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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裴青珩 ...

  •   杨家小娘子的房里静悄悄的,一旁守夜的仆妇枕着胳膊沉沉地睡着。瓷香炉里燃着的香料化作袅袅升起的飘渺烟雾,被少年拢进了他如泉水般淙淙流淌的袖中。撩开那片织花的帐子,女孩正躺在那里。她看起来至多不过十五,阖着眼睛安安静静地睡着。织花帐的影子落在她略苍白的脸上,像一片捉摸不定的云影。

      这是玳玳第一次见杨家的小娘子,之前甚至从未听说过她,此时却也难免疑虑起先前小南所说事情的真假——这看上去乖巧文静的女孩,真的会去偷走放生池里的鲤鱼么?再说,杨家是富庶人家,他家的女儿若是想要一尾锦鲤,何须去放生会上偷盗呢?

      可,小南是不可能故意编造这种污人清誉的故事的啊。

      玳玳犹疑不决地望向身旁的少年,他正若有所思地垂着眼睫,桃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抿起,那张清雅秀美的面庞仿佛笼在一大片的愁云惨雾中,看着便让人觉得忧伤。

      然而这样的情形只持续了几息,他很快行动起来——

      他把那只旧花篮挂在银帐钩上,撩起长衫的一角,踏上了躺着杨家小娘子的绣床。

      玳玳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一声惊呼险险被她压制在口中。她微蹙起眉头,正要轻声开口询问,却无意间瞥见少年长衫下的赤足依旧雪白,一点污迹也无。

      少年自然不是普通的少年。

      普通的少年没有他这样美好的面容,赤足行路却片叶不沾的能耐,把流水绣上衣衫穿到身上的本领,也不会有他这样满不在乎的神色。

      他秀美的脸上是毫不在意的神情,从静静流淌着的泉水长袖中探出手臂,摸到被子的一角,两根细细长长的手指轻轻一夹,那床绣牡丹的锦被便化作了一片透明的无形流水,流动的水影透过帐子映上了覆青瓦的房顶。

      玳玳惊讶于这样如梦似幻的景色。

      她没有听到任何流水的声音,却在呼吸间嗅到了清雅的莲花香气。那种气息极为浅淡,却在充满花木芳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玳玳往后退了两步,望向房间的南侧。那里是一面干干净净的白墙,唯有墙角摆着一个黄花梨的方形高花几,上头却放了个瓷鱼缸。往上看,墙面上也有流水的影子。与众不同的是,其中还有一尾小小的鱼儿。那是条幼童手掌大小的红锦鲤,正悠然地在虚幻的水中畅游。

      这样的景象唯有在玳玳的梦中出现过。

      旧花篮忽然被扔进她的怀里,少年依然没有从床上下来,他的脸上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神色,现在还带了点狡黠和鼓动的意思。他用夜间花朵绽放的轻柔声音对玳玳说,“把它接下来吧,这样她就能好起来了。”说罢,他干脆支起右腿在床边坐下来,托腮望着玳玳,目光中有隐隐的笑意。

      竹编的旧花篮里不知何时盛了一汪水,那水清透得像是不存在似的,若不是其中映出了玳玳的脸,即使摇动花篮也不见涟漪的水面和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分量,常人是怎么也不会发现里头是盛了水的。

      不过,常人也无法相信竹篮能装水吧?

      玳玳没有再感到惊讶。她想,这个似梦非梦的夜晚,这些不寻常,才算是寻常吧?

      是啊,玳玳终究不会永远埋没于绣线和笔墨中。她的身体里流淌着她阿婆的血,那些山川河流与苍林异兽的影子随着日复一日的日月辉光渗进她柔软的肌肤,沁入到血脉里。在故事中长大的玳玳,能把月的影子藏进梦里,现在要她去捉一尾小小的红锦鲤,于她而言,又有什么难的呢?

      她捧着旧花篮走近了那面白墙,小小的锦鲤也不知是不畏惧人,还是根本看不到她,依然怡然自得地甩动着尾巴。靠近时,玳玳甚至感觉到有微凉的水珠溅到她的脸颊上,带着荷塘池水的味道。她托起花篮,篮中渗出如月般的皎洁辉光,红锦鲤被辉光织成的轻纱笼住,缓缓落进了篮中。一声清晰而短暂的入水声,房中的水影应声而散,瓷香炉又升起了袅袅的香雾,枕着胳膊睡觉的仆妇发出一声响亮的哈欠声——她即将从睡梦中醒来了。

      这想法还未完全成形,玳玳忽然就跌进了一个溢满泉水清寒和淡香的怀抱。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明亮的月辉和夜风就忽至眼前,又飞快地掠过耳畔,锦鲤从篮中跃出,在深蓝色的夜幕中打了个转,带下一片从云朵一角渗出的水滴,她和抱着她的少年便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对面的小楼屋顶。玳玳忙低头去看花篮,里头那尾红锦鲤正悠悠闲闲地甩着尾巴呢。

