心想表哥写了何事,要用这样厚的信纸。
低头刚拆开,滑出一叠纸币,被她接住。
一千两一张的纸币,足足八张,陆行鸯微怔,另一只手去抽还在信封里的信。
展开,那人的字笔走龙蛇,扑面而来。
——大前日,一陈姓员外在铺中购得许多白玉,得以回本,得知吾妹急于置田,故将银钱送来应燃眉之急,阿鸯不要烦忧。
陆行鸯看完,想了想,回头瞧着莫清。
少年不等她开口,主动承认,“是我写信告诉他的。”
陆行鸯凝视他,神色未明,好一会儿,将银票收起。
莫清在旁边瞅着,见她并无责备,又肯收钱,放了心,道声要去忙,要走。
他刚抬起步子,又被陆行鸯唤住,见她拿着柜台上一个木匣子问,“这是什么?”
这是随着信送过来的,他没打开,实话说了不知道。
而后,陆行鸯当着他的面打开匣子,往里瞅了眼,露出点笑。
里面是簪子。
“隔了许多天,还能收到兄长生辰贺礼,阿清,你看看这簪子好不好看?”
莫清依言打量,看它流光溢彩地平躺在绒布上,青翠的格外通澈。
“我帮阿姐带上吧?”他道,“阿姐也该多带”。
暮色晕开在京城的各个角落,也照在此刻正为陆行鸯插簪的少年身上,连带着他的目光也有七八分暖色。
他眸中亦有少许悲伤。
陆行鸯暗查过莫清过往,心想看来这孩子想起他已故的母亲,或许在曾经的无数个清晨,他也这样帮她插过簪子。
她没有说话。在沉重感情面前,人们惯于沉默,外界的关切如果不能一针见血,那还不如让这种情感在心中碾磨疼痛,直到自然淡退。
所以,比起那些暂时表现出来的坚强,在这种方式之后,她更愿意他可以真正的无坚不摧。
当夜,陆行鸯洗漱之后,突然听到有人在邦邦敲门,看门的估计年纪大了,没应。
那人也执着,铁环碰击木门的声音就一直在寂静的夜中响着。
她的院子离府门近,加之听觉灵敏,声音一直不消,便觉得心烦,让画绣去瞧瞧。
片刻,画绣回来告诉她,敲门的是茗一,但顾公子也在外面等着。
陆行鸯没料到来人竟是顾寻安,一时重又穿戴好,让画绣提了灯笼一齐去府门前。
陆家门口空寂极了,只有顾寻安主仆。她出来便问什么事。
“一柱香之前,周大茂招了,他招出矿山地址,我整理完供词,正要去皇宫禀明堂兄。”顾寻安语速很快,眼神也急切,“陆行鸯,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周大茂性子那么犟,理应也该吃上一两天的苦头,没想到她前脚刚走,顾寻安几乎在后脚就审出了名堂。
——顾寻安不似坊间传闻般,只顾玩乐。
陆行鸯点点头,说好,我随你进宫。她让画绣待在府里,等她回来。
她但凡进宫,总是一人去——商人没有那么大的特权,自己进去了,还要带个丫头伺候。
画绣看着陆行鸯跟顾寻安一起走,倒放下心。
面见瑞帝,陆行鸯心有忐忑。去赴犒赏宴前,她就明白剿匪进程为何传不到她这里的原因。
在这件事情上,帝王已经用不到她了——陆行鸯心知肚明。
顾寻安走在身旁,紧锁着眉,陆行鸯瞧他一眼,心想:这人平日在京,不是一直万事心中过,不沾半分愁吗。
感受到她的注视,顾寻安下意识也瞥过来,四目相对,他在心里小小地纠结,下一刻便脱口而出:“陆行鸯,你怎么看周大茂这事?你想让他怎么处理?”
不能怪顾寻安不懂。
周大茂在一定程度上与陆行鸯是合作关系,说白了就是一伙的,现在周大茂被关,陆行鸯却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她又撇得不干净,否则今日就不会去牢中看周大茂,而应该摆出“他是谁我不认识”的模样来。
况且在他面前毫不避讳,难道仅仅只是友人坦诚?
自己又可以帮到陆行鸯什么呢?顾寻安想啊想,觉得无非就是在堂兄面前打滚求情。
他看着她,希望她说出他的猜想,却又不那么希望。
……等等。
顾寻安脚步微顿,心中尚有猜疑,眼眸却先红了,鼻翼酸涩,在夜色下他突然沉默,不知陆行鸯能否发现他的反常。
她发现了,“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
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她的关心反而像另起话题的弥彰。
此刻分明事急,他却忽然想起赵广源的告诫。
明明那时对陆行鸯的隐瞒毫不在意,不知何时,总想在她口中得到真话,知道她回避的人中也有他,竟然会难过……是他愈发贪心了吗?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最终他似叹似笑,在夜风中几声低咳,“我明白了,我根本不用替陆掌柜瞒着堂兄。从一开始,山匪购粮是你在陆家的起步,也是在堂兄面前的投名状啊……”
马车未停,车厢中,能听到彼此呼吸。
但没有过很久,几息之后,陆行鸯先开口。
“山匪劫财、私采,本该死罪,我来,是因自身入局,不在善心。”
顾寻安望向她,“若我不来,你会入宫吗?”
她凝望对方,眸中亦有怅然,“此事会公诸,但若等到那时,便什么也改不了了,今夜 ,我尚有信心说服。”
“……所以,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