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佞臣 ...
-
都说天启十五年,太平盛世,老百姓们就连种田的口袋里都有几分余钱寻花问柳,讨讨乐子。
现如今先皇才闭眼不过六年,宗室王朝已显颓势,虽然文有李廉相治国,武有蓝将军安|邦,仍是内忧外患,摇摇欲坠,偌大的国土内流民众多,渐成灾殃。
天机府传,是有妖孽下凡,作乱犯上,导致紫微暗淡,帝星明灭。
一听妖孽,去过茶楼,有经验的茶客们都“哦”了一声,心照不宣,相视而笑。
——好不猥琐。
这听说啊,当今圣上有个癖好,既叫“断袖”,也称“龙阳”。后宫三千佳丽不要,偏偏宠爱那生得一副好皮相的李九日,短短几年内连跳不知多少级,一意孤行直接封了男狐媚一个兵部侍郎,气的李廉相罢朝半月,老眼昏花,听说还吐了几升血。
也不知道那么个干瘪老头,连皮带骨地能吐出多少血来。
李九日名为李旭,表字自取为九日,无依无靠,听说是圣上一次出猎,在山里碰见的——可不就是男狐媚嘛!
圣上被男狐媚一口妖气吹的七荤八素、不知南北,回来后,后宫也渐渐冷清起来。若不是李皇后早已诞下皇嗣,只怕朝中翻天覆地,不得消停。
半月前,一封江州的战报送到圣上的案头,不短,但总结起来就四个字:倭寇进犯。
半月后,不知道朝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人看见每日上朝回家的大臣们,头发散了,衣袍也乱了,像是经过什么混战一般,眼圈底下都是青的。
这当然有夸张之疑,但唇枪舌战也八九不离十了,只不过这次,文臣之首的李相不知为何,一直默不作声,眼睛一闭,老神在在看着皇上和诸位大臣们“掐架”。
最大的那个巴掌没回应,其他的小巴掌自然拍不动,蹦跶几日,消停过后,皇上下了圣旨,封李侍郎为监军,下江州督战。
李监军也许五百年前和李相还是一家,只不过如今,两李对弈,保不齐要争个你死我活。
这日圣旨一颁,早朝上上下下加上内外太监宫女几百人,皆安静如鸡,连东北角那小太监放了个屁,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旭李侍郎——现在是李监军了,老神在在地接过圣旨,也不知道对着谁笑,桃花眼看似有神地绕了一圈,最终回到手里的圣旨上,不卑不亢应了一句:“臣遵旨。”
第二日,李监军就带着皇上派发的一众人等赶往江州,马不停蹄。
丞相府内,水榭亭里。
被尊称为“廉相”的李濂山今年年至半百,双鬓皆白,背也佝偻着,干瘦的躯体好似撑不起那宽大的衣袍,整个人看上去分外羸弱,像是为国殚精竭虑了三朝,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但是老人下首坐着的宋云理却不敢对其有分毫不敬,亲自倒茶弄盘,口中发涩,抬头一瞥李相交叉支在桌上的双手,喉头吞咽,小心翼翼地先开口了:“李相,请用茶。”
“嗯。”李濂山托起那上好的银针——这还是皇上前几日刚刚赏赐的,吹开上头聚成一团的茶香,抿了两口,又放下了。
“云理,你可知本相今日找你来,是为何事?”
宋云理道:“想必与江州有关。”
“那你有什么看法。”
宋云理来时的路上已经整理好想法,捡出精要的和有疑虑的,不疾不徐道:“李旭此人和圣上的关系一直说不清道不明,平日里多装疯卖傻,虚实难测,并不简单。”
李濂山缓缓地点头。
“但依我看,他和圣上之间必有什么约定,此番去江州,也是圣上有意派他去的,只不过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李濂山道:“不是约定,是胁迫。”
“哦?还请李相解答。”
“你也说此人装疯卖傻,晋升虽快,但是表面上看在每个位置上都毫无政绩,像是无意为之。”李濂山又抿了两口茶,“但这些个官位,都是幌子罢了。”
“圣上布局几年,就是等着今日。”
宋云理挑眉,心中起疑,却没有出口打断,只是默默听着。
“江州蓝家军。”五个字,不多不少,正好解惑。
“李相的意思是,圣上胁迫李旭去笼络蓝玉?”宋云理脸色奇怪,一看就是想到“男狐媚”上去了。
李濂山道:“不是笼络,是监视。”
“圣上要探蓝玉究竟有无反心。”李濂山敲了敲桌子,“宫中眼线探知,战报送到的当晚,李旭在御书房里跪了一个多时辰也不曾起来。”
宋云理摇摇头:“这是一步死棋。”
“圣上如今可用来摆棋的,不过蓝家军一支了。此番李旭下江州,这不摆明了说圣上猜忌蓝玉吗?”