      对面紧闭的窗扇内灯光亮起,紧接着便是妇人激动的大哭声。

      四月孟夏的夜晚,弦月挂在中天,万物都沉睡了,熄灭了烛火的杨宅在此刻变得灯火通明,各种声音从逐渐被推开的窗扇门扉里流出,淌过铺鹅卵石的小路、灰白的月洞门、卧着几块太湖石的小花园,流进了那座两层的小楼里。

      玳玳和少年坐在铺小青瓦的屋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片灯火通明的宅院。她从未在这样的高度看风景,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甚至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快乐。她嗅着高处略微清寒的夜风的味道,耳边仿佛有花朵缓缓绽放时轻柔的吐息,回头,少年近在咫尺的桃花瓣似的嘴唇微微张开,轻轻吐出两个:“青珩。”

      只这两个字。

      玳玳在心中默念,有花朵和流水的气息。篮中的锦鲤悄悄吐出一串水泡,她在满是月辉与星光的夜空下也说出自己的名字:“玳玳。”

      “我知道。”少年的脸上有着若有似无的笑容,他单手支着下颌,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小新娘。”

      玳玳的脸红了。

      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个女孩子,面对如此的美少年,也很难不红了脸颊吧?

      她低下头,望着膝上花篮里那尾缓缓游动的红锦鲤,忽地想起一事,悄悄拉了那片如泉水流淌的月白衣袖问:

      “小南……小南不会有事了吧?”

      “自然。”

      总算……

      得到如此笃定的回答,玳玳彻底放下心来。依青珩在桃林时所说,在四月初八佛诞日的放生会上看到这尾锦鲤的人都会遭遇不测,杨家的小娘子更是因为直接把它带回了家才长睡不起。也还好小南只是远远地瞥见,灾祸尚未靠近她青珩就出现了。

      “那,这尾锦鲤该怎么办?要送回楞伽寺吗?”

      “你且养着吧,它挺喜欢你的。”说着,青珩抬起手,那片流水似的袖子拂过玳玳的面颊,月辉和星光一下子离得很近,她倒进那片流水的怀抱中,沉沉地睡去了。

      青珩依旧以手支颐,另一只手绕过玳玳的肩膀,手指轻点她的脸颊。夜空中有云遮了弦月,一片影子落进他的眼中。

      “谢家的女儿……”

      他若有所思的低喃被夜风带去了远方。

      再醒来是在阿细低低的絮叨声中。玳玳半睁开眼睛,望见微微晃动的帐顶,床尾的阿细右腿弯曲半跪,左腿紧贴着床沿,正仰着脖子把新换了香料的鎏金香囊挂进帐内。那个精致的圆形镂花鸟纹的香囊是她母亲的遗物之一,成套的还有一个较小的银香囊,幼时常被她系在手腕上,只可惜在一次灯会中遗失了。

      阿细挂好了香囊,俯下身轻轻地捏了捏玳玳的鼻尖:“玳玳,我的小娘子,可别装睡了,该起啦。”

      玳玳睁开眼睛,对阿细露出顽皮的笑容。阿细也笑,嘴上却开始数落她:“昨晚上又是不脱外衫就上床,你把鞋子摆得多齐整、被子盖得再严实,衣架上有没有你的外衫我瞅一眼就知道,再这样胡闹,我可要告诉老夫人了。”

      说着作势要走,玳玳连忙拉着阿细的袖口撒娇,心中却在思虑自己昨晚是怎么就忽然睡着了。

      ……还是说月下夜行,至杨宅取锦鲤,根本就是她的又一场梦?

      她望向自己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泉水般的衣袖划过时的触感。发怔时耳边听到阿细问她,这个旧花篮要不要收起来?

      ……

      今天似乎又是平凡的一天:用了朝食去书房习字,吃完午饭到阿婆房里做绣样,等日落黄昏万家炊烟升起之时,去书院教书的爹爹就回来了。

      这平静得如同一汪水的生活中唯一的一点涟漪,是早晨用完朝食后阿婆对玳玳说:“记得每天定更前给鱼缸换水,水倒进鱼缸前要拿旧花篮过一遍。”

      阿婆怎么会知道她养了鱼?难道是阿细说的?

      望着瓷鱼缸中缓缓游动的锦鲤,玳玳曲起手指抵着秀气的鼻尖,心中的疑虑像小锦鲤甩出的一圈圈涟漪般散开——

      可是明明,阿细那时候,是除了一个旧花篮外什么都没有看到的啊。

      这样的疑惑没过一会就被玳玳自己想通了:

      知道那么多奇异的故事,能把山林精魅描述得仿佛她亲眼见过似的的阿婆,怎么也不会是普通人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裴青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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