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路小圆

2、第 2 章

　　“要是每个星期里没有周一就好了。”
　　周一早上，叶陶没精打采地窝在自己的办公椅里，手里面捧着一杯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咖啡杯，上面写着“no work no money”。
　　作为一个已经进入职场四年的合格社会人，她一大清早在床头按掉了四个闹钟，用十分钟完成洗脸刷牙等一系列动作，最后手里拎了袋煎饼果子在九点差两分钟的时候堪堪迈进编辑部的大门。
　　“那样你就会讨厌周二了。”坐在她旁边的同事苗千千闻言迅速把头转过来，“看看你手上的杯子，再想想迟到后秦姐的c调女高音。这时你就会觉得，家里的被窝也没那么温暖了，没看完的电视剧说不定其实是个烂尾片，女主角最后不但没跟男一男二在一起，还得了绝症偷偷一个人跑到乡下孤苦伶仃地死掉了。”
　　“你看的是什么八十年代的狗血电视剧？”苗千千这话实在槽点太多，叶陶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下嘴。
　　苗千千的眼睛下方映着两大团漆黑如墨的眼圈：“一部煞笔都市言情剧，三个主角的感情线纠结得像随手扔在口袋里的iphone耳机线。这周末我本来想熬个几天夜看看最后到底谁跟谁在一起了，看完结局才发觉那些年追剧的黑眼圈全都喂了狗。”
　　叶陶抿着嘴笑：“片名叫什么啊？”
　　“屌丝与高富帅。”
　　“高富帅是男一？”
　　“不是，”说起自己看的剧，苗千千又忽然精神了，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盯住叶陶，“高富帅是男二，男一一上来是屌丝，不过经过多年努力，终于逆袭成霸道总裁。”
　　“成为霸道总裁的屌丝后来收购了高富帅的公司，还让高富帅降级成秘书天天给他跑腿送咖啡，心情差了就骂他一顿，心情好了两个人一起开着车去乡下看女主。”
　　“……”
　　叶陶怀疑苗千千看了部挂羊头卖狗肉的耽美剧，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苗千千此人人如其名，在外号称阅片千万，实则却是编辑部行走的烂片扫荡机。无论有多少部经典的电影电视剧摆在眼前，她总能从当中挑出最烂俗最狗血的一部。
　　就像苗千千刚才提到的那部《屌丝与高富帅》，豆瓣评分人数都快超8万了，五星四星加起来却连总评分的百分之三都不到。评论的人倒是不少，不过除了清一色夸夸夸的五毛水军之外，剩下的都是在吐糟主角演技和剧里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戏。
　　叶陶豆瓣刷着刷着便开始摸起了鱼，随手登进了自己的豆瓣账号准备更新一两条影评。
　　字写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凉嗖嗖的风，回头一看，原来是在大编辑部与她们天天相爱相杀的秦主编不知何时竟然站在了她身后，脸正对着叶陶豆瓣主页一条编辑未完成的影评。
　　“有个错别字。”秦知画低头帮她纠了个错，“这里应该是百步穿杨，不是百步串杨。”
　　叶陶赶紧把错字给改了。
　　“发完影评来我办公室一趟。”秦知画话说完，轻飘飘地走了。
　　叶陶哭丧着脸发布完了影评，一步三回头地开始往秦知画的办公室走。最后一次回头看见苗千千身体忽然坐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左手团成一个拳头自然地垂落在座椅下面，无人察觉地给她打了个气。