“所以我没拦他。”李濂山示意宋云理稍安勿躁,“且看看鸟在笼中,还想要如何翻身。”
宋云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李旭身边已经安排了几个灵光的,一路跟着,随时报信。”
李濂山拍拍宋云理的肩,声音大了些,拉起家常来。
三月春寒,枪头几枝桃花颤颤,芯子还未红透,就已经被风卷落下来,飘飘荡荡,魂归故里。
江州河上,一个翠绿翠绿的毛团狠狠地打了个颤,绒毛抖落成风,飘入一旁侍卫的鼻子里,喷嚏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忍得辛苦,堂堂七尺男儿,被几根绒毛弄得双眼通红,面子也皱巴皱巴随河水而逝了。
偏这绿毛团死占着船头,说自己从没看过山川美景,一定要借着公务,好好犒劳自己一番。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主子,那是说江南的。”一道凉飕飕的声音飘过来,带着几丝怨念。
毛团静了一静,侍卫们还以为他受了打击,要消停了,没想到下一刻毛团子张牙舞爪,被掀到了地上——可怜上好的狐毛,做大衣也就算了,还被某人染成了绿色;染成了绿色也就算了,还被某人弃如敝履,就这么扔在了地上。
毛团子现下脱了毛,就剩一只秃毛鸡——虽然这只秃毛鸡面相不错。
小泉躲过某人的狼扑,身子一弯,捡起地上的毛团,抻一抻,重新披在某人身上,顺便在领口打了个死结,一个时辰都解不开的那种。
某人还很委屈,桃花眼眨巴眨巴,就要掉几颗眼泪:“女大不中留啊,小泉可是嫌弃主子年老色衰,不中用了?”
小泉翻了个漂亮的白眼,毫不掩盖自己的嫌弃:“嘁。”
“赶紧的给我进去,再吹风流鼻涕,小心我割了你的鼻子。”
李旭摇了摇头,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竟然有人要弑主啊——嗷!”
后面一声惨叫,不用看也知道是“奴才”终于忍不住,对主子动了手。
船头几个侍卫鼻头都冻红了,见那刺头挨了揍,终于走进船厢内,由衷感谢起“奋起欺主”的小泉姑娘来。
小泉却睬也不睬他们一眼,挥开眼前一团绿毛,气势汹汹地关上了房门。
李旭坐在床上,绿毛裹成一团,不停地揩鼻涕。
小泉嫌弃得紧:“你说你这不找罪受呢嘛?哪儿来这么傻的傻子,赶着要吹风挨冻。”
李旭也嫌弃小泉:“姑娘家家,半点风情也不懂。没听过弱柳扶风四个字?”
“吹风挨冻,要的就是这个病美人的效果。”话还没说完,一个惊天的喷嚏喷在小泉递手帕的手上,绿毛飘飞,小泉突然从中悟出了几分诡异的美感。
呕。
下一瞬间她就要被主子的喷嚏水恶心死了。
李旭看着夺门而出的小泉,还不忘数落一番:“不懂情趣,啧啧,不懂情趣。”
他慢吞吞擦完鼻涕,几分热气被身上的毛团捂出来,渐渐变烫。李旭皱眉,毫不犹豫将毛团扔到地上,斥道:“热死小爷了。”
斥毕,他环视厢房一周,从书案上扯来几张纸,打开窗户,大声嚷嚷说赏够了江景,现在小爷要开始作诗了。
刚暖和了没多久的侍卫只能苦哈哈地站在窗边,继续吹冷风,赏江景,看……美人。
不得不说,李旭这传说中的男狐媚,确实是有资本的,而且这资本还很大——单说那一双桃花眼,就不知道能勾走多少人的魂魄。
可是这么多天下来,侍卫们已经到了一看见这张美人脸,就犯浑想吐的地步了。
装疯卖傻,谁知这美人,到底是真疯,还是假傻?
只能说,当今圣上真是好口味,这一等一的刺头都能拿下。
小泉搓着洗红了的手,正回来要给主子“舒舒筋骨”,就听向来没正形的主子突然停下手中笔头,正色问她:“泉儿啊,还有多久到江州?”
小泉一愣:“明日正午便能到了。”
李旭慢悠悠点了点头,将写好诗的纸头展开,题上名字,袖袍一挥,颇为豪气:“来来来,泉儿,给小爷念念!”
小泉不明所以地接过那张纸,才看了一眼,俏脸立即红似滴血,啐道:“去你个贼秃没脸皮的小爷!”
可怜那张上好的御贡纸,摇摇晃晃落到水里,墨还未干。
妾是蓝田玉,
日来欲生烟。
平生爱横卧,
晶莹让人怜。
桃花眼迷离,里头映着万顷波光粼粼,江川荡漾,好似要溺死在里头。
李旭吹了个不重不轻的口哨,多日来的阴霾,终是散去些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