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绕孤城》Riveress

3、既已飞升，前尘尽弃

　　林青迟看见他的眼神，呼吸不禁一窒。下一秒，谢孤城就一撑手，优雅地从围栏上跳了下来，轻巧地落在他面前。

　　“太子殿下。”土地仙最先反应过来，规规矩矩地叫人。
　　谢孤城掸了掸身上残留的花瓣，扫了土地一眼，淡淡地说：“不必，我早就不是太子了。”
　　谢孤城又把眼神放到林青迟身上，略带不满地说：“这位仙者为何往我身上降花？”

　　对了！
　　林青迟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早已换回自己的仙身，再不是以前那个凡胎□□，相貌身量皆是不同，因此就算是故人相见，也不必担心被认出来。不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林青迟圆滑地说：“打扰了仙上的雅兴，实属不该。只是觉得此情此景，实在适合。”
　　谢孤城对他的说辞不置可否，冲二人微微点一点头，看样子是要转头回那奉仙楼里去。
　　土地仙忙叫住他：“仙上仙上，仙上且慢，这位小兄弟似是有要事相求。”
　　谢孤城头也不回地说：“这位仙者方才降花，把灵力都用完了，依我看这事也不算太要紧，不如改日再议。”

　　土地仙转过头鄙视地看了一眼林青迟，说：“你就那么点灵力，还降什么花？！”
　　林青迟大窘。好啊，谢孤城这厮，看着风度翩翩，其实还是这么焉儿坏！
　　他强撑着面子说：“谁说灵力不能用来降花！再说，你还想不想吃松鼠鳜鱼、翡翠藕羹和胡人羊肉了？”
　　土地仙机灵的脑袋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办事什么的不差一时半会儿，关键是跟着太子殿下肯定能好吃好喝，这对他们这种贫苦的基层仙僚来说，可是难得的机会！
　　他忙示意林青迟跟着追上去，边追边做作地喊：“哎哎哎……是真的要事！”如此不要脸皮，他二人就顺利地跟着谢孤城进了二楼风景最好位置最佳的包间。

　　见他二人自顾自地坐下，谢孤城也不恼，还是倒了一杯酒，看着窗外慢慢在喝。
　　一桌好菜，辅以好酒，然而菜肴却好像全没动过。土地仙赔笑了两声，见谢孤城没有反对，就拿起了筷子。
　　而林青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外面。果然登高望远，目之所及是好一副盛世景象。奉京街道划分严谨有序，布局宽阔大气，此时密集的灯光铺满了整个王城，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远处。五颜六色的灯笼，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好一副生气勃勃的景象。
　　可是不知为何，谢孤城的眼神看似平静无波，眉间却好似有一丝担忧。

　　“仙者以为，这奉京气象如何？”谢孤城突然开口问。
　　林青迟还是中规中矩地回答：“气势恢宏，鼎盛之势。”
　　“是啊，鼎盛之势。”谢孤城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放下酒杯，稍微整了整衣服，转向他：“说吧，是何要事。”

　　林青迟说：“我一路追寻魔物至大宁，却在奉京附近完全失了踪迹。”
　　谢孤城问：“你用何法探查？”
　　林青迟解下佩剑给他看，说：“这把仙剑。”
　　谢孤城只简单一眼，就知此剑不凡，在仙剑里也算不凡的那种不凡。他极为聪明，稍一思索就知此事可能有些棘手：连仙剑都无法探查的魔物，有可能隐入了王城。
　　林青迟说：“此魔物的魔气甚至影响到了奉京几百里外的精怪，可见来头不小。我追查近一月，也未曾听闻有什么严重的魔祟，也不知此魔物究竟是何意。”
　　魔一般不似其他的妖、鬼、怪，既已成魔就说明有一定的修为基础，自我意识也比较强，早已脱离了原始本能。其他三者有可能受本能驱动，为了一点修为或者血肉，现身伤人，而魔则很少。

　　谢孤城饮了一杯酒，道：“既是如此，仙者觉得该怎么做？”
　　言语之间竟是要帮他的意思。这也太好说话了吧？以前的谢孤城好像没这么好说话。转了性了？
　　土地仙夹了一块腌得刚刚好的梅干菜肥五花，稳稳地放进了嘴里，然后撞了撞他，说：“愣着干嘛，快说呀！”
　　林青迟很郁闷，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难道他天生长着一副好相与的脸，怎么每天尽招惹一些自来熟！从前那些人也就罢了，这只见了一炷香的土地仙也是如此！

　　他清了清嗓子，握着剑鞘递给谢孤城，说：“仙长先试试将神力注入到这剑身之上。此剑最擅长斩妖除魔，嗅觉很灵，不过需要使用者一些助力。”高阶仙者的灵力才配称为“神力”，他这样修为破破烂烂的小仙，是万万不敢自称“神力”的。
　　谢孤城看他一眼。林青迟知道他肯定在想，自己这般灵力的人怎么会佩戴如此级别的佩剑。但他也肯定不会问出口，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以他的涵养来说，既不礼貌，也无必要。
　　谢孤城施施然地伸出手，握住了剑鞘，林青迟眼尖地看见他手腕好像有什么黑红色的物件。
　　八目珊瑚！林青迟猛地看向他。

　　八目珊瑚，是龙宫特有的一种生物，此物制成手环，就变成了可以限制灵力的神器。一般用来限制高阶又犯了事的神仙神官们的神力。
　　怎么回事，是谁给他戴了八目珊瑚？如果是犯了事，为何他现在还在人间自由来去？

　　许是林青迟震惊的目光实在不太礼貌，谢孤城不自然地把袖口往上拢了拢。他凝了凝神，只见许多缕白光，如流动的月华一般，从谢孤城的掌心注入剑中，整个剑鞘顿时流光溢彩。
　　剑身突然脱离剑鞘，往窗外飞去。

　　这神力实在是使得漂亮，没见识的土地仙惊得掉了一只鸡腿，忙拍马屁：“太子殿下真真是不得了……”
　　哪想话还没说完，原本已经隐入月色的仙剑又掉头回来，落入剑鞘中了。
　　土地仙自觉地噤声了。

　　林青迟和谢孤城对视一眼，林青迟的脸色不太好，这只有一种可能了：只怕这魔物的修为更是深不可测。
　　他开口打破沉默，说：“如此只能再多辛苦几日，四处察看察看了。”

　　最后，几人道别，谢孤城给他指了自己的落脚处，说好有事即可来寻，不必多虑。
　　谢孤城走后，林青迟悄悄问土地仙：“你们这太子殿下，怎地如此古道热肠？”
　　土地仙完全不觉得奇怪，同他说：“太子回来之后，整日也无他事，不现仙身，不求回报，只要宁国有妖魔鬼怪作祟，肯定会出手。虽说仙者不可干涉人间气运，但妖魔鬼怪本也不属于人间正常运道。因此自他来了之后，宁国好几年没有妖邪伤人之事了，百姓们都说是大宁国运昌盛，福气天降呢。”

　　怪不得刚才他一开口说要寻仙者，土地仙就说“刚好”。

　　天界有条铁铮铮的条文：“仙者不可干涉人间气运。”
　　为了避免触犯天条，又衍生了一条不成文的俗语：“既已飞升，前尘尽弃。”
　　仙人若在凡间斩妖除魔，如若不是领了天庭的差事，也不是接了异象司的任务，那就毫无所得。反之，既不得随意露出仙身，也得时刻注意不会干涉人间运势的正常运转，真真是束手束脚，吃力不讨好。

　　任何事一旦变得吃力不讨好，自然也没人愿意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