　　“来，坐。”听到办公室的开门声，秦知画头也不抬地用手比划着让叶陶坐下。
　　叶陶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小心脏坐在了秦知画的对面。还记得上次她进秦知画办公室是在她入职编辑部的第五个月，当年叶陶大学刚毕业，只靠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便在六十五名与她一同求职的应届生中脱颖而出，成功入职这家名气不小的杂志社。
　　秦知画第一次单独叫她去办公室的时候，叶陶连脚都是哆嗦的。
　　“你就是叶陶吧？”秦知画问，看见叶陶在桌子底下克制不住颤抖的小腿，不觉笑了笑，“不用紧张。我看你马上要过试用期了，就来跟你打个招呼。”
　　“听带你的刘姐说，你业务上手得挺快。”
　　“没有没有，都是刘姐教得好。”叶陶连连摆手。
　　秦知画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其实当初申请这个职位的人挺多，当中不乏有些学校经验都比你好的人，你知道我最后为什么选了你吗？”
　　“……因为我比她们漂亮？”叶陶想了半天，实在是想不出来有别的理由。
　　“咳咳……”
　　秦知画掩嘴轻轻咳嗽了声，揭晓了正确答案：“因为你比她们要的工资低。”
　　叶陶：“……”
　　“杂志社近几年的营收一直上不去。如今是互联网的天下，传统媒体的成本偏高，传播却远不如网络媒体快捷。实话跟你说，有些在编辑部的老员工，好多年都没涨过工资了。”秦知画无可奈何地向叶陶诉着苦。
　　叶陶直觉有些危险，原本抖得厉害的小腿也不怎么颤了，再想到这月存折里上交完房租后的十位数字，脑中警钟突然放声大响。
　　“如今正是杂志社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需要的就是像你这样既肯吃苦又不求回报的年轻员工！而我作为编辑部门的主编，也会以身作则，”秦知画信誓旦旦地望着远方，给人洗起脑来活脱脱一个传销头子，“绝不多要一分工资，不要求杂志社发年终奖，逢年过节如果没有红包年货就自己掏钱买给底下员工！”
　　叶陶瞬间被感动得泪流满面：“我愿意与杂志社共同克服这个难关！”

　　这一克服便克服了整整四年。
　　这四年来叶陶每天兢兢业业，每年定期涨三十六块钱工资，杂志社的年终奖就是个玄学，拿得到拿不到那都得看命。
　　不过秦知画倒真如她当初说的那样，每逢过年佳节总会在办公室里发放一盒盒的五仁月饼。据编辑部的小道消息说秦主编家里是开月饼店的，自从五仁月饼在网上黑火了一把之后，她家仓库险些快被陈年的五仁月饼给压瘫了。
　　叶陶这回第二次进秦知画办公室，倒是觉得很亲切。秦知画的办公桌上除了一台苹果电脑和几沓散落的文件，剩余的空间都用来堆放一盒盒的月饼，当中五仁蛋黄椰蓉各种馅料一应俱全，看着活像过中秋节一样的喜庆。
　　“有什么想吃的随便拿。”秦知画亲切地推销着桌上的月饼，“我这里堆得快放不下了。”
　　叶陶摇了摇头，又侧头给秦知画指肿了半边的右脸。
　　“你智齿还没好啊，怎么没找牙医看一看呢？”
　　“去过牙医那儿了，约了两周后拔牙，不过先要等肿消了。”叶陶想起来说，“对了，主编，下周四周五我想跟你告个假。刚拔完智齿那两天不能吃固体的东西，我想在家休息一个周末。”
　　秦知画大手一挥：“准了。”
　　叶陶请完假便往椅子上一摊：“主编，我已经心满意足啦。现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秦知画低声骂一句，过一会儿又忍不住笑出来：“瞧你那点出息。”
　　“这次让你来也不是别的事，你知道，杂志社今年的收益不高。”
　　一听见秦知画的开场白，叶陶就知道，完了。
　　她抱好了顽抗到底的必死之心，在秦知画说出“今年几个专栏都要砍掉重整”的时候飞快截断秦知画的话，并且语气毅然决然的说：“我不干。”
　　秦知画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这话才说到一半呢。”
　　“不用主编多说我也明白。”叶陶露出一副你知我知天地知的表情，“编辑部的预算紧我明白，作为员工要和公司同甘苦我也明白，可我真的干不了了。”
　　秦知画仍旧是听得一脸诧异：“你到底明白什么了？我说让你负责个新专栏你明白了？我说专栏反应好的话给你涨50%的工资你也明白了？敢情你不仅上班时间在豆瓣上兼职写个影评，还是个兼职算命的？”
　　叶陶：“……”

　　“哎，别笑了。”
　　“我说可真别笑了，承诺给你涨个三千块工资就乐得跟个傻子似的。”苗千千目光鄙夷地看着叶陶傻笑。这人从秦知画办公室出来后就一直咧着嘴没放下来过，丢人得想让苗千千换个角落里坐。“真给你涨上去了那还不得上天。”
　　上不上天不知道，反正叶陶的嘴已经提前弯成了个月牙挂在脸上。
　　她迫不及待地发了条短信给游丹：亲爱的，我涨工资啦！！！
　　过了半天，手机才震动了一下。
　　叶陶翻开来看，屏幕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叶陶随手回了个问号。
　　游丹的下句话更短，不过信息量略微有点大。
　　她回的是：我跟孙皓言